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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振衣飛石(80)

  「皇帝受傷可能子嗣不豐, 欲在宗室中遴選皇嗣」的消息傳出之後, 整個京城都炸了。


  紫祁王府還在辦喪事,與他同謀的思行王、胡陽王就一溜煙跑回府上,抱出自家兒子東看西看,看明白了, 一個直奔義王府,一個直奔思齊大長公主府。


  雖說謝灃帶去皇莊的一千多人里就有他們兩府的私兵, 可是,皇帝這不是也沒把謝灃怎麼樣嘛!何況, 他們借兵給謝灃, 那是因為謝灃要去「勤王救駕」啊, 不是余賢從說皇帝被黎王領兵圍了嗎?包括突發心疾死掉的紫祁王在內, 借兵給謝灃的幾位王爺都是忠臣!


  往義王府跑的胡陽王吃了個閉門羹, 往思齊大長公主府跑的思行王就得意了。


  思齊大長公主是文帝異母妹,文帝早年後宮事多, 夭折了許多皇子公主, 到謝茂登基時,叔伯姑姑們都死得差不多了。


  現如今, 文帝還在世的親手足里, 除了宗正義老王爺之外, 就只剩下這位思齊大長公主。


  ——雖說是位公主, 生母在仁宗後宮撐死了也就是個嬪, 那也是皇帝還活著的親姑姑啊!

  老思行王與思齊大長公主是同母所生, 思行王去找思齊大長公主想轍, 那是找到同父同母的親姑姑頭上去了——文帝與思齊大長公主還不同母呢——思行王府與思齊大長公主府,那才是真正巴心巴腸的一家人。


  「得了,本宮知道了,改明兒就把沃兒送進宮。」


  思行王才帶著兒子上門一求,思齊大長公主就滿口答應。


  這位大長公主在文帝朝時一直很安靜,原因是文帝打小就看不上這個出身不高的妹妹,連帶著老思行王在文帝朝也一直安靜如雞,根本比不上義王府與隔房的相王府風光。


  文帝崩后,孝帝繼位,居然也沒想起給這位長公主晉位為大長公主。直到孝帝也崩了,謝茂登基,他辦事不像孝帝那麼刻薄寡恩,宗室里該晉位的都火速賜晉,思齊大長公主頓時就抖了起來:謝芝那侄兒看不起我,謝茂還是很尊重我的嘛!


  自覺在新朝終於有了新氣象的思齊大長公主揚眉吐氣,憋悶了大半輩子,終於開始才京中豪門世家中開始走動,也常常去長信宮找太后聊天,儼然一副宗室大長輩的姿態。


  一個在兄長當家幾十年都沒存在感的公主,夫家不爭氣、子孫皆混吃等死,謝茂與太后看著都挺可憐,對她窮人乍富的心態也很能體諒,不就是給些皇室體面么?人家也是正兒八經的大長公主,翻也翻不起什麼浪來,給唄。


  思齊大長公主就覺得,自己在太后、皇帝跟前都是很有臉面的。


  ——她可是文帝朝唯一還在世的姑奶奶,當世最尊貴的宗室,除了義老王爺就是她。


  什麼?相王府?外八路的宗室,和她怎麼比?她可是仁宗皇帝的親閨女!難道不比仁宗皇帝的侄子尊貴?

  義王府中。


  「叫長英、長維都盯緊了,家裡不許妄動。」義老王爺大事情從不糊塗。


  不說謝茂是不是出餌釣人,就算皇帝真的子嗣艱難,他活著的兄弟就有黎王謝范、長陽王謝節、長山王謝茁三人。黎王府的郡主常在太后膝下養著,長陽王的長子謝湯、次子謝汶,長山王的長子謝沄、次子謝泓、三子謝洛,全都在宮裡讀書,全都管謝茂叫「皇父」,輪得著旁人么?


