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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振衣飛石(101)

  鑒於皇帝暈車到不行, 謝范吩咐就地紮營, 衣飛石帶來的五千騎兵則在外圍守護。


  倉促紮起的大帳依然華麗舒適,隨行的宮人架柴燒水,點起炭盆香爐,在皇帝的御榻上鋪上奢華柔軟的寢具。謝范無奈地替久別重逢的兩位守門——太后都親口說了, 衣飛石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這算是過了明路的關係,夫妻敦倫天經地義, 謝范也只能老老實實地乾等著。


  謝茂還在犯噁心,抹了點藥膏在太陽穴上, 歪在榻上裝死。


  宮人抬來熱水, 衣飛石先給他擦了擦頸項後背, 見他臉色鬆緩了一些, 才說:「我去洗洗。一路上都沒歇腳, 髒得不能看了。」


  謝茂聞言就睜眼盯著他,噗地笑了:「能看, 可好看了。」


  不等衣飛石說話, 他就伸頭含住衣飛石微涼的嘴唇,細細吮吸許久。鬆開時, 二人都覺得才點上炭盆不久的大帳里憋不過氣來, 口乾舌燥。


  衣飛石臉有點紅, 手指揪著皇帝綉著雲紋的龍袍, 低聲問:「試不試?」


  謝茂明知道他在問什麼, 胯|下火起, 卻故意假裝聽不明白, 一邊將人腰肢慢慢地撫摩揉捏,一邊含糊不解地問:「試什麼?」


  「試食髓知味,做過就捨不得分開的……事。」衣飛石臉雖然紅,有點羞,可一點兒都不怯。


  這事謝茂在來襄州的路上就想了無數遍了。原本去年就想和衣飛石做了,兩回都被打斷,最終還是沒能順利把人吃進嘴裡。如今陳朝已滅,滅得如此迅猛,滅得如此不傷筋動骨,足以證明衣飛石對朝廷的忠心。


  不管是夜裡春夢還是百日意淫,他在幻想中都已經把衣飛石翻來覆去疼愛了無數次,真正見了面,看了這個滿身風塵還髒兮兮的小衣,他還是要確認最後一件事。


  「小衣,」他將人摟在懷裡,耳側輕輕抵在一次,故意錯過了眼神的交流,「朕想你許多年了。日日夜夜都想做這件事,想得心肝都疼。你想好了么?」


  衣飛石想起那日初試的艱難,早就有所準備,說道:「臣自然想好了。陛下,臣……」


  「不是疼。寶貝兒,朕豈會讓你難受?做這事不疼的,快活極了。」謝茂伸手撫摸他的背心,充滿了渴念與剋制,「便是你再小一些,朕也能讓你快活。朕一直忍讓著,是想等你長大一些,你要想好了,若是與朕在一起了,朕……」


  他停頓了片刻,微微捏住衣飛石的後頸:「朕不許你再貪愛婦人。只許上朕的床榻。」


  衣飛石愣住了。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與皇帝初時在上下問題上有些誤會,他想法很直接,不會拐彎,當時認為皇帝乃雌伏之人,他就把皇帝的想法與婦人類比,覺得皇帝肯定不會准許自己再娶妻生子。


  後來知道是誤會了,他就沒再想過這問題了。


  男人之間的事,再喜歡又能有多少年?等他長到三、四十歲了,年紀大了,不鮮嫩了,難道還要摟在一起?他其實也無所謂,那時候他再娶個妻子,生幾個孩子,也還是來得及的。


  ——他不在乎無妻無子,可是,在他的意識里,娶妻生子也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現在皇帝這麼慎重地抱著他,明明胯|下如火硬邦邦地抵著他,卻還是要和他說明白這個問題,還說此前那麼多年的禁慾忍耐,都是因為怕他年紀小,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一定要等他長大了才重新確認這個問題的答案——這慎重得讓他覺得不解、困惑,又隱隱有些無法言說的滋味。


  為了與皇帝這幾年或者十幾年的快活,守一輩子無妻無子的孤單,願不願意?


