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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振衣飛石(66)

  同樂殿內, 六王謝范劍舞, 六王妃姮芙蓉合歌,太后執盞欣賞。


  因謝茂吩咐之故,進殿時禮樂未啟,只悄悄拉開大門, 謝茂一手拉著謝團兒進門,殿內幾位貴人都很專心致志, 除了在旁服侍的宮人,竟然都沒有發現皇帝進來了。謝團兒見父王殿中作舞, 眼前一亮, 屁顛屁顛沖了上去, 居然在謝范舞出的密密劍影中殺出一條笨拙小路, 隨在謝范身邊「呼、呼、哈、嘿」。


  謝范劍路清疏雅緻, 本是獻藝時刻意所為,姿態矯健瀟洒, 是劍招更是舞步, 十分養眼。


  半路殺出來的跟在他腳邊的謝團兒,則似一條臃腫肥胖的滾地龍, 他掣一步, 謝團兒就滾一截, 往複幾次之後, 謝范無奈又好笑, 斂息收勢歸劍入鞘, 一手抱起女兒, 上前向太后跪拜:「小兒無賴,娘娘見笑了。」


  謝團兒小炮彈一樣衝進太后懷裡,小手拉著太后的胳膊:「娘娘,團兒也會打拳。」


  太后此時已看見了皇帝與衣飛石,含笑道:「回來了。」


  謝范驚訝回頭,發現皇帝居然與一個神采奕奕的英俊少年並肩而立。哪怕那少年很謙卑地略往後退了一步,可是,離皇帝那麼近的距離,這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少年的身份不凡。


  六王妃即刻上前,與謝范一齊向皇帝拜禮,皇帝含笑道:「免禮。小衣,你給娘娘磕頭。」


  天家母子皆在,六王一家居然都得靠邊站,讓出位置,圍在一邊觀看這少年給太後行禮。


  ——身份不夠的人,連上前敘禮的資格都沒有。尋常人等跟隨皇帝來拜見太后時,頂多就是在皇帝給太后請安時,混在下邊磕個頭就一起免禮了,有些體面的,才能在起身之後重新問候一句。


  這少年來給太后磕頭,皇帝和六王一家居然都得在邊上看著,可謂是極其體面尊重了。


  因今日開宴賓客,原本鋪著光潔玉板的同樂殿里鋪上了厚實無聲的地墊。饒是如此,衣飛石上前行禮時,守在太後身邊的小太監還是火速沖了上來,先在衣飛石跟前放了一個厚厚的拜墊。


  見此,皇帝嘴角微微含笑。


  六王與六王妃則不著痕迹地對視了一眼:很得寵啊。不止是被皇帝寵,連太后都寵。


  否則,太後身邊的小太監,也不曾有人吩咐,怎麼就敢當著皇帝太后的面,衝出來給這少年擱一個拜墊?——不過是磕個頭,膝蓋哪裡那麼快就跪壞了?


  衣飛石已經習慣了太后賜予的寵愛,見了跟前的拜墊,心裡還是略微發熱。


  他老老實實地在拜墊上跪下,大禮參拜,稽首於地,恭聲道:「飛石拜見娘娘。娘娘長樂無極,聖壽千秋。」


  「快扶起來。」太后見他行完了禮,立刻吩咐扶起,「在本宮身邊添張坐席,叫侯爺過來坐。」


  宮人們熟練地在太后食案邊添上一張坐席,收拾出食具。


  太后懷裡抱著謝團兒,另一隻手則虛虛伸出,朝衣飛石伸手:「快過來,到娘娘這兒來,娘娘看看你。」


  想起皇帝也喜歡說「朕看看」,看著看著就要扒衣裳,衣飛石臉就有點紅。


  謝茂帶著他一起上座,因皇帝事母至孝,宮中也無皇后,所以家宴之時,皇帝太后的坐席都是東西並坐。謝茂回了自己的坐席,衣飛石就與他分開一步,在太后準備的小席上安置好,很熟練地替太后斟酒。


  「給侯爺送梨湯來,喝不得酒。」太后吩咐道。


  衣飛石想起去歲中秋宴的糗態,越發覺得尷尬,忙道:「能喝一些了。練著呢。」


  太后摸摸他的頭頂,就似縱容頑皮孩童:「那好,給侯爺送一盅清口梨花白來。」


  梨花白是文臣常飲的白酒,清口梨花白則是在梨花白中調進泉水蜜露,喝著清甜綿密,多半是女孩兒的閨中小飲。女孩兒都能喝一壺,太后居然還只許給他一盅。


  明知道太后打趣,衣飛石對此也沒有太多的應對經驗。


  他渴盼母愛,可他沒有與母親相處的經驗,哪怕他知道太后對自己沒有惡意,是疼愛自己,與自己開玩笑,他心裡很高興的,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只能低著頭更恭敬地為太后布菜斟酒,希望太后能夠明白他心裡的歡喜和感恩。