  相王府中。


  「叫浩兒帶人去皇莊。」


  相王和義王不一樣,他家上一代與文帝感情甚篤,相王自己就避嫌玩了一輩子。


  現在皇帝出餌釣人,既是設計宗室爭搶製造不和,也是真的缺了幾分助力。倘若相王府不想被徹底邊緣化,謝茂登基之後,已經遊離朝堂之外一代人的相王府,就必須找機會抱上皇帝大腿。


  相王府世子謝瑩已經快四十歲的人,相王最終挑了個年紀相當的長房長孫去抱皇帝大腿。


  胡陽王府。


  吃了閉門羹的胡陽王在家裡打轉,他是不肯罷休的。


  思行王那兒子是個蠢貨,不能因為思齊大長公主是他親姑婆,就把我的愛兒比下去了吧?

  聽說廣陌王府也想送兒子進宮,他憑什麼送啊?他那血脈差得遠了。


  胡陽王在家憋大招,是,宗正不答應幫忙,他是沒門路送人,可是,如果有門路送人的都被他挑出毛病來剝奪了資格,可不就輪到他府上了嗎?

  ※


  「稟聖人,驛路送來定襄侯直奏。」朱雨親自抱著一個大箱子進來。


  謝茂才從釀泉居暖棚看了改良的麥種回來,正在洗手,聞言即刻轉身:「驛路?定襄侯人呢?箱子里是什麼?」


  朱雨把箱子放下之後,沒直接打開,而是先送了一封信來。


  自從出了奏本淬毒的意外,皇帝所有近身之物都被詳詳細細的檢查,因是驛路送來的書信,朱雨也不敢讓皇帝親自拆,而是先讓皇帝過目檢查封口,再戴上手套拆開信紙,一頁一頁鋪在銀板上夾好,再請皇帝過目。


  謝茂一目十行看信,朱雨則解釋道:「聖人恕罪,奴婢請常侍衛、銀雷監看,三人一齊開箱查驗過。箱子里裝著兩個人頭,另外有一件定襄侯獻給陛下的……」他磕巴了一下,「禮物。」


  這時候京城天氣還不算暖和,兩個刺客的首級被碼上石灰仔仔細細地裝好,封上藥囊,又隔了一層箱子,還真就沒聞見刺鼻的味道。衣飛石在信中說了,刺客逃進了南境邊城金雀城的城主府,他趁機把兩個刺客都殺了,沒驚動地方,乞求皇帝恕罪善後。


  金雀城?謝茂記得這個地方,前世打浮托國時,金雀城的昝梟族惹了不少麻煩,扯了無數後腿,後來也是衣飛石帶人過去屠了半個城才收拾乾淨。可是,那地方……很遠啊。


  謝茂算了算衣飛石離去的日子,這統共也才十一、二天……就去金雀城跑了個來回?

  這長途奔襲靠的可不是馬,而是衣飛石的輕功。謝茂算明白距離和日子胸口就發悶,朱雨還恰好把箱子打開,露出兩個被石灰和葯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首級。


  他冷著臉也不說話,半晌才說:「立刻派人去給朕把定襄侯追回來!兵分兩路,一路去京城找,一路往西北找——若是過了京州也沒找到,就不必再追了。」


  京州乃聖京直隸,往西北跑不出四百里距離。皇帝顯然是氣得狠了要揪定襄侯回京問話,然而,再生氣也心疼定襄侯,若是定襄侯跑得遠了,皇帝就捨不得再讓他奔波回京一趟了。


  朱雨把箱子里另外一個一尺見方的東西抱出來,說:「聖人,此物乃定襄侯所進。」


  那東西不怎麼沉,掂量著中間硬邦邦的,外邊又彷彿覆蓋著毛皮或是棉絹,最外邊套著一個布袋子,拆開之後,上邊就掛著一個木牌,上邊是衣飛石的筆跡,寫著「常侍勿拆」——衣飛石以為負責檢查外物的是常清平。


  謝茂被衣飛石弄得有點想笑,他也怕死,對朱雨說:「你不是常清平,你拆。」


  朱雨戴著手套摘下木牌,把裡面套的布袋子也拆了下來,哪曉得裡邊居然還有一層布袋子!