  衣飛石几乎沒怎麼考慮就有了答案,他故意坐在皇帝硬邦邦的地方,抵著磨了磨,感覺到皇帝變得深長沉重地呼吸,他才頑皮地回答:「臣不愛婦人。臣只仰慕陛下,只服侍陛下。」


  謝茂捏著他後頸的手更緊了一分,心如擂鼓:「不許和朕頑皮!」


  「你想明白了,若是與朕在一起了,朕不會再放你!求朕不行,哭也不行,沒有嬌妻,沒有愛子,只有朕!朕不想勉強你,不想你難過,可你也不能讓朕難過。你若出爾反爾——」


  「我若出爾反爾,違背今日答應陛下的話,陛下殺了我。」衣飛石說。


  謝茂心裡嗡地一聲,覺得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


  他將衣飛石從懷裡揭開,看著衣飛石冷靜清明的雙眼,他知道衣飛石說的都是真心話。


  這真心話太致命了。一句殺了我,徹底釋放出了被謝茂囚在心間樊籠之中的猛獸。


  是,他自然捨不得殺了衣飛石。無論哪一輩子,無論衣飛石做了什麼,他都不可能捨得殺了衣飛石。可是,他知道,如果衣飛石反悔,他也不會再放衣飛石離開。


  他會用盡一切手段留住衣飛石,他不會在意道德,不會在意良知,不會在意利用任何人。


  他甚至會傷害衣飛石。只要衣飛石敢反悔,他就會發瘋。


  「你給了朕傷害你的權力。」謝茂低聲道,「不要給朕傷害你的機會。」


  衣飛石根本不知道謝茂內心在糾結什麼。


  皇帝天然就對所有臣民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這權力還需要他來給嗎?

  他捧住謝茂的臉,親吻謝茂泛紅的眼角,小聲說:「那咱們現在做不做?想了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是衣飛石一直想不通的事。那麼多人都愛做,可見是很舒服的。可是就他和皇帝試過一次的經驗,大小真有點合不上,難過得很。


  【這是肉】


  一直到天都黑透了,皇帝御帳里也沒有要傳喚的意思,這明天究竟是往哪個方向走,有何安排,皇帝全都沒有交代。


  無奈的謝范重新檢查防務之後,安排了兩層夜巡,就回自己帳篷睡了。


  謝范在軍中一向勤勉,天沒亮就起來了,再次巡查防務,安排士卒埋鍋造飯,準備一日熱食。


  謝范巡營兩遍回來,皇帝御帳才拉開了門戶,有宮監在門口負責內外傳喚。


  「求見陛下。」謝范在帳前請示。


  「六哥進來。」皇帝恰好就在不遠處喝湯,不必宮監上稟,徑直吩咐道。


  皇帝御帳很大,內外分割成粗略三個區域,有內寢、盥洗與接受覲見的地方。謝范進門發現皇帝在御座上歪著喝湯,就穿著明黃色的寢衣,還沒換好常服,看上去慵懶饜足,在他身邊坐著精神奕奕的定襄侯,手裡捧著一個茶盤,似乎正在哄皇帝吃飯。


  「陛下萬歲。」謝范跪下磕頭,微微側身向衣飛石施禮,「侯爺好。」


  衣飛石忙要放下茶盤迴禮,被謝茂拽住胳膊,滿臉笑容:「六哥免禮。快請坐。」


  往日謝范向衣飛石施禮,衣飛石總要還半個禮,皇帝也都是含笑看著不阻止。這回不許衣飛石還禮了。謝范落座之後看了看,發現皇帝和定襄侯的關係又有些不同了?


