114.振衣飛石(114)
鑒於龍幼株與皇帝那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關係」, 衣飛石對聽事司一向挺客氣。
文雙月幾次投帖拜見都被底下人拒之門外, 衣飛石根本不知道目前聽事司在西河三郡的特使是文雙月,孫崇說聽事司來人求見,他就很給面子即刻抽空接見。
「請進來吧。」
知道聽事司宮監宮婢出身居多,他還特意讓役兵準備了甜湯熱飲。
文雙月進門時, 衣飛石就愣住了。
他不可能原諒文雙月。
他承認文雙月是耽於情愛,所以被裴露生所誤。若她愛上的不是裴露生, 或許她也該是個瀟洒磊落的女子。可是,世事沒有如果。文雙月與裴露生合謀殺了衣琉璃, 這就是事實。
龍幼株代表聽事司撈人的事衣飛石知道, 也知道龍幼株故意向衣尚予抖落了文雙月的身份。
丁禪出於維護衣家聲望的理由, 要求將文雙月千刀萬剮, 衣尚予則念及當年文大善人活人無數的仁義, 以苦主的身份饒了文雙月一命。
哪怕衣琉璃被追贈了公主之位,衣尚予依然以父親的身份對她擁有著絕對的權力。
——父權有多強大, 子女就有多卑微。衣尚予願意原諒殺害女兒的幫凶, 衣飛石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文雙月從大理寺獄走出來。
他當然可以悄無聲息地殺了文雙月。
以他的身手,殺人不會留下任何痕迹。就算他留下了痕迹, 誰又會替文雙月喊冤?就算有人替文雙月喊冤, 皇帝在大理寺動手腳也不是一次兩次, 難道還真有人敢把他再告進去?
龍幼株做得最絕的一件事, 就是親自帶著文雙月去砸了文家的紀功碑。
紀功碑在, 是文家的功勞庇護了文雙月。
紀功碑砸毀了, 則是用文家的功勞換了文雙月一條命。
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衣飛石熟知瀾江縣文家的事迹, 他也知道文家在對抗西河亂軍時犧牲的幾百條人命。幾百條命攢下的功勞,夠不夠換他家不肖孫女幡然醒悟苟延殘喘?
衣飛石想起了死在戰場上的衛烈①。
他問自己,若衛烈的後人犯了死罪,我饒不饒她?
這答案是理所當然的。只要衛烈的後人沒有試圖弒君叛國,他都會儘力周全。
若活下來的文雙月一輩子都在努力立功,拚命想要把祖父輩的紀功碑重新豎起來,若她殘生所獻的功勛足以與祖輩比肩,那麼,活著的她是不是比死了更有用處?念及多年前文滸山在瀾江縣的功績,念及文雙月案發時對裴露生的指證,衣飛石最終對文雙月的苟活選擇了無視。
他可以裝著不知道文雙月還活著。
現在,文雙月一襲錦衣官袍,腰懸令牌,英姿颯爽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幕刺痛了他的雙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妹子死了,幫著殺害他妹子的人卻如此精神十足地活了下來,在他跟前堂而皇之地出現。
他的妹子才是將門虎女,這個遇事只會叫表弟,一輩子活在男人陰影之下的女人,憑什麼做錯了事非但不受懲治,反而打扮得如此光鮮氣派地瀟洒出仕?
「卑職聽事司西河事特使文雙月,拜見督帥。」
文雙月屈膝抱拳,她穿的是官服,沒有施婦人禮。
「聽事司是無人可用了?」衣飛石很少口出惡言,難得一回放下了臉,「你們龍司尊在西北綠林收編了不少草莽好漢,都差遣到哪裡去了?非得讓你在我跟前晃蕩——是挑釁我的氣量?」
衣飛石從來不會妄作揣測。但是,他已經不止一次感覺到了來自龍幼株的敵意。
至今他都沒敢問皇帝,龍幼株究竟是不是皇帝見不得光的妾妃?如果是,她是不是娘娘,是不是要做臣下的畢恭畢敬誠惶誠恐?如果不是,她主持這樣威風八面的特權衙門,幾次悄無聲息地跟自己為難,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事沒法問。若是前者,問了倒似他在和婦人吃醋爭名分,若是後者……聽事司監察百官,衣飛石又是手握重兵的權臣,龍幼株針對他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呢?
衣飛石怎麼敢問?
