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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振衣飛石(82)

  如今謝茂問話雖戲謔, 可也是給了衣飛石台階下。


  只要衣飛石說一句軟話, 甚至不說話,反身摟著皇帝搖搖頭,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然而,衣飛石咬牙不肯鬆口。他年紀真不小了, 再長大又能長多大?無非痴長年歲罷了。如今與皇帝親熱時就承受不起,再過一兩年, 難道就能和皇帝合得上了?——他沒那天賦異稟,皇帝那地方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小一圈吧?


  謝茂心思重, 顧慮重重, 這會兒與衣飛石「嘗試」就是故意捉弄。


  衣飛石卻絲毫不知道自己被欺負了, 真以為初次就是這麼艱難苦楚, 咬牙拭去額上垂落的冷汗, 堅持道:「不試了。」


  謝茂問話時就停了動作,聞言鬆了口氣。


  衣飛石這犟脾氣幾輩子也沒改過, 他還真怕這一點兒難處治不住衣飛石。


  哪曉得衣飛石殺了個回馬槍, 低頭看了看他,見他還挺精神, 小聲說:「您要是不嫌……太疼, 可否今日就賞賜微臣雨露……」


  合著不試了是這個意思?不試了, 直接上肉?


  謝茂才松下來的臉色瞬間又青了。


  衣飛石連忙磕磕巴巴地解釋:「不, 臣也不是非得今天就……是不是弄疼您了?」他手足無措地跪坐在皇帝身邊, 想伸手摸摸, 又怕皇帝翻臉, 「要不找太醫來看看?」


  衣飛石大概知道男子之間是怎麼行事,但也沒有真實的經驗。推己及人,男人最脆弱敏感的地方肯定是前邊不是後邊啊,他後邊都疼得不行了,皇帝前邊豈不是更疼?不禁後悔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陛下都這麼疼了,我還向他索求,他能不討厭我么?

  他這急惶惶的模樣氣得謝茂鼻子都歪了,什麼叫你弄疼朕了?是朕幸你,不是你幸朕!還找太醫?怕人不知道朕被你從床上懟下來了是吧?要不是心疼你,朕現在就讓你哭著喊爸爸!


  「朱雨!來人,誰在外邊?」


  衣飛石嚇得不行,真以為皇帝被擠傷了,即刻喊人。


  朱雨就守在門外,聽見衣飛石急慌慌的聲音也嚇了一跳,即刻率人進門,被皇帝迎面砸了一個桔子,就聽見皇帝氣急敗壞的聲音:「滾出去!」


  朱雨機靈地蹲身躲開了那個桔子,雙手一張就把背後所有人都攔了回去。


  他迅速拉上盥室大門時,還聽見定襄侯擔心地問:「叫霞姑來看,她嘴嚴實,肯定不告訴別人……」


  皇帝怒吼:「衣飛石,朕看你是欠揍!」


  嘎吱一聲,榻上二人似是倒在了一處,皇帝又氣焰全消擔憂地問:「碰著傷了嗎?」


  朱雨也挺擔心。若是碰了定襄侯的傷處,裡邊必然就要叫人叫大夫了,所以他稍微站了一步。所幸定襄侯沒什麼大礙,沒多久就聽見定襄侯的低笑聲。


  朱雨輕吁一口氣,拉好盥室大門,重新守在門口。


  本以為皇帝與定襄侯必然還要纏綿許久,哪曉得沒多久裡邊就叫人了,朱雨重新帶著侍人進門伺候兩位主子梳發更衣,移駕高堂之後,皇帝吩咐給定襄侯重新擺膳,朱雨即刻就把早預備好的膳食重新擺上來。


  衣飛石又吃了一碗鴨湯燴餅,皇帝看他嘴饞得可憐,開恩給了小孩兒巴掌大的一塊炙肉,衣飛石毫不嫌棄,不等宮人來分,徒手撕吧兩下就咽了。皇帝那心疼又不舍的表情啊……朱雨看了都心酸。