  皇帝總是不經意地多看定襄侯一眼,定襄侯坐在皇帝身邊,姿態也隨意親密了許多。


  這不會是此前都沒那啥,昨夜才……吧?謝范趕忙打住自己犯上的念頭,說道:「臣來請示,今日是否拔營前行?」


  謝茂這會兒哪兒都不想去,就想跟衣飛石在大帳里待上十天半個月。


  然而,衣飛石昨夜就跟他說了,柏郡民務還沒收拾清楚。


  襄州本來就是武將多,文官少,衣飛石也算用人比較開明,原來陳朝的官員當然不能再當官了,他把人暫時聘入自己的幕僚室,幫著他收拾民務——事雖然有人辦,但是,也不可能完全放心。衣飛石還得費心親自盯著。


  這話里其實隱隱有點撒嬌,求皇帝早些派遣官員來接管陳朝新疆的意思。


  謝茂倒是很想一拍大腿就大包大攬下來,然而,這不行啊。朝里也沒什麼多人可以撥。


  衣飛石這滅陳大戰打得太快了,陳朝根基保存得很完整,換言之,要沒有老辣嫻熟的官員來接管,絕對會被陳朝遺民整得啞巴吃黃連。


  他來之前已經叮囑內閣與吏部草擬文書,儘快把合適的人選選拔出來。


  吏部現在正扯皮呢,第一份名單倒是擬好了,準備調任西北的幾個知府紛紛告病,把謝茂氣了個倒仰……這西北有這麼可怕嗎?冒著得罪皇帝的危險也不肯來?氣歪了嘴的謝茂總不能為這事殺人,他直接就讓「告病」的幾個知府回老家慢慢養病去了。