  這含羞帶怯坐在太後身邊侍宴斟酒的美少年……六王心情有點複雜。


  他瞅了皇帝一眼,皇帝似是在外邊凍壞了,這會兒正喝湯暖身,然而,忙碌的皇帝還抽空時不時看太後身邊的侍酒美少年一眼,眉梢眼角都是滿溢的溫柔。


  這……母子都看上同一個了?六王心情更複雜了。


  按理說太后豢養面首寵侍那是絕大的醜聞,可是六王偏心眼兒,非但不覺得庶母養個小寵兒有什麼不妥,反而隱隱埋怨皇帝:你都做上皇帝了,富有四海、臣妾天下,要什麼嬌兒美侍找尋不來?全天下那麼多美人兒,何必要跟太后搶?太后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難得動了一回凡心!

  太后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六王莫名就傷了心,坐在席上喝悶酒,眼淚都下來了。


  六王妃都被他弄懵了,悄聲問道:「怎麼哭了?」


  她順著六王剛才的目光瞟了一眼,見衣飛石臉頰緋紅、英姿勃發,自以為找到了丈夫傷心的理由,小聲哄道:「好啦,你別哭了,不就是喜歡那幾個小白臉嗎?我都給你還不成嗎?」


  ——這裡所說的幾個小白臉,就是被謝茂派去勾搭六王妃、拆散六王妃夫妻的美少年。


  六王隨手揉了揉眼睛,哼道:「稀罕。」


  六王妃剛想說不要算了,六王就跟她拉鉤,「——我還要你身邊那個捧香爐的丫鬟。」


  「要不是你生得好看,我絕對要把你這個不守夫道的臭男人休了!」六王妃顧忌著身邊的宮人,湊近六王耳畔小聲咬牙切齒。


  六王忙後撤一步,端起酒碗佯作無事狀。


  ……


  謝團兒坐在太后另一邊,殿內暖和,她脫掉了身上臃腫的皮毛衣裳,小人兒一拱就順利地在太后與衣飛石跟前竄來竄去。她見衣飛石給太后布菜,也試著把盤子里的湯菜往太后碟子里刨,沒一會兒就弄得湯水淋漓。


  太后一直笑眯眯地看著,由著謝團兒在桌上搗亂,自然有旁邊的宮人來收拾殘局。


  哪曉得謝團兒禍禍完太后,掉頭開始禍禍衣飛石,扛著大銅勺子給衣飛石舀湯,一腳沒踩穩,滿勺子熱油全撒衣飛石衣襟上了。


  太后與衣飛石都是笑,謝茂見了出面吩咐:「把郡主抱開,伺候侯爺更衣。」


  六王出面抱走了謝團兒,再三向太后賠罪,太后笑道:「一件衣裳罷了,團兒孝心可貴。」


  沒有人為謝團兒的笨拙討好發怒,哪怕是高貴如太后,她既然肯讓謝團兒在自己裙邊玩耍,就不會因為稚兒失禮而生氣。六王向太后賠禮,也沒有故作嚴厲地訓斥謝團兒,他代謝團兒賠罪后,自己抱著女兒回了席上,用手帕給女兒擦乾淨手,半句告誡也無。


  就如同太后所說,一件衣裳罷了,孩子孝心最可貴。弄撒湯汁是因為她能力不足,有心無力之時,取其心誠。


  至於什麼失禮冒犯云云……太后之尊貴,若被一勺湯汁就毀損了,那這尊貴也太不值錢了。


  衣飛石更衣回來,太后就讓他坐到皇帝身邊去,親自對六王夫婦說:「今日殿中俱是骨血至親。此事旁人不能相告,你家是必要知曉的。」


  長陽王謝節、長山王謝茁兩家,早在衣飛石進宮前就被太后打發走了,顯然太后並不覺得那兩個也是自家人。


  六王與六王妃都跽坐而起,洗耳恭聽。


  「皇帝與定襄侯有白首之盟,去歲中秋,定襄侯也在步蓮台拜過本宮了。雖不能大禮冊封位正中宮,亦是帝王敵體一人之下。你與王妃皆家中至親,要對定襄侯親近禮遇。」


  這話不止把六王夫婦驚呆了,謝茂、衣飛石都有點懵。


  眼看衣飛石就要坐不住,謝茂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死死把他摁了下去。


  衣飛石以為太后是寵愛他,所以故意在六王一家面前給他做面子,謝茂與六王則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太后之所以選擇在家宴上說這麼露骨的話,愛護的其實是六王。