問了就是僭越,問了就是狂妄。人心且經不起考驗,何況九重帝心?
衣飛石只能佯作不知,小心應付。
現在龍幼株讓文雙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蹬鼻子上臉了哈!
龍幼株與衣飛石靜水深流般的暗潮連謝茂都不知道,何況是初來乍到的文雙月?她只以為是自己與衣琉璃的舊恨觸怒了衣飛石,忙低聲下氣地解釋:「卑職老家與西河郡隔江而已,司尊差遣卑職來此,是想著卑職地頭熟些,辦事大抵方便些。」
文雙月也不敢和衣飛石多說,直接切入正題。
「故陳慶襄侯林若虛一直在清遠縣隱居,他送信來說,白顯宏二子白夜清向他索取了一張文老尚書的名帖,說要舉報一份河陰郡陰謀叛逆的商賈名單,用以投誠。」
衣飛石知道白夜清到清遠林家的事。
白崇安在河陽郡舉事,鄰近河陰郡上上下下的目光都集中在白夜清身上。
盯著白夜清的探子那是里三層外三層,地方守備有人盯著,河陰郡守府有人盯著,心懷忐忑的各大商賈盯著,衣飛石當然也派了人盯著。
不過,他還真不知道傳聞中與白夜清相好的林若虛,就真的是大名鼎鼎的陳朝慶襄侯。
——還以為是個重名。
誰想得到林若虛到謝地隱居都大咧咧地不改名換姓?居然直接用本名,也是絕了。
林若虛不相信白夜清是真想投誠,衣飛石當然也不相信。
「他準備到哪裡投誠?」
衣飛石話音剛落,孫崇又匆匆進來稟報:「督帥,白夜清來了!他拿著禮部文尚書的名帖,說要揭發河陰三大世家與白家勾結,密謀造反!」
衣飛石笑了笑,道:「有意思。」又問孫崇,「他是找我,還是找河陰守備?」
他到河陰郡之後就假扮成地方守備軍,西河三郡與西北接壤,邊軍與西河守備軍口音倒是相差無幾,若是沒有直接接觸,或是內部消息,白夜清大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點名道姓要拜見小衣督帥。」
孫崇對「小衣督帥」這個稱呼很不滿。
督帥就督帥,什麼小衣督帥?說得好像我們督帥很不如衣尚予、衣飛金似的。
「這西河三郡還真是上上下下都透成了篩子。」衣飛石佯作地方守備軍的事,也就知會了河陰郡守府和河陰守備衙門。甭管是哪裡透了消息出去,都證明了白夜清在河陰郡的神通廣大。
文雙月心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找個地兒蹲著裝守備部隊,別人不知道,本地人還能不知道嗎?
「請進來吧。看看這白二公子能弄出什麼鬼來?」
文雙月自請迴避,衣飛石揮揮手,叫她找個屏風后略站一站。
役兵上來收拾了待客用的湯碗,衣飛石走到離書案比較遠的茶桌處,孫崇才把白夜清帶進來。
白夜清從林若虛家中出來就直奔衣飛石駐地,林若虛說到做到,還真的就跟著他一起來了。這兩人一前一後進來,白夜清還挽著林若虛的胳膊,林若虛想甩又甩不脫,有點氣急敗壞。
衣飛石本來還挺奇怪,曾經在聖京力挫謝朝諸生的慶襄侯,怎麼就被白夜清輕易套上了?真看見白夜清的模樣之後,他就明白了。白夜清確實長得很俊美,也就比陛下差那麼一丁點兒。
「在下白夜清,拜見小衣督帥。」白夜清施禮時還扯著林若虛不放,「這是外子。」
「不是不是,我和他沒關係!」林若虛連忙否認。外子?你是女的嗎?我娶你了嗎?