  現在吏部正在準備第二份名單。


  倒是原本打算直接調西北那一批丁酉科進士,個個都很老實地打算抱皇帝大腿,接了任職文書已經在路上了。只是這一批人里,也沒有足夠經驗能夠充當一州父母的總督大員。


  謝茂不在乎經驗不經驗,完善執政方針之後,讓上下一體遵循就行了。只要執行力完美。


  現在衣飛石要回柏郡處置民務,坐鎮西陲,謝茂就打算跟衣飛石一起去,他也可以閑下來寫一寫西北的執政指南。謝朝境內許多弊端不方便改革,從故陳郡縣開始革新也不錯。


  「去柏郡。」謝茂想了想,側頭問衣飛石,「你身邊親兵也帶過來吧。」


  長久地把衣飛石和他的兵馬隔離開,就怕外人誤會。謝茂並不希望產生這樣的誤會。


  謝范緘默無語,衣飛石則愣了愣,忙起身跪下:「陛下,臣……」


  「方便些。」謝茂打斷他的剖白心跡。


  他對衣飛石沒有疑心,衣飛石想來也不會疑心他,可是,他們倆不疑心沒有用。


  情勢如此,就如謝范絕不會准許衣飛石帶人直接護衛謝茂,衣飛石孤身一人在謝茂身邊待得久了,圍在外圍的五千輕騎也必然會心生焦慮。


  皇帝金口玉言,說的話自然就算數。衣飛石抿嘴起身,去和自己的人馬會和。


  「六哥想說什麼?」謝茂問。


  謝范想說您還真的就這麼相信定襄侯?想想衣飛石那身手,就算他不帶親兵過來,單槍匹馬睡在皇帝身邊,殺死皇帝遠遁而去也是易如反掌。所以,他就不說了。


  「臣想問,今日何時拔營?」謝范換了個話題。


  「這就準備吧。朕與侯爺乘車,路上你來安排。」謝茂想了想,又叮囑道,「外邊不要與西北軍起齟齬,有事來問侯爺,他不是輕狂驕傲的性子,凡事必然妥帖。」


  謝范帶來的衛戍軍都是步卒,哪怕來襄州路途遙遠,所有人都配了馬,也是騎在馬背上的步卒,完全沒有騎兵的戰力。和衣飛石帶來一人雙騎的五千輕騎完全不同。


  這一路上人吃馬嚼都是耗費,皇帝還要跟著定襄侯去柏郡,謝范已然覺得皇帝拋費得過分,現在還要自家憋屈著多忍讓西北軍——謝范笑了笑,道:「是,臣明白了。」


  幾萬人的營地要開拔不是那麼瞬息間就能做好的事,謝茂在御帳中吃好了飯,衣飛石也帶著十二個親兵回來了,謝范還沒有來通知拔營。


  衣飛石歪著頭悶悶不樂,謝茂在他身邊坐下,問道:「這也不高興?越來越小性兒。」


  「臣沒有。」衣飛石歪在他懷裡,昨夜之後,感情就更親昵了,「……明年就改制吧。」


  謝茂算了算時間,覺得不太來得及,說道:「事緩則圓。你掌得住,朕也掌得住,哪裡都出不了事。」說著他也有些後悔,「朕是來得唐突了些。」


  他信任衣飛石不假,可是,這世上恨他,恨衣飛石的人絕不少。


  只要把他殺死在西北,衣家不反也反了。這麼多年小心翼翼維持的局面,徹底破碎。


  然而,他不來也不行。京中局勢比西北還要緊張,他在西北就是向衣尚予表態,朕沒有飛鳥盡良弓藏的意思。聽事司來報,丁禪和衣飛金頻繁出入長公主府,衣尚予沒表態也沒按住部屬和兒子,顯然也是被衣飛石的動作驚住了。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為他要來安衣飛石的心。