  這是在警告六王:朝中誰都能惹,你別惹定襄侯。惹了會出事。


  六王與六王妃都不是傻子,聽了這話忙起身,帶著謝團兒齊齊下拜。


  衣飛石坐在皇帝身邊,這拜的似是皇帝,也像是衣飛石。偏偏又不開口。——沒法開口。怎麼稱呼?拜侯爺?這世上沒有王爺拜侯爺的道理。太后說衣飛石是帝王敵體,這世上只有皇后才能稱作是帝王敵體,皇貴妃都只是個妾,是個奴婢,可衣飛石也沒有皇后名分啊。


  衣飛石被謝茂拉著躲不開,受禮之後只得原席還禮,同樣沒吭聲。他也沒法兒說話。


  這回才算是真正敘禮完畢,六王再不敢肆無忌憚地打量衣飛石,他算是明白了,合著根本不是母子共用一個美少年,太後跟那美少年是婆媳關係……


  等等,太后好像說的是,定襄侯?六王眼角一顫,衣家嫡次子定襄侯衣飛石?

  眼見著衣飛石規規矩矩地坐在皇帝身邊,二人一會兒你給我布個菜,我給你添碗湯,說不出柔情蜜意的樣子,六王真的看不懂了。衣家這不是跟朝廷正掰腕子么?皇帝和衣家二子關係這麼親昵,是真的還是裝的?……這要是裝的,裝的人是皇帝還是定襄侯?還是,兩個都在裝?


  ※


  宮宴結束后,謝團兒被太后留在了長信宮,六王夫婦獨自出宮。


  衣飛石倒是想回長公主府拜見父母,謝茂不許,硬生生給拽回了太極殿。久別重逢之後,重新睡在了同一個被窩裡,又是一場對謝茂而言隱忍至極的纏綿。


  衣飛石被皇帝揉得骨頭都酥了,伏在皇帝懷裡哼哼:「真長大了。陛下就不想臣么?」


  「想得很了。」謝茂緊緊抵著他,「乖些別動。」


  衣飛石問道:「陛下與臣親昵至此,守不守著最後那一層有何區別?」


  竟然就把謝茂給問住了。是啊,從前只是親親抱抱也罷了,現在仗著這懵懂少年不知人事,仗著自己手段嫻熟,對著人家把該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嘴上還故意死守著最後那一層,就假裝自己沒有佔便宜,沒有欺負人,這行徑又何異於自欺欺人?

  被問住的謝茂狼狽至極,身體慢慢冷靜下來,只是還死死摟著衣飛石不肯放手。


  這變故把衣飛石也驚住了,二人摟得太近,謝茂熱情至極的身體一點點冷下來,衣飛石全程都能感覺得到。他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陛下……」


  謝茂居然抽身坐了起來:「趙從貴,茶。」


  今夜值守的是朱雨,他悄無聲息的進門,跪著遞來一碗恰好入口的花茶。


  謝茂聞了聞就摔回去,「茶!」


  怕皇帝夜裡走了困,晚上送來的一般都是花果茶。謝茂發脾氣就把茶碗摔了,朱雨也不敢吭氣,匆忙收拾好地上的茶碗,很快又重新沏了一碗龍井送上。


  謝茂側身坐在榻邊喝茶,衣飛石也跟著坐了起來,有些無措。


  「陛下……」


  衣飛石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真的不明白,皇帝為何如此彆扭?

  親熱了這麼幾回,他當然知道皇帝在這事兒上沒有不足,不是做不了。可是一直守著不肯做,到底為什麼呢?那麼親密的事都做了……還差最後一層么?他覺得,他和皇帝在這事上很默契,相處起來並沒有不諧之處,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一直央求更親昵的關係,不是他自己渴求什麼,而是……真的不忍見皇帝那麼辛苦。


  明明是體貼皇帝的請求,皇帝卻這麼生氣,為什麼?衣飛石理解不了。


  可他的請求是希望和皇帝關係變得更好,更親昵,並不是想和皇帝置氣。現在皇帝都不肯抱他了,半夜起來喝茶生悶氣,他就後悔了。他扣好散開的衣襟,從溫暖的被窩裡出來,半跪半坐在謝茂的背後:「陛下……」


  本以為生悶氣的皇帝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哪曉得他才喊了兩句,謝茂就回過頭來,看著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怎麼?」


  衣飛石本想問你怎麼了,現在謝茂一臉「我沒事,你有什麼事」的樣子,他就問不出來了。


  「我也要喝茶。」衣飛石悶悶地說。


  燈火昏暗的床上,衣飛石總會顯得更放鬆一些,平日是「臣」,這時候就是「我」。


  謝茂就端著手裡半碗殘茶轉身,將茶碗親自送到他嘴邊,喂他的時候,也是和以前一樣溫柔地提醒:「仔細。」見衣飛石張了嘴,他才慢慢將茶餵了一點,一連餵了幾口,「還喝嗎?」