這些日子衣飛石常和謝茂膩在一處,行止間某些習慣就會自然地靠攏。此時他側身偏在憑几上,坦然受禮也沒想過還禮,微微下瞥的目光就與謝茂極其類似:「你只有一刻鐘。」
衣飛石年輕,可並沒有白夜清想象中的氣盛,威儀極其內斂。
他不懷疑衣飛石的威風,這位西北督帥可是一口氣打滅了陳朝的主兒,說只給他一刻鐘,那就只有一刻鐘。他若不能在一刻鐘之內說服衣飛石,身首異處絕不會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督帥容稟。」
白夜清二話不說就解衣裳,林若虛哎了一聲,想給他穿上,白夜清已經從貼身的內衣領子里,拆出一封帶血的盟紙。
「在下奉命在河陰郡行走,白崇安造反之前,河陰郡各大世家都與白家心有默契。因人多口雜,生怕走漏消息,盟誓之時,白顯宏便要求各家題字歃血於盟紙之上。」
白夜清將那一封寫了十多個名字,摁了十多個血手印的盟紙,獻於衣飛石跟前。
謀反還帶簽盟書的?這是太有自信了還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衣飛石都被這神操作驚呆了。
史上也不是沒有密謀造反的,不過,人都是一封信看了就立馬燒毀,絕不留下蛛絲馬跡。因人多口雜就要求所有人寫盟書摁手印的,這還真是第一次見——這白家是一開始就打算坑人吧?
白家曾有在奏摺上下毒的事例,衣飛石戴上手套才拿起那封盟書。
白夜清立馬又吐了一口:「在尊兄直奏京城的奏摺上下毒的,乃是白顯宏長子白崇安。他有個奶母,出身狄部,說是最會弄毒玩蠱的拜月狄人。除了他,白家沒什麼人會用毒。」
衣飛石低頭看盟書上的內容。
大意是謝氏皇族出爾反爾,沒有履行西河國滅亡時,文帝答應對西河三郡一視同仁的條件,現在謝氏對西河三郡大肆打壓,西河人再不反抗就要淪為魚肉,徹底消亡。今有西河族某某,某某,與某某一干人等,歃血盟誓,共抗謝氏暴政,誰當叛徒,天人共誅。
他重點看的就是這一堆龍飛鳳舞的署名,河陰郡勢力最強悍的世家、商賈,幾乎都被一網打盡。
白夜清說三大世家,指的就是管家、孟家和倉家。
這三家在西河國未滅亡之前,都是與王族多次聯姻的貴族,管家屢出宰相,孟家常有將軍,倉家出身弱一些,本是替西河王室管內庫的。西河王室滅絕之後,誰也不知道倉家貪墨了多少好東西,戰後一躍而起,與許多大世家平起平坐。
這三家也是能與白家分庭抗禮的大世家。白夜清能逼著一堆普通商家簽盟書,衣飛石是相信的。可是,白家能拿到管、孟、倉三家的盟書,這事兒就顯得很玄奇了。
「督帥,在……」
不等白夜清說完,衣飛石就抬起頭,問道:「你說這些人都密謀造反?」
白夜清撲地跪在地上,懇切地說:「不敢欺瞞督帥。這盟書中籤字的人家裡確有心存猶豫的。在下受白家恩罰管束,不敢不儘力蠱惑說服,所以這些人最終都簽了盟書,發誓與白家一起對抗朝廷。」
他居然很不要臉地承認了,這些人都是他帶進溝里的,現在他要把這些人都賣了。
衣飛石將盟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他聲調也不顯得嚴厲,白夜清卻從中讀出了一種刻骨的殺機,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消息都說衣飛石心善憫弱,除非在戰場之上,輕易不會虐殺投誠俘虜之人。白夜清自問是來投誠的,也沒有撒謊騙人,衣飛石為什麼要殺他?這才說幾句話,就要殺人?白夜清心念陡轉,笑道:「除了這張盟紙,我還知道白家在河陰各處的鑄坊私產……」
「給他紙筆。」衣飛石吩咐道。
立刻就有役兵上前,抬來案桌,布置好筆墨紙硯,連墨都細細地研好了。
這雷厲風行完全不談條件的作派打亂了白夜清的算盤,他拿著筆坐在案前,寫了幾個字,又忍不住說:「督帥,在下若是都寫出來了……還有命在么?」
衣飛石根本不曾理會他,拿著盟紙就回到了自己的書案前。
白夜清站起來想要說話,孫崇走了過來,說道:「白二公子,我勸你還是安分一些,督帥讓你寫,你就好好地寫。」
「我本是來投誠的,你豈敢……」白夜清終於慌了,他發現衣飛石和傳聞中真的不一樣。
孫崇一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役兵就把白夜清拖了下去。站在帳中的林若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明知道白夜清不安好心,又擔心白夜清真的被砍了,更害怕衣飛石一揮手把他也連帶著砍了!
正在林若虛心焦如焚時,帳外傳來白夜清凄厲的慘叫聲,林若虛嚇得臉都灰了。
這,這,這……叫得這麼慘,這是用了什麼刑罰?