  衣飛石已經向他展示了最大的誠意。衣飛金知道養寇自重,衣飛石沒有。


  他不會讓衣飛石心懷惴惴地等在西北。等著他施予慈悲或者降下雷霆。他要來找衣飛石,他要衣飛石也看清楚他的誠意。


  這天下是很重要,可是,衣飛石一樣重要。


  衣飛石突然笑了,爬起來抱住他,親他的嘴角:「我喜歡陛下這樣唐突。」


  「那你可要護好朕。」謝茂嘴角輕撇。


  「寸步不離。」衣飛石保證。


  一直到午後,謝范才來請示開拔。謝茂與衣飛石坐上那輛精鐵製成的馬車,放下帘子,朱雨守在門內,銀雷守在門外,裡邊的空間還很舒展,就像一間小屋子。


  謝茂知道會被晃得暈車,上車就找地方歪著,衣飛石幫他太陽穴上塗薄荷膏。


  嗅著愛人身上的體香,謝茂忍不住心裡痒痒,拉著衣飛石不放:「來陪朕歇一會兒。」


  衣飛石昨夜被弄得舒服極了,確實是食髓知味,瞥了守著門隔著不算近的朱雨一眼,謝茂吩咐道:「朱雨,帘子拉起來。」


  原來車內還有一道帘子。朱雨將那層半透明的紗簾垂下之後,目不斜視地跪了回去。


  衣飛石就笑眯眯地褪下衣裳,跟謝茂一起進了被窩。二人貼著躺在一起,分明才起床不久,昨兒還膩愛了整夜,這時候居然就有了一種闊別三秋的滋味。


  謝茂伸手往下摸了摸,問道:「還脹著么?」


  衣飛石憋不住笑:「好得不得了。」手指就勾住他的寢衣衣襟,「睡吧睡吧。」


  馬車此時緩緩被拉動,兩人此起彼伏地在被窩裡抖著,謝茂也想睡,然而想準確地睡進去需要一點努力,正在動作,衣飛石突然偷偷地笑了。


  謝茂本是愛他愛得不行,昨日過後更是愛不釋手,摟著低聲問道:「想什麼呢這麼開心?」


  衣飛石不肯說,只衝他眨眼睛。


  謝茂努力了一會兒,終於睡成功了,衣飛石臉頰泛起淡淡的春意,輕輕喘息。


  他始終在偷笑,謝茂被他撩得心裡痒痒,一邊用力摟著他,一邊問:「好寶貝兒,快告訴朕,這是高興什麼?再偷笑要打屁股了。」


  衣飛石被他弄得舒服,紅著臉豎起手指:「那說了也不許打屁股。」


  「哦,想壞事兒了。」謝茂大手攬住他柔韌的腰肢,輕輕拍他一下,「快說!」


  衣飛石噗哧一下就笑了,吭哧吭哧地說:「臣想,昨兒……昨兒那時候……在車上。」謝茂還沒明白這笑點在哪裡,衣飛石肥著膽子補充了後半句,「陛下就不那麼操勞了。」


  頓時把謝茂氣得想抽死他!武功好了不起啊!體力好了不起啊!還敢嘲笑陛下「操勞」?狠狠撐起身子來,把衣飛石壓在身下:「朕怎麼聽不明白。你給朕說明白些?」


  「車會動,就不用陛下動了嘛……哈哈哈哈……」衣飛石不知死活地笑。


  沒一會兒,朱雨就聽見定襄侯吞聲求饒的聲音,他目無表情地繼續盯著車廂地板。


  往柏郡的路上一共走了六天,皇帝與定襄侯每天都會在傍晚紮營時出來散步,偶爾也會雙馬並騎,帶著侍衛在附近隨便看看。有定襄侯隨行保護,謝范就不再禁著皇帝騎馬了——就算馬失前蹄,以定襄侯的身手,也肯定能把皇帝從馬背上搶下來。


  不過,謝范不禁著皇帝騎馬,皇帝也根本不想下車。天天都和定襄侯在馬車裡「鬼混」。


  這日到了柏郡的西北軍駐地,衣飛石去中軍帳交代軍務,謝范才有空勸諫。


  「陛下,來日方長,閨中事須有節制才是。」謝范不好意思說皇帝這兩天看著臉色都壞了些,就拿衣飛石當擋箭牌,「侯爺在軍中諸事繁忙,還請陛下|體恤。」


  中軍帳內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地衣飛石突然打了個噴嚏。咦,陛下又想了我嗎?


  謝茂活了幾輩子,當然知道自己的情況。有些人天生強些,七、八十歲還能夜御十女,有些人就不行,年輕時搞多了,人到中年就這不行那不行。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謝范一眼,六哥這才幾歲?就不行了?

  「朕知道了,朕會節制些。」他好脾氣地答應,沒說朕和你不一樣,朕到死都很能幹!

  謝范被他看得怪怪的,皇帝那是什麼眼神?同情我?

  ※


  皇帝駕臨柏郡之後,衣飛石在長青城裡找了一處合適的官邸,四周清空之後,護衛著皇帝住了進去。主要負責皇帝駐蹕警衛的,自然還是謝范率領的衛戍軍,不過,衣飛石也把衙門搬到了行宮附近,形成了一個外圍防護圈。


  衣飛石從前都在軍營辦公,此時換了衙門,夜裡更是直接住在皇帝寢殿。


  住得雖然近,衣飛石白天畢竟要忙碌的事務很多,謝茂也開始編寫西北政府工作方針。像來時路上那樣鎮日廝混,那是絕不可能了。


  眼看著皇帝從衣飛石的幕僚室調了兩個文書,天天寫東西,謝范都懵了。


  什麼情況,皇帝還想待在西北不走了不成?就算京城有太后臨朝稱制,代行硃批,那也不能好好兒的皇帝在西北蹲著不動了吧?


  「明年雪化春開,朕就回京。六兄,稍安勿躁。」謝茂安撫道。


  ※


  「這皇帝怎麼回事啊?還蹲在長青城不動了?」


  衣飛石帳下也有人很不滿。


  皇帝沒來之前,整個西北就衣飛石最大,衣飛石說的話就跟聖旨沒有兩樣。


  現在皇帝來了,帶著三萬衛戍軍,帶著一個黎王,咵嘰往長青城一駐紮,別說區區一個長青城,整個柏郡都抖三抖。


  衛戍軍那是京城來的兵油子,特別看不起西北的鄉下兵。西北軍也看不起京城的少爺兵。


  偏偏兩邊營地扎得都不算遠——不能遠。謝茂和衣飛石天天晚上都睡一起,誰都不能離自己的兵馬太遠,就怕溝通上出了問題,莫名其妙打起來。這下好了,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偏偏還抬頭不見低頭見。