  衣飛石醒來時就是深夜了,折騰這麼長時間,寅時已殘。


  ——擱京城裡,這時候各衙門都要上差點卯了。


  皇莊里此時還很安靜,天黑漆漆的,從窗外望去,偶然能看見夜間巡防的羽林衛手提的燈火,風吹過掉光了花葉的樹梢,是一種殘冬未盡、初春荏弱的凋寒落寞。


  這種尷尬的時段,謝茂與衣飛石都沒事可做,二人就懶洋洋地歪在榻上,彼此愛撫竊竊私語。


  「臣陪陛下睡一會兒。」衣飛石還記得謝茂徹夜未眠。


  謝茂手指在他乾淨清爽的頭皮上摩挲,將他背後的長發鋪成均勻一片,像是一塊展開的精美黑色綢緞,輕輕答應一聲:「唔,睡吧。」


  您玩得這麼起勁的樣子,像是要睡嗎?衣飛石無奈地抵著他的胸膛,小聲說:「陛下陪臣睡一會兒。」


  謝茂低頭看他,哪怕故意裝成睏倦的模樣,這少年前一刻才神采奕奕的鮮活氣質哪裡騙得過人?謝茂沒有拆穿他,慢慢將他摟在懷裡,輕聲答應:「嗯。」


  衣飛石本是趴著裝睡,聽著皇帝平穩有力的心跳聲,沒多久又迷糊了過去。


  他是這十多天透支了太多精力,在謝茂身邊又不自覺地放鬆,倒比謝茂先睡著。


  謝茂將他摟在懷裡,念著不久就要離別的傷懷,哪裡還睡得著?

  今天|衣飛石沒跟他要女人,謝茂慶幸不必這麼早就面對這個問題。可是,遲早有一天,到西北安穩的時候,到衣飛石年紀大到再不娶妻所有人都奇怪的時候,他們必然要為這個問題碰撞。


  ……在那之前,朕還要怎麼對你好,才能讓你心甘情願不沾婦人,只要朕一個?

  謝茂微微低頭,將輕柔的吻落在衣飛石眉心。


  ※


  衣飛石在皇莊只待了不到十二個時辰,上午隨謝茂一起去拜見了太后,太后不像皇帝那麼誇張,知道他跑了十多天去替皇帝殺刺客,只說了一句辛苦了。衣飛石才鬆了口氣,好歹沒有哭著罵他!哪曉得陪太後過早時,皇帝吃的是燕窩山藥,他吃的是滋味古怪的葯膳!


  衣飛石本來還想在皇莊多待一兩天,了不起路上騎快馬星夜兼程,把耽擱的時間追回來。


  一頓葯膳早點之後,午膳仍是陪著太后吃的,皇帝、太后、謝團兒的飯都很正常,來蹭飯的謝范、謝浩吃得也很正常,就他衣飛石吃的是湯湯水水,還全是苦啦吧唧又甜又辣的湯湯水水!

  在食材里放藥材,到底是哪個王八蛋發明的?暴殄天物么不是?真是寧願喝葯!


  這要是皇帝押著吃藥膳,衣飛石就敢扯著衣角撒嬌求饒恕了,偏偏葯膳是太后所賜,皇帝又保持了一幅「我看不見定襄侯」的冷淡姿態,衣飛石只能憋著大口大口地吃。


  太后沒發話說隨便用點兒,賜一碗他就得吃一碗,賜一打他就得十二碗全部吞下去。


  當天下午衣飛石就屁滾尿流地請求去西北了,葯膳這玩意兒它真不是人吃的啊……


  送走衣飛石之後,謝茂才問太后:「出事了?」


  「衣琉璃死了。」


  太后揉揉額頭,大宮女將一塊寫著字的白絹呈上來。


  謝茂沒有問太后消息來源。


  這種白絹上用平平無奇的小楷寫字,前後都沒有標記,顯然來自於太后不為人知的秘密渠道。


  太后肯直接拿出來告訴他,就是沒打算瞞著他。但他也應該知道分寸,不可能真的把太后束縛在後宮,讓太后眼瞎耳聾不問世事。像太后這樣的女人,哪怕再是沒有權力慾望,她也不可能剝掉自己所有的倚仗,柔弱無依地選擇只依靠兒子。