  上邊又是一個木牌子,依舊是衣飛石的筆跡,三個字,「悄悄看」。


  朱雨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這會兒是正經不高興呢,陰著臉不說話。朱雨明白了,繼續拆。


  這一回終於沒有布袋子了,然而,東西拆出來,朱雨耳根有點紅,隱隱還有點想笑。他都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這層層疊疊的三層布袋子里,裝的居然是一個皮毛縫製出的惟妙惟肖的屁股。裡頭大約是木頭雕成,外邊覆蓋著皮毛,兩個臀瓣做得特別逼真。


  謝茂本來就因衣飛石狂奔數千里去追刺客氣炸了肺,這會兒更是氣得心口疼。


  好你個衣飛石,這不是知道朕會生氣心疼么?還知道送個屁股回來給朕揍!馬勒戈壁的,活了幾輩子,第一次碰到你這種無賴!知道給朕耍花槍了!


  「拿下去細細篦一遍,再給朕送回來。」謝茂決定先抽這個假屁股幾巴掌出氣。


  朱雨憋著笑把這個製作得惟妙惟肖的假屁股帶走,順便帶走了裝著兩個刺客首級的箱子。


  謝茂重新將銀板上衣飛石的書信看了一遍,讀到「臣願聖躬康健萬萬年」時,眼角還是微微綻開一縷笑意。為了追殺刺客,從京城一路狂奔殺到邊城,順利砍了兩個刺客的腦袋,連請功都不肯親來直接就往西北赴任——這不是臣子的本份。


  或者說,衣飛石這一路奔波,已經超出了忠臣該有的本份。


  論身份,謝范、張姿也是高等武職,他們想過去斬草除根,殺了兩個刺客以策萬全嗎?


  沒有。他們所做的,是安穩住目前的局面,慢慢揪刺客背後的主使者。


  論身手,常清平是比衣飛石差一線,可也僅僅只差一線,他像衣飛石一樣不惜抗旨,也要一意孤行去追殺刺客嗎?

  沒有。他知道皇帝遇刺,他的本份就是守在皇帝身邊,讓刺客再沒有可趁之機。主動去追?皇帝沒有吩咐,他絕不可能擅離職守。哪怕他知道兩個刺客很危險。


  如謝范、常清平這樣的所作所為,才是正常臣下該做的事。


  衣飛石和他們都不一樣。


  他對皇帝的安危感同身受,他無法忍受被皇帝戳一指頭跳一下,他迫切地想要主動地去做一些什麼,去安穩皇帝的安危。


  不是說謝范、常清平對謝茂不忠,而是臣下與愛人,這兩種身份本來就不相同。


  謝范、常清平為皇帝效忠,衣飛石為皇帝效命,若能保皇帝萬全,他敢抗旨,敢拚命。


  捧著疼著哄著這麼久,朕的小衣終於有點開竅了?謝茂看著信上衣飛石的字跡,此時衣飛石年紀還小,平時也認真練字了,比起前世謝茂見過的那一筆鐵畫銀鉤,還是差了好些年火候。


  他嘴角含笑,哪怕是字兒寫得不那麼好看,謝茂還是覺得心情愉悅。


  ——當然,如果不心疼衣飛石十天打南境跑了個來回的話,他覺得這事兒就更完美了。


  朱雨才離開沒多久,銀雷就進來了:「回聖人,定襄侯求見。」


  謝茂雖派了人去追衣飛石,其實沒大多指望能把衣飛石追回來。他心目中的衣飛石還是前世那個辦事滴水不漏的衣大將軍,既然衣飛石送來信說自己去西北赴任了,那聖旨就很少可能把衣飛石再追來。


  陡然聽說定襄侯求見,他都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銀雷稟報道:「羽林衛奉命前往京城、京州西北方向追趕定襄侯,人馬剛剛踏出皇莊,定襄侯就回來了,說來向陛下復命。」也就是說,衣飛石其實一直待在皇莊附近窺視,如果皇帝不派人追他,他就安安心心去西北了,現在皇帝派人追,他就老實來見駕。


  謝茂都被這個小混蛋的小心思氣笑了,說:「去拿戒尺來!」


  看看爸爸今天打不打你腳心!叫你跑!