  長青城就那麼大,輪休時能逛的窯子就那麼幾個,能吃喝的酒樓也就那麼幾座,搶妓|女搶桌子搶菜,有時候連焌糟都搶!都是帶兵的,誰不護犢子?偏偏兩邊主將都在互相禮遇,一衝突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西北軍的將軍也憋屈得要死。


  就有人去找曲昭喝酒,順便套套話,曲昭是衣飛石的親兵出身,帳前關係熟得很:「曲老二,你去問問唄,這皇帝到底怎麼個意思?他還打算在長青城修個皇宮不成?」


  曲昭反手就是一碗酒潑他臉上,呸道:「你這酒,老子喝不起。」


  昆軍也不生氣,拿手把臉一抹,嘿嘿笑:「你哪裡喝不起?快說說唄,你肯定知道。」


  「別的不知道,有一條。」曲昭奉命來向中層軍官宣布換防的消息,趁機就透露了,「督帥要抽調一批人去鹿郡換防,怎麼,想不想去?想去給哥倒杯酒,哥給你活動活動。」


  目前駐防鹿郡的都是原來展怒飛的舊部,由右將軍龐清江統管。


  展怒飛名義上是舊疾複發暴死,其實西北軍人人都知道,當初督帥命令展怒飛率部前往三江城合圍何耿龍,展怒飛抗命不往,反而暗中勾結杜鷹飛想要自立,被杜鷹飛告了刁狀,督帥親自趕到長青城清理門戶,一箭射死了展怒飛。


  後來展怒飛的部屬就被督帥和殷克家將軍分了,戰時只來得及換了主帥,現在肯定就是重新整編,徹底把展怒飛的勢力傾吞蠶食。


  這也是邊軍很常見的「換防」,當年的米康成部,蘇普部,都是這麼一點點吃下來的。


  說來西北軍雖然內部分派系,斗得卻不是很殘忍。至少,米、蘇、展三人死亡之後,部屬都活得好好的,並沒有被清洗。只是換個地方繼續當兵罷了。


  一般這種「換防」都能更進一步,昆軍當然心動,連忙給曲昭倒酒:「那感情好,哥,親哥,弟弟的前程都在您身上了……」


  不止昆軍,圍在一邊本來都是來抱怨衛戍軍的幾個參領也都圍了上來,紛紛給曲昭倒酒。


  在謝茂不知道的情況下,衣飛石就已經開始了中下層軍官的調動,借用的是整編展怒飛部的名義。


  如今在西北另外兩個大頭,一是殷克家部,一是杜鷹飛部。


  殷克家貪財好色,又特別識時務,如今皇帝就在長青城,這事兒就完全可以談。


  衣飛石夜裡點上蠟燭,鑽進皇帝被窩,溫存一番之後,拉著想睡覺的皇帝說話:「陛下可否見一見殷克家?臣若要他解甲歸田,還求陛下賜他一個爵位些許錢財……」


  錢財都是虛的,殷克家不缺錢。衣飛石和殷克家已經通過信了,爵位是真的想要一個。


  謝茂很驚訝,摸著他汗濕的頸項,問道:「你近日就在忙這個?」


  衣飛石這回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道:「臣知道事緩則圓的道理。臣就是……」他將額頭抵在謝茂胸膛,「捨不得陛下。」


  每天夜裡這樣抵死纏綿,肌膚相親,真的捨不得分開。


  謝茂也捨不得他。見他這樣依戀自己,心裡美得不行,柔聲道:「既是積年的老將,賜爵也是應有之義。寶貝兒,朕自知道你凡事有分寸,軍改這事兒你拿定主意,需要什麼,朝廷都配合。上不至於王爵,下不至於人丁,其他的都能給。」


  衣飛石忙道:「臣明日就拿殷將軍的敘功冊子給陛下過目。」


  謝茂笑了笑,他其實相信衣飛石不會亂許爵位,但是,有敘功冊子打底,何必讓衣飛石白擔個謀私的污名?一味寵幸未必是好。本來就是公事,何妨公辦?他點點頭,道:「好。你明日拿來朕看。西北駐軍替朝廷戍守邊城多年,不止是老將軍,每一位老兵,朝廷也不會虧待。」


