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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振衣飛石(104)

  獻個戲子而已, 皇帝居然這麼震怒?這和他從前出門順路給皇帝端一碗酸梅漿回來有什麼兩樣?

  衣飛石懵得不行, 忙解釋道:「陛下息怒。這孩子是臣在雅意坊尋獲,還未登台,坊間污糟事皆未沾身,擅琵琶、月琴, 能作胡騰舞,最精通的乃是柏郡青戲, 臣問過了,便是咱們謝朝的黎戲、京戲, 他也能唱一些……」


  「雅意坊?」謝茂質問一句。


  陳朝妓寨多稱為坊, 如前不久出事的妙音坊, 就是專以歌姬賣唱出名的妓館。


  您龍潛時不還逛過胭脂樓么?衣飛石徹底懵了。


  匆促之間想要物色色藝雙絕的純潔少年並不容易, 長青城的陳朝世家大戶里倒是豢養了不少, 問題是衣飛石敢把這種私豢的孩子往皇帝身邊送嗎?說不準就招來一個死士!

  從皇帝在潛邸時就逛青樓,還不拘一格提拔龍幼株的行事看, 衣飛石覺得皇帝不會嫌棄青樓出身。


  何況, 他找來的這少年,正兒八經就是沒登台、沒服侍過人, 班主養在深閨苦練技藝, 指望著一炮而紅的璞玉。長得好看是附加值, 人家真的是十年苦練技藝嫻熟。


  ——他也不敢真的把亂七八糟的人往皇帝身邊送啊。


  在衣飛石想來, 給陛下的總要最好的!


  現在皇帝質疑少年出身, 衣飛石也不敢強辯。他覺得皇帝不在意青樓出身, 事實上皇帝是介意的。


  短暫錯愕之後, 衣飛石只得自認誤解了聖意,有些難堪慚愧地上前賠罪:「臣知罪。臣……擅攜卑污賤奴見駕,失了分寸,臣冒犯了。」說完就跪下了,垂頭等著訓斥。


  合著這要不是出身妓館,你就能送得理直氣壯了?謝茂原地坐下憋著心口小火,又見不得衣飛石罰跪,沒好氣地指他:「你起來!」


  衣飛石偷偷看他一眼。


  「看什麼看?叫你起來聽不懂?」謝茂口氣很不耐,向衣飛石伸手的動作依然溫柔。


  衣飛石眼裡的那一點兒慌亂就消失了,一簇笑意偷偷醞釀在眉間眼角。


  謝茂伸手扶他,他讓開胳膊也伸手故意去握謝茂的手掌。二人十指相扣,衣飛石緊緊握著他,可憐巴巴地說:「臣讓陛下生氣了,不敢起身。」


  謝茂最見不得他這個樣子,和前世沉默寡言的衣大將軍相比,會撒嬌的小衣簡直好笑。


  他勉強憋了一下,覺得衣飛石送男孩兒這事兒極其不可原諒,可是,衣飛石跪著討好,還向他撒嬌,他又忍不住想樂。


  忍了片刻之後,謝茂還是鬆開端起的架子笑了笑,改口說:「陛下不生氣了,你起來吧。」


  衣飛石仍舊不肯起身,膝行一步擠進他身前,牢牢抱著他的腰身,將頭埋進他懷裡。


  他顯然很了解怎樣的姿勢才能取悅皇帝。很早以前謝茂就喜歡摟著他說話,以前是並排坐著,衣飛石往謝茂懷裡倒,習慣孤身獨坐的衣飛石還頗有點不自在,渾身發僵。現在他已經很習慣擁抱了,尤其是二人關係更親密之後,他就喜歡擠進謝茂雙膝間,二人合身緊緊抱著。


  這豈止是撒嬌,簡直都犯規了。


  心上人乖乖伏在懷裡,謝茂心中熨帖至極,笑道:「這回朕不與你計較,饒過你了。」


  至於下回再犯,要怎麼收拾不聽話的小情人,謝茂表示暫時沒想好,極大可能是沒有轍。


  「謝陛下寬愛。」明知道皇帝介意青樓出身的玩意兒,衣飛石根本就不敢再提那少年相關的話題,努力儘早岔開,「臣服侍陛下晚膳,給陛下賠罪。」


  這些天衣飛石自覺回來太晚怠慢了謝茂,二人並席吃飯時,他都會很殷勤地給謝茂布菜添飯,盛湯都要先試試溫度,乖巧得不行。謝茂見他做得虔誠認真,也不欲阻撓——替喜歡的人執役,本就是很歡喜的事,他自己也喜歡把衣飛石當衣食不能自理的小孩兒照顧,理解這種心情。


  何況,滿屋子宮婢下人站著,所謂「服侍」,很多時候就是下人端上來,他過一次手而已,並不會太操勞辛苦。


  朱雨早就端了給衣飛石驅寒的熱湯在門外候著,皇帝和侯爺在發脾氣,他就不敢進門。這時候聽著雨過天晴了,忙提著暖壺進來,將煨得熱氣騰騰的肉桂羊湯呈上。


  謝茂習慣地試了試溫度,順手就遞給衣飛石,衣飛石愣在當場——說好誰服侍誰賠罪的?