  「年前才有消息說有了孕信,馬氏還刻意進宮,討了個老成的嬤嬤去裴尚書府上照顧,好端端的……」太后說得很隱晦,可她顯然不相信衣琉璃是自然死亡。


  衣琉璃是衣尚予獨女,更是衣飛石極其愛重的妹子。根據衣飛石在謝茂跟前提及家人的頻率,在衣飛石的心目中,衣琉璃是一個超越了衣飛金,感情等級能夠與衣尚予齊平的重要存在。


  這麼重要的妹子死了,太后居然把衣飛石先哄去西北?這其中肯定有不可見人的玄機。


  謝茂一目十行看完白絹,問道:「消息可信?」


  「查不查。」太后答非所問。


  「查。」


  衣家的閨女是那麼好欺負的么?堂堂鎮國公府千金,父兄皆是守土開疆提兵十萬的猛士,這樣門第這樣出身,若不是年紀不合適,聘進東宮做太子妃都綽綽有餘了!皇室親自做媒,下嫁裴尚書府聯姻,才懷孕四個月就慘死在府中,這事兒不查明白,皇帝怎麼給衣家交代?

  太后才說:「消息是裴府老奴所傳,礙於身份,知道些內情,未必都準確。既然要查,」她吩咐大宮女,「將裴府的人手提出來,聽陛下差遣。」


  謝茂都不知道太後到底還有多少張牌。裴璞府上的老奴居然是太后的眼線?既然是老奴,沒個二三十年的年資,真當不起這個稱呼。謝茂驚訝的不是太后眼線多,而是這眼線埋得也太長遠了吧?

  太后看出他的驚訝,解釋道:「當年景憲文皇后初入宮,家中多有準備。」


  景憲文皇后就是大林氏,太后的姐姐,文帝繼后,謝芝的生母。


  按禮法,太后尊稱她的謚號,這絕對是沒有問題的,可是,這倆可是親姐妹。如果謝茂僅僅是個王爺,嫡庶有別,太后尊稱景憲文皇后也很應該,現在謝茂都登基做了皇帝了,太后完全有資格與親姐敘家禮。說一句「你大姨母入宮時云云」,難道不比某某皇后入宮家裡準備了什麼,更清楚明白嗎?


  何況,景憲這個謚號,單拿出來也不算惡謚,然而,和文帝元后恭哀文皇后的謚號一比,二者交相輝映,稍微懂謚法的都能腦補出一場大戲了。①

  連謝茂都知道避諱,從來不提文帝繼后的謚號,太后卻能用這樣平淡的口吻,用文帝故意挑選的不算善意的謚號來稱呼自己的姐姐?

  謝茂記得很清楚,在他沒登基之前,太后提起大林氏時都是滿臉追憶,一口一個長姐。


  又特么是裝的啊!謝茂給這群被時代耽誤了的影帝影後點個贊,突然回過味來。


  「這和小衣有什麼關係?」


  衣琉璃死在裴尚書府,固然是皇室做媒把她錯嫁了,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謝茂與太后都不是故意害她,衣飛石既不傻又不瘋,不可能為此遷怒皇室吧?至於為此把他騙走嗎?


  太后輕嘆一聲。


  大宮女小聲解釋道:「崇溫縣主出事前兩天,曾差遣丫鬟前來皇莊送信。恰好大千歲領兵來『勤王』,這丫鬟陷入戰陣就沒出來。」


  衣琉璃出嫁之前,謝茂給了她一個縣主的封號,所以大宮女稱呼她為崇溫縣主。衣飛石特別喜歡這個妹子,謝茂還想過等她生了孩子,再給她晉一級封為郡君,哪曉得就死了?


  衣琉璃出事前讓丫鬟來皇莊送信,顯然是向兄長求救。


  ——然而,那時候衣飛石已經不在皇莊了,南下替皇帝殺刺客去了。


  這事情其實怪不得誰。就算衣飛石那時候在皇莊,衣琉璃的丫鬟也沒能順利把消息送到他手上就死了。謝灃帶私兵來皇莊那一日,看上去是謝茂這邊穩操勝券,其實細節上執行起來,情況特別混亂,若不是衣琉璃死了之後,太后差人從衣琉璃那邊往外查,根本就沒人知道在亂陣中死了個貴婦的丫頭。