  衣飛石在他懷裡蹭了蹭,含笑道:「這個,臣自然知道。」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皇帝的胸膛,故作滿足地嘆息,「不止不虧待,簡直是厚待呢。」


  「你這個小壞蛋!」謝茂摟著他就重新捂進了被子。


  ※


  七日之後,殷克家就輕車簡從地從簡城趕來了長青城。


  謝茂在臨時駐蹕的行宮接見了他,殷克家是個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年紀不大,真還不到退休的年齡,謝茂只賜了他一碗茶喝,隨便問了兩句,並沒有說賜爵的事。


  殷克家從行宮出來,就去了衣飛石的辦公衙門,有點拿不定主意地跟衣飛石商量。


  「小石頭啊,這陛下他老人家……」


  衣飛石微微含笑。老人家?細想想,皇帝端起架子的時候,也是挺能嚇唬人的。這不,連殷老叔都唬住了。


  「他問我,西北羊湯吃膩了,想不想去南邊吃蛇羹……」


  殷克家不甚把穩地問,「這是,怎麼個意思啊?真想讓我去……還是,要貶我呀?」


  衣飛石也沒想過皇帝會這麼說。他想了想,說:「前兩日小侄才把老叔的敘功冊子呈給陛下過目,想是陛下覺得老叔戰功卓著,也不想老叔這麼早解甲歸田?您這還不到天命之年,正當壯年,陛下捨不得您,也是常理。」


  殷克家其實也覺得皇帝是真想讓自己去南邊打浮托國。可是,他又拿不定主意。


  這會兒衣飛石話說得漂亮,他心裡高興,笑道:「哎喲,老咯,和你們年輕人沒法比。」


  沒等衣飛石客氣,他又忍不住問,「那小石頭,你覺得,老叔是早點回家種田呢,還是……咳,去南邊瞅瞅?」


  衣飛石哪兒還看不出他的心意,皇帝想要用殷克家,殷克家也想跟皇帝混,他這個姓衣的「舊主」,就得給殷克家換一個賣身契,否則,殷克家心裡過不去。


  「南邊風光好,暖和,您帶著嬸子們去吃吃蛇羹也很好嘛。」衣飛石滿臉笑,給他斟上茶,請他坐下,說,「不瞞您說,西北各部都在換防,諸事穩妥之後,小侄也要回京給陛下守宮門。如今西北戰事清了,像您這樣能征善戰的老將,在南邊才有施展之地。」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白,不止你要轉投皇帝門下,我也要去給皇帝守門。所以,你也不必抱著對我爹的忠誠,覺得背叛了誰。


  這話讓殷克家覺得驚訝極了。


  就算西北戰事沒了,不需要戍邊對著陳朝了,就和謝朝腹地一樣,地方總要駐兵吧?

  尤其是西北這麼大一塊地,被衣飛金殺得七零八落的東八郡還好,西十一郡在戰火中幾乎沒受什麼波及,倘若不調派軍戶駐紮鎮壓,隨時都可能有反軍驟起!這是多好的駐兵理由啊?


  衣家的根基都在西北!衣飛石居然打算撒手,這就不管西北了?去給皇帝守宮門?


  衣飛石點點頭,說:「老叔,你是讀過史的。歷來有幾個兵家,能和我家如今這樣,乾乾淨淨地全身而退?」除了領兵造反成功的那幾家。


  殷克家當然知道。他就是知道歷代兵家不造反就沒幾個有好下場,所以,他一直沒什麼野心。


  衣家一父二子,沒有一個死在沙場上,出了一個十世不降的一等公,兩個縣侯,兩個亭侯,還有一個長公主,一個修了公主陵的公主,倘若還能安安穩穩地解甲歸田。這當真可以稱得上是君不負臣,臣不負君的青史典範了。


  這麼一想,衣飛石想退,衣家想退,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前提是,他真能安安穩穩地退得下去。