沒一會兒,被拖出去的白夜清又被重新拖了回來,他左手手掌被齊根斬斷,纏著帶血的繃帶,隱隱還帶著燒焦的肉香,面如金紙,幾乎死去。兩個役兵還把他放在書案前,把毛筆放在他完好的右手裡,一個看似醫兵的士卒掏出銀針,在白夜清腦後扎了一下,白夜清抽搐著清醒過來。
林若虛嚇得不行了,倒退一步,被一個役兵扶住:「您請坐。」給他一個小馬扎。
孫崇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白夜清:「還請白二公子下筆。」
白夜清虛弱地冷笑了一聲,勉強抬起手,把毛筆擲向孫崇面門。
這一下自然沒得手,孫崇微微偏頭,帶著墨汁的毛筆斜斜飛了出去。
林若虛覺得孫崇肯定不會再把白夜清拖出去了,都砍了一個手了,白夜清又不是什麼身懷武藝的壯士,再砍一個手一個腳,他不得立馬死過去啊?死了還怎麼寫東西?只怕白夜清也是這樣的想法,才敢和孫崇硬扛。
意外的是,孫崇還真的就敢把白夜清再往外拖一次。他都不曾請示衣飛石,輕輕捻起被一點兒墨汁沾染的衣襟,瞥了白夜清一眼。站在白夜清身邊的兩個役兵,竟然真的又一次把白夜清拖了出去!
在被拖到帳前的瞬間,白夜清大喊道:「我寫我寫!不要砍我!」
衣飛石彷彿沒聽見。
孫崇則專心致志地拿帕子沾了一點茶水,低頭擦自己衣襟上的墨點子。
林若虛心驚膽戰地等著帳外的慘叫,沒多久果然又是一聲,相比起第一次的猝不及防,這一回白夜清叫得虛弱又絕望。
等白夜清再一次被拖回來時,林若虛發現他的右腳掌不見了。醫兵再次用銀針把他刺醒,白夜清眼底已經充滿了驚恐與屈服,孫崇去衣飛石案前借了一支筆來,舔好墨交給白夜清。
白夜清瑟瑟發抖,孫崇還故意看了他被鮮血染紅的右腳繃帶一眼,說:「好好寫吧,白二公子。您沒了左手右腳,好歹還能拄著拐杖走路。再丟個手啊腳的,下半輩子只怕就不方便了。」
他故意說得好像會給白夜清一條活路,替白夜清考慮下半輩子的行動問題。
白夜清渾身汗出如漿,虛弱地伏在案上,試了幾次都沒法兒寫出一個完整的字。
「這樣,您來說,我來寫。」孫崇好脾氣地說。
「好……好……」白夜清膽氣已失,竟生出幾分諂媚,「謝將軍。」
「復景縣東百二十里菀鄉南郊,有私鐵坊,可鑄槍頭、鏃頭;良安縣東二十里入小鼠山,越兩個山頭,轉西山澗,有鑄器坊,可造蹬車;戶縣西南五十里……」
白夜清一刻不敢停,老老實實地念著,林若虛聽著就覺得不太對。
他在河陰郡住了十多年,就算不敢到處遊玩,風聲耳聞總有。白夜清說的好幾個地方,根本就不是白家勢力能夠深入的地方,有些是管家的地盤,有些是倉家的地盤。
可到底是白家與管家倉家早有合作關係,還是白夜清臨死也要坑管家倉家一把?
這事林若虛也分不清。
白夜清沒能活到考慮下半輩子行動問題的時候,他一邊交代「白家的私產」,聲息漸低,聲息漸無,最終安靜地倚靠在簡陋的行軍書案上,宛如深眠。
孫崇上前按了按他頸項,將手裡記錄的地點交給衣飛石,說道:「稟督帥,白夜清已死。」
「請聽事司來看看。」衣飛石道。
藏在屏風后的文雙月方才出來,林若虛看見她才鬆了口氣,起碼文雙月認識他,好歹命保住了。
衣飛石將孫崇寫的紙給文雙月過目,文雙月在屏風后就聽見白夜清口述的聲音了,和林若虛一樣,她也聽出了其中的問題,說道:「復景縣與戶縣歷來都是管家的勢力範圍,良安縣是倉家大本營,這裡,這裡……」她一連點了七八處,「白夜清所說的,八成是別家產業,只有兩成在白家勢力內。」
「若虛先生怎麼看?」衣飛石突然問。
林若虛還以為他不認識自己,冷不丁被喊一聲,差點從小馬紮上摔下來。
他真後悔出門沒帶上護衛,這下好了,標準的秀才遇上兵。衣飛石這麼兇殘,白夜清那麼漂亮的人說砍就砍,他一個大大得罪了謝朝還中年禿頂的老朽,還不是說殺了就殺了?和他說自己跟謝朝文宗都是忘年交?——這小將軍知道文宗是什麼地位嗎?