  「待會兒叫你服侍。站著服侍,不許坐。」謝茂摟著他喂湯,口吻一貫兇惡,動作一貫溫柔。


  衣飛石瞥了朱雨一眼,朱雨趕忙低頭,嘴角還有一絲沒來得及遮掩的笑意。


  皇帝愛寵侯爺,時時刻刻,事必躬親,想改只怕是很難了。


  衣飛石坐在謝茂腿上,被謝茂用照顧六歲小童的姿勢專註地喂湯。他覺得挺不好意思,可是才惹了皇帝生氣,這會兒絕不敢輕易拂逆皇帝的好意,只得臊著臉一口一口地喝,隱隱又覺得甜蜜。


  一碗熱湯喝完,衣飛石熱得鼻翼處滲出細細的汗珠,臉也微微地泛紅。


  服侍在側的朱雨忙接了皇帝遞來的空碗,恭敬地呈上搓得乾淨溫熱的手帕。衣飛石倒是想接,動作也比皇帝更快一步,然而,面對著皇帝後來慢騰騰伸出的手,朱雨難道敢說先到先得,手帕給侯爺?

  到底還是皇帝積威深重,手帕子落在了皇帝手裡,親自給衣飛石擦嘴。


  【這裡開始咦嘻嘻嘻嘻】


  朱雨悄無聲息地撿起帕子,退了下去。


  「白天收到京城奏摺,吏部提舉的柏州府官員已經到襄州了。溶郡大雪封了路,一時半會兒過不來,繞道也不甚安全,朕叫他們不必太著急,晚兩個月過來也行。」謝茂說。


  衣飛石每天被柏郡民務攪得想砍人,不是他處理不了民務,人手不足這事兒怎麼辦?

  才聽說朝廷安排來建府安民的官員來了,他正鬆了口氣,馬上又聽皇帝說,晚兩個月來沒問題!


  衣飛石有點急,又不敢跟皇帝頂嘴,小心翼翼地建議:「要不,臣派人去接?」大雪封路算個屁,他寧可派人去把雪挖開!再不行,他讓孫崇親自帶人繞道護送,絕對沒有安全問題。


  謝茂聽他口吻就知道急了,低頭親了親他微汗的額發,笑道:「長青城是西陲重鎮,趁著朝廷還未建府,你把城裡城外打掃乾淨。一旦建府安民,許多手段就不好用了。」


  溫存時言笑晏晏,吩咐的卻是極其兇狠刻毒的事務。


  諸色府在妙音坊鬧事,儘管未能順利執行,這件事依然繃緊了謝朝所有人的神經。


  曲昭已經帶著人在長青城大肆搜捕株連了十日,衣飛石覺得已經差不多可以解除戒嚴令了。皇帝與他的看法顯然不同。他是要趁著朝廷官員未至之前,把清查姦細的暴名都扣在西北軍的頭上。


  西北軍大肆殺戮儘力剷除諸色府在長青城乃至整個柏郡的勢力,這是用赫赫凶名唱黑臉,朝廷官員抵達之後即刻建府安民,這就是唱白臉。


  這打個巴掌給個棗的手段確實很老套,然而,老套的招數用了數千年,可見其確實有效。


  除了能炮製馴服陳人之外,也其實是在掘斷西北軍在柏郡自立的根基。一旦陳人感恩朝廷,仇恨西北軍,也就是進一步壓制了衣家在故陳西十一郡的聲勢。


  衣飛石明知道皇帝這麼做的用意,可他也不能說皇帝做錯了,更不能說,這個鍋我不背。


  他必須背這個鍋。


  「是。」


  謝茂聽出他聲息中的失落,輕聲說:「削你陳地聲望,是保全朕,也是朕保全你。」


  儘管這句話說得很殘酷,可是謝茂並未撒謊。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衣家在西北的聲勢已經太大了,衣飛石不需要在陳地擁有更好的名聲。有時候一味寬縱未必是寵幸,適當地委屈才能保全大局。


  如文帝那樣瘋狂偏執地信重衣尚予,幾輩子都寵得衣家家破人亡,真的只是個巧合?

  太后在後宮就能把謀害謝芳的朝臣一一剪除,沒有文帝縱容,她真的能做得到?若為謝芳的復仇行動中真有文帝的默許,那麼,文帝又怎麼會放過衣尚予?


  ——與其說謝芳死於徐屈保護不力,不如說謝芳是死在了衣尚予指揮的諸秋大戰之中。


  每每回想文帝與衣尚予之間的種種往事,謝茂都會從背後滲出細細的涼意。


  謝茂低頭含住衣飛石的耳垂,輕聲道:「朕不會圖謀你,傷害你。小衣,朕喜歡你,相信朕。」


  衣飛石對此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異議。


  既然朝廷要玩紅棗大棒的把戲,不是西北軍背鍋,就是府衙背鍋。這十天里西北軍清查姦細已經殺得血流成河,總不能讓府衙來人再殺一遍吧?


  拋開「我是西北軍,陛下是朝廷」的念頭,從大局考量,本也是西北軍來背負殺名最妥當。


  「邊軍鎮反,府衙安民。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的職守本分,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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