  銀雷果然出門去找了一把戒尺,候在門外的衣飛石臉有些紅,攔住銀雷道:「給我吧,我帶進去。」


  恰好朱雨收拾好那個假屁股,確認沒有任何危險之後,覆上素絲抱了過來。


  衣飛石頓時更羞赧了,又急急忙忙去攔朱雨:「這個也給我。」


  拜皇帝長年累月無限寵溺定襄侯所賜,在御前侍奉的朱雨銀雷都很給衣飛石面子。


  見衣飛石紅著臉要東西,他又是千里奔襲替皇帝殺了兩個刺客,這會兒皇帝跟侯爺鬧脾氣,明顯是因為陛下心疼侯爺了,怎麼可能真的鬧起來?於是都恭恭敬敬地將東西交給衣飛石。


  我那天是不是腦子抽了,我為什麼要做一個假屁股啊?還辛辛苦苦用木頭雕,雕完了還去綉行花了二十兩金子,找了個手藝極好的綉娘縫上皮毛……衣飛石一手抱著自己做的假屁股,一手揣著精緻的紫檀木戒尺,往屋內走時,自己都覺得羞恥得不行。


  「臣拜見陛下。」磕頭時,衣飛石都恨不得把那個假屁股塞進自己肚子下邊。


  謝茂憋著一股氣說服自己要打這小混蛋的腳心,一邊打一下總要打吧?不打疼了輕輕抽一下總要打吧?像不像話了?十天往京城到南境跑一個來回,當自己是個物件么?人能受得了這個?

  真看見瘦了一圈、顴骨都尖了點的衣飛石進門,他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快起來,朕看看。」謝茂離席起身,連鞋子都顧不上蹬,伸手就扶。


  他伸右手,扶衣飛石左臂,恰好就是衣飛石被刺客刺傷的部位。


  衣飛石面不改色,然而,謝茂實在太熟悉他了。他這樣恍若無事的表情,本身就代表他在忍著什麼。謝茂即刻就鬆了手——他沒伸手之前,小衣可不是這個表情。


  衣飛石手裡還抱那個假屁股。


  謝茂心疼又好笑,明明千里奔波累瘦了一圈的人是衣飛石,他回來見自己時還要擔心被怪罪,還去弄了個假屁股來賠罪。不是應該居功自傲么?不是應該炫耀討賞么?

  這是知道朕心疼了才會發脾氣問罪?謝茂伸手替他把假屁股接過來,柔聲問道:「胳膊受傷了?你解開衣裳讓朕看看。」稍微提起聲音,吩咐外邊,「請趙醫官來。」


  衣飛石羞恥得不行了,皇帝要他解衣裳,他就聽話解了,左臂上的刀口已經結起血痂,傷得雖然深,但是他家的金瘡葯是最好的,再過十幾日就能徹底好了。


  「還有別處嗎?」謝茂鬆了口氣,傷都傷了,再問也沒什麼意義,結痂就好了。


  衣飛石搖頭。


  謝茂扶他在榻上坐下,看著他瘦了一圈又憔悴疲憊的模樣,明明心裡很多話都想說,又實在捨不得拉著衣飛石不放,親自幫衣飛石脫了靴子,扯過軟枕讓他躺下,食指抵住衣飛石的嘴唇:「你躺一會兒,餓了么?渴了么?朕喂你吃。吃了睡一覺,醒了再洗漱。朕不嫌棄你邋遢。」


  衣飛石沾上枕頭就想閉眼,然而靴子進了水又臟又凍,別處都好說,腳沒洗他真睡不著。


  謝茂看他隱隱作難的臉色就知道他哪裡不得勁,宮人已經抱來錦被,他親自給衣飛石蓋上,吩咐道:「打水來伺候侯爺洗腳。」


  衣飛石很驚訝,他不明白,他明明沒有說啊,皇帝為什麼知道他想洗腳?