扶著役兵的手站起來,林若虛苦笑道:「他這是疑兵之計。」
白夜清用一張盟紙和口述的世家私產,把河陰郡大大小小的世家、商賈全綁架了。
不管盟紙是真是假,他把這東西交給了衣飛石,河陰上下全都得心生猜忌。誰知道那紙上有沒有自己?誰知道朝廷會不會相信白夜清的「誣告」?萬一朝廷信了呢?那就是誅九族的滅頂之災啊。
本就想反的,必然要反。搖擺不定的,也只能跟著反。
——反了還能搏一把,不反必死無疑。
衣飛石帶著手套的手指在帶血的盟紙上點了點,笑道:「這手段……」我可太熟了。
當初他打算逼反親爹的時候,乾的不就是這樣的勾當嗎?
所不同的是,謝茂不敢真的讓衣家反了,一直在其中輾轉周旋,盡心籠絡。
他現在可不怕河陰郡造反。不管是被逼無奈還是存心不良,只要這群跳樑小丑敢冒頭,衣家的輕騎就會呼嘯碾壓而過。
「不必等了。」
「咱們先去管家,問問這盟紙上的手印,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有藏在鄉下山間的各種私鑄坊,甭管是哪一家的,現在都歸陛下所有了。
衣飛石摸摸懷裡的太平錢,覺得想念得有些難受了。
※
與此同時。
謝茂正在前往武威鎮的途中。
海陵縣的耕種已經全部完成,封庄之後,一切照著稷下庄的經驗按部就班。
糧食公司留下一部分稷下庄的老員工在海陵庄負責管理把控,眼看不久就是雪化春開的時候,太後幾次寫信來問皇帝何時回京,謝茂也不敢耽擱,他還有剩下七個軍鎮要跑!只得跟趕場一樣快速推進。
馬車裡,謝茂也在想念衣飛石。
他面前擺了幾碗噴香四溢的佳肴,對面衣飛石常坐的席上則擺著一碗清水羊肝。
今天也沒有給朕上摺子,所以罰你吃一碗。謝茂百無聊賴地欺負著根本不存在的「衣飛石」。
「陛下,」謝范樂滋滋地爬上馬車來,見有個空席,很自然就坐了下去,「臣幼子過百日了,求陛下賞個名字!」
謝茂啊了一聲,才想起好像去年黎王妃就懷孕了?算算時間,那孩子應該是前個月就過百日了吧?
謝范上輩子是沒有這個孩子的。只得謝團兒一個獨女。今生許多事都發生了改變,他居然和黎王妃生了個小兒子出來。這年月男人都想要個兒子承繼香火,黎王妃固然出身黑髮狄人族,有個寶貝女兒就心滿意足,謝范畢竟是謝人,他再喜歡女兒,想要的還是兒子。
這會兒為了小兒子來求皇帝賜名,可見謝范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謝茂想了想,說:「叫謝圓吧。」團團圓圓,多好?
既是在馬車上,又擺著吃食,不方便動筆,謝茂就沒有按照賜名的程序寫字。
謝范似是被驚住了,張著嘴半天沒聲息,半天才哆嗦地改口:「陛、陛下,臣那王妃……性子犟,這個,這個……」
謝茂想起黎王妃抽刀砍人的兇猛勁兒,笑了笑,道:「那六兄與王嫂好好說。」
「臣謝陛下!謝陛下!」
謝范跟失了魂的往馬車下爬,爬到一半又轉來,把席上那一碗清水羊肝端走了。
「多謝陛下賞賜。」愛吃這東西的人極少,謝范覺得,這肯定是皇帝給自己準備的。
謝茂獃獃地看著他端走了那碗用來「欺負」衣飛石的羊肝,問朱雨:「六王好這口?」
朱雨點點頭。
這麼奇葩的口味,也只有黎王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