  殷克家覺得衣飛石有些傻,你想去給皇帝守宮門,皇帝就讓你給他守嗎?一旦交了西北的兵權,你衣家滿門就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可他也不能再說什麼。衣飛石這麼篤信皇帝,幫著皇帝給他爵位收繳兵權,他說什麼都不對。


  倘若皇帝真的有心殺衣家剷除後患,他就更要遵從皇帝的旨意去南方了。


  ——他殷克家背負著衣家的烙印,只能儘早向皇帝投誠,否則,衣家船翻了,他哪怕在鄉下種田,也一樣得淹死。


  「還有一事勞煩老叔。」衣飛石拱手施禮。


  「何事?」


  「老叔回簡城駐地,順便幫小侄帶一封信,給廟上的杜將軍。」


  杜鷹飛是個畏威不懷德的性子,若衣飛石率先找他談話談崩了,反而沒有了緩衝的餘地,所以,衣飛石決定先讓殷克家幫著「說服」一下。


  殷克家無論能力資歷都甩杜鷹飛好大一截,他那暴脾氣都聽從衣飛石的吩咐打算退了,杜鷹飛再怎麼也得掂量掂量輕重。


  若殷克家跟他說明白了是好,說不明白……衣飛石眸中殺氣閃過,他其實不想動粗。


  殷克家來了長青城怎麼也得小住兩日,衣飛石中午請他吃飯接風,為了席面好看,還專門去借了皇帝的廚子。謝茂有心再用殷克家,著意籠絡,就讓謝范跟著過去看看。


  也不必衣飛石過來請,謝范送廚子的時候就一起過去了。


  衣飛石嘴甜會哄人,謝范也沒什麼親王架子,一頓飯吃得殷克家紅光滿面,心情極其愉悅。


  倒不是謝范來陪給了他多大的面子,而是謝范的出現代表著皇帝對他的看重——這是真想用他去南邊。有幾個將軍願意壯年隱退?習慣了橫刀立馬的生活,習慣了一眼望去見不到邊的部卒,回家指揮幾百個家奴能過什麼癮?


  衣飛石與謝范都有公務在身,就殷克家多喝了兩杯,醉醺醺地讓侍從扶了出去。


  衣飛石辦公的衙門後邊有幾棵柚子樹,上午侍從兵摘了一個來,衣飛石吃著覺得十分甜,這會兒就請謝范稍等片刻,他親自給摘柚子,請謝范帶給皇帝——皇帝哪裡缺果子吃?何況,他晚上也要回行宮,親自帶也不差幾個時辰。


  然而,熱戀中的衣飛石真恨不得把一切好東西都儘快獻給皇帝,非得叫謝范等著,馬上摘。


  他輕功好,摘柚子毫不費力,挑了一個頂漂亮的,正要抱給謝范,門外侍從兵飛跑進來稟報:「稟督帥!妙音坊前殷將軍親兵與衛戍軍械鬥!已死了十多個人!」


  衣飛石看了謝范一眼,說:「怎麼回事?」


  「暫時不知道。衛戍軍有人逃了出去,好像是去找支援了……」


  這侍從兵眼光往謝范身上瞟。


  衣飛石部下與衛戍軍關係也不算多好,住下來一個月,兩邊打架鬧事時有摩擦發生。謝范得了皇帝聖旨,一意約束自家兵卒,衣飛石也自知分寸,兩邊都很克制,底下人反而越發不服。


  現在衛戍軍與殷克家的親兵幹起來,衣飛石這邊的侍從兵都有些看好戲的心情。


  衛戍軍代表著皇帝的顏面,謝范又是衛戍軍的最高長官,現在具體什麼情況都沒弄明白,謝范就不好出面。萬一遇到個不好轉圜的局面,謝范不在,還能推一推。他若去了,當場就要判罰。


  衣飛石明白謝范的為難之處,說道:「我去看看。」


  謝范知道衛戍軍並不大給衣飛石面子,連忙道:「我讓張豈楨跟著侯爺去。有事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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