  換言之,就算衣飛石留在皇莊,他一樣不知道妹妹在求救,一樣趕不及去救妹妹。可是,道理是這個道理,情感上卻很難過得去。妹妹來求救了,我卻遠在千里之外,錯過了她的哀求,她死了。


  「她住在京城。鎮國公與長公主也在京城。她為何不向父母求救,反而捨近求遠送信給小衣?」謝茂一眼看出疑點。


  太后沒說話。


  還能為什麼?只能是因為衣琉璃覺得鎮國公府危險,她不信任鎮國公府了。甚至於衣琉璃的死,只怕也和鎮國公府脫不開關係。


  難怪太后如此小心謹慎。事情牽扯到衣尚予,像謝茂那麼簡單粗暴砍宗室的路數就行不通了。


  謝茂也知道深淺,他斟酌了片刻,說:「先看看吧。」


  衣琉璃是衣尚予的女兒,她死了,該喊冤該報仇的,都應該由鎮國公府出頭。若真是鬧起來了,這官司必然會打到御前,那時候皇帝才好插手。現在怎麼個問法?萬一鎮國公府真有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事,一查給查出來了……掀了還是掩著呢?


  「這事兒不該瞞著小衣。」


  謝茂知道太后是想穩住西北,可是,他了解的衣飛石,從來就不是衝動莽撞、自私妄為的脾性。


  「還請阿娘手底下人悄悄盯著,事情沒明朗之前,暫時按兵不動。」他還有一幫子宗室要收拾呢,衣琉璃對他的意義就是衣飛石的妹子,活著他可以給些榮寵,死了他也不傷心,「兒臣給小衣去封信。這件事他遲早要知道,怎麼處置問問他的意思也好。」


  太后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驚訝,揮手命宮人退下,嚴肅地說:「信不能寫。」


  謝茂沉默。


  「我知道你喜歡衣飛石,我也知道你們彼此信任。可是,謝茂。你已經出格了。」太后緩緩握住手指,「若你與衣飛石不是這一層關係,知道衣琉璃之死,知道衣琉璃死前曾遣人到皇莊送信,你會怎麼做?」


  扣下衣飛石,斬斷衣家一切往西北聯通消息的渠道,直至塵埃落定。謝茂很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他信任衣飛石,不是因為他愛衣飛石。是因為他了解衣飛石。他也了解衣尚予。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被「愛情」麻痹心智沖昏頭腦,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要怎麼守著江山。


  只是重生的秘密沒法兒向任何人說。在外人看來,他對衣飛石的信任寵愛與昏君無異。


  謝茂不說話。這是「朕明白但是朕不認同」的意思,無聲地抗爭。


  「你喜歡他,阿娘也不捨得殺他,所以阿娘放他走。這本來就是極其不明智的一個決定。」太后冷靜果決了一輩子,兒子登基為帝讓她鬆了心中那根弦,行事才會變得更柔軟,哪曉得謝茂得寸進尺。


  「你居然還要寫信告訴他!——你怎麼不一道明旨發往襄州,告訴衣飛金京中有變?」


  「阿娘言重了。朕相信鎮國公府不會……」


  「你拿什麼相信?遇刺當日盜走衣飛石弓箭的是誰?殺死謝珏(紫祁王)的是誰?那麼正正好好把謝深摔死在顯揚門前的又是誰?」太后忍了幾日,終於忍不住了。


  皇帝不信任謝范,不信任張姿,信任的居然是鎮國公衣尚予!


  這事兒不止讓朝臣宗室瞠目結舌,更讓太后覺得極其荒謬。她不知道謝茂重生了幾次,她只知道兒子喜歡衣飛石喜歡到走火入魔了。她自問是個極其開明的母親,她願意接受一個男人做兒媳婦,她甚至把祖傳的箭術九說都傳給了衣飛石,但是,她現在覺得兒子太過分了。


  明明京中有四萬衛戍軍,羽林衛作亂,直接調衛戍軍護衛,一路平推多麼穩妥?

  皇帝不幹!他要兵行險著,他要玩弄心術,他要任憑宗室蹦躂,為這一切作保的不是近在眼前可以信任的黎王謝范,而是長子在西北擁兵十萬、聲勢衝天的衣尚予?他憑什麼相信衣尚予?就因為他喜歡衣飛石?簡直是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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