  謝茂低頭親親他瘦了許多的臉,另一隻手慢慢替他掖被子,摸到背後,隔著錦被在衣飛石臀上拍了兩下,低聲道:「也不怕把自己個兒跑死。你如今難受,朕不和你計較。睡醒了,吃飽了,喝足了,朕帶你去見太后,叫娘娘親自教訓你。」


  唬得衣飛石連忙抱住他的手,求道:「陛下饒命!」太后那哭功,誰能招架得住?

  謝茂看著他瘦得令人心疼的臉,那臉上還有一道四四方方的刀疤。想他的小衣十多年來都安安穩穩地長大了,為了他才吃了這麼多罪,眼下變得這樣憔悴……


  他心裡難受也不好對誰說,就低頭壓著衣飛石的臉頰額頭,細細密密地親吻。


  衣飛石本就困了,被他啵啵啵一連串的親吻弄得更蒙了,沒多會兒就在他溫熱親柔的親吻中昏昏睡去……心中還翻來覆去地想,我要是不去弄那個假屁股,路上多眯一會兒,現在也不會這麼困,還能和陛下說說話……唔,陛下會讓宮婢替我洗腳的……可以睡,陛下身邊,放心睡……


  宮人很快就打來了熱水,謝茂總覺得宮人動作不經心,萬一把小衣吵醒了怎麼辦?

  「叫朱雨來。」他沒打算自己上手,他伺候人就是鬧著玩兒,這事兒還得朱雨出馬。


  朱雨很快就進來,跪在榻邊小心翼翼地替衣飛石擦腳,謝茂也拿了個熱帕子,輕輕擦衣飛石的臉頰耳朵,衣飛石被驚動了睜了睜眼,大約是太疲憊了,迷迷糊糊地看見是謝茂在身邊,喉間咕噥了一句,又睡了過去。


  趙雲霞也提著藥箱進來,謝茂做個噤聲的姿勢,給她讓位置,叫她輕手輕腳地給衣飛石看傷。


  衣飛石處理外傷那是行家,衣家的金瘡葯也比太醫院的方子好,趙雲霞查看了他的傷處之後,提筆在紙上寫字,請皇帝放心。


  皇帝又做了個把脈的姿勢。


  趙雲霞在紙上解釋,在習武之人睡眠時不能擅自請脈——會被掐死。


  謝茂這才重新意識到衣飛石是個絕頂高手的事實。這也和衣飛石最近的溫馴有關。在潛邸時,謝茂還擔心過衣飛石仗著武力強大反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衣飛石在他跟前始終都是乖乖的,哪怕私下相處時,被他壓住這樣那樣,衣飛石也從來不掙扎反抗,他都忘了衣飛石在武力上的強勢。


  趙雲霞在別室靜候,等著衣飛石醒了給他檢查身體,朱雨則領了皇帝手寫的一份菜單,去膳房給定襄侯準備吃食,等他醒了即刻就端上來。


  謝茂就坐在衣飛石身邊,看著他瘦而疲憊的臉龐,靜靜地守著。


  陪了一個時辰,謝茂坐得腰有些疼了,吩咐朱雨搬了個憑几來,擺上書案,開始批奏摺。他在皇莊里這麼多天,帶來的兩個內閣大臣都死了,他手裡的政務卻一直沒停過。每天都有專人在皇莊與京城之間傳遞公文,至今還沒人敢這條線路的主意。


  衣飛石睡得很香,謝茂看一會兒奏摺,再抬眼看看睡著的衣飛石,心裡也很安穩。


  愛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呢?謝茂其實挺不明白。明明沒有撫摸沒有親近,就是這麼守在身邊多看一眼,心裡就歡喜得像是開出了花來。他又忍不住想,這要是真的和小衣煮熟了飯,以後還能治得住那個小混球么?他挺擔心自己徹底淪為好好好買買買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


  ……待會睡醒了,還是要打一下腳心的。輕輕打也要打。謝茂嚴肅地想。


  「聖人。」朱雨躡手躡腳進來,在謝茂耳畔低聲,「相王府大王孫謝浩帶人來拜見。」


  帶人來?這就是帶著私兵來了。聽朱雨的口氣,相王府不是來「勤王」的。他覺得以相王府的聰明,也應該不會這關頭莽撞行事。


  想了想,謝茂擱下硃筆,示意朱雨守著衣飛石,自己則更衣準備接見謝浩。


  這一代相王謝璐是個很聰明也很正直的人,可惜前世他沒活到謝茂登基。他的世子謝瑩是個傻逼,兩輩子都混到謝茂的政敵那頭去了。所以,前世謝茂登基時,相王府就不存在了。


  這一世謝茂登基早,相王府有謝璐鎮著,輪不到世子謝瑩蹦躂,謝茂也願意和相王府接觸。


  ——原因就是這個大王孫謝浩。


  謝浩是相王謝璐的長孫,相王世子謝瑩的長子,說聰明吧?算不上,比他爹謝瑩好點。但這是個兩輩子都上戰場殉了國的忠臣。前世謝芝殺了衣尚予、衣飛金,西北戰敗,丟了秦州,那時候朝中無人可用,謝芝重用宗室,謝浩就領兵去了西北,死死堵了陳旭兩年,最終死在瞭望虎坡。


  謝浩今年十九歲,還未加冠,身材挺拔高大,襯得不怎麼出眾的五官也多了一股英氣。


  「臣奉祖父之命,攜王府侍衛三百,聽候陛下差遣。」


  謝茂看了常清平一眼。


  常清平點點頭,表示謝浩說的不是謊話,這三百侍衛都已經在控制下了,很老實。


  謝茂很親切地問了謝浩家中情況,問候他的祖父相王,眼看天不早了,還專門賜了膳,讓謝浩陪著喝了兩杯。這要是來的是相王,皇帝專門賜膳也罷了,就是個王孫啊?所有人都很震驚,包括謝浩自己都很吃驚,何德何能讓皇帝如此看重?

  偏偏皇帝就似乎真的很喜歡謝浩,同他說話時滿臉春風,謝浩稱呼陛下,他還逼著改口:「是皇伯父。」兩支血脈其實已經遠了,尤其是到了謝浩這一輩。然而,皇帝非要當伯父,謝浩還能反抗不成?


  一頓飯吃完,謝浩被皇伯父忽悠得眼眶紅紅的,這麼仁慈親切的陛下,為什麼都說他是暴君呢?流言害人啊!可見京中多少心懷不軌的狗東西,心心念念想害皇伯父!


  謝茂把隔房侄兒忽悠完了,回釀泉居一看,衣飛石還在呼呼大睡。


  太后打發大宮女來問,本想叫皇帝與衣飛石一齊去暖閣吃飯,衣飛石還在睡覺只得作罷。大宮女回去復命,沒多久又來傳太后懿旨,吩咐皇帝不要熬更守夜,吃過飯與侯爺一同歇了,明早要去暖閣請安——太后也挂念衣飛石。


  謝茂點著燈,翻了幾個奏本,意興闌珊地去洗漱更衣,正要摟著衣飛石睡了。


  衣飛石呼吸變得短促了一些,在黑夜中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


  「醒了。」謝茂熟悉衣飛石的習慣,習武之人,起床不會鬧得人盡皆知。


  衣飛石是被餓醒的,然而看這天色,看這架勢,外邊燈都熄了,皇帝正準備就寢,他哪裡敢說我要起床吃飯?故意迷糊了一下,閉上眼:「還想睡一會。」


  他所有的小毛病,謝茂全都清楚。當即吩咐朱雨:「掌燈,伺候侯爺起床,把飯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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