  衣飛石搖頭,拉住他端茶的手,說:「您別和我一般見識。」


  他在旁人面前裝得再是謙恭有禮,其實心高氣傲,從來不慣向人乞憐。若是從前在信王跟前裝乖也罷了,這時候動了兩分真心,乞求時反而覺得艱難:「臣都讓陛下寵壞了。偶然信口胡說失了上下尊卑,求陛下不要同臣生氣。」


  「臣三生有幸蒙受陛下垂愛,陛下怎樣、怎樣垂幸……臣都歡喜……適才都是臣隨口胡說失了分寸,您別生氣。」他握著謝茂的手指微微發涼,低著頭不知如何是好,「咱們做些開心的事,不要生氣,好不好?」


  謝茂生氣也是氣自己沒掌住,稀里糊塗就欺負了還懵懂的心上人。他也是獨尊慣了,明明已經很仔細地收斂了鋒芒,脾氣掃出的餘威仍舊刺傷了衣飛石。這時候親眼看見衣飛石卸下了一身堅甲,可憐兮兮地在自己跟前乞求溫柔,他哪裡還敢發脾氣?

  「好,不生氣,咱們都不生氣。」謝茂順勢握住衣飛石纖長有力的手指,「你來親親朕,咱們就睡了。」


  衣飛石更不明白了。皇帝明明是在生氣,怎麼這麼好說話?

  這時候不敢跟皇帝瞎扯,衣飛石聽話地在謝茂頰邊親了親,才想親臉頰不夠,我再親親陛下的嘴,謝茂已鬆手把茶碗遞了出去,順勢將他摟著壓在身下。


  衣飛石心跳怦怦,閉眼微微嘟起嘴,果然皇帝在他唇上親了親。淺嘗輒止。


  隨後一襲稍微涼下的錦被裹在了身上,皇帝隔著被子抱了抱他,對他道晚安:「睡吧,勞累幾日了,進宮也不得閑。」


  是有點累了。衣飛石順從地閉上眼,聽皇帝命朱雨熄了燈,聽著皇帝躺在了身邊。


  明明皇帝就睡在身邊,明明只隔了一個被窩,一整年都孤身獨卧的衣飛石,卻還是感覺到了難以言說的孤獨——他想起剛才伏在皇帝懷裡的溫熱與親昵,很難得地覺得有點委屈。我哪裡做錯了?就要這麼罰我。


  謝茂做了個夢。


  夢中的衣飛石是前世見慣的衣大將軍形象,甲胄加身,滿臉煞氣。


  他和這個衣飛石在花園裡吵架,他說某株植物是桃花,衣飛石非說是像桃花的菊花。夢中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和衣飛石爭個高下,怒吼:「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朕說是桃花就是桃花!」


  衣飛石也很生氣,一把把那株植物倒提起來,大喊:「小拳拳捶你胸口!」


  謝茂被捶得一口氣喘不上來,翻白眼:「你捶死朕算了……」


  然後,謝茂就從夢中被憋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心想,好懸是假的,小衣才不會那麼對朕……


  隨後,謝茂就覺得胸口沉甸甸地有點悶,他垂眼一看,衣飛石漂亮的側臉近在眼前。


  ——明明應該睡在隔壁被窩的衣飛石,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了他的被窩,緊緊依偎在他懷裡,還把腦袋壓在他胸膛上。


  謝茂和衣飛石一起睡了那麼多天,當然知道衣飛石睡覺很規矩。


  從前衣飛石曾嚇唬他,說自己睡覺時喜歡打拳,晚上睡一頭,早上起來在另外一頭云云,都是假話。衣飛石自幼習武,對身體的控制力堪稱變態,哪怕在夢中都有潛意識控制著身體,怎麼可能到處亂翻?


  衣飛石獨自休息時,平躺在榻上,雙手交握放鬆在丹田處,睡醒了依然是這個姿勢。


  現在睡前在隔壁被窩,睡醒了在謝茂被窩裡,很顯然是衣飛石自己偷偷鑽進來的。懷裡多了個人,還死死壓著自己胸口,生生把自己壓得做了噩夢,謝茂發現自己竟然一點兒都沒有旨意被違抗的憤怒,反而覺得很歡喜。


  他只要想起在自己睡著的時候,衣飛石躡手躡腳掀起自己的被窩,小心翼翼地爬進來,他都忍不住想笑。衣飛石啊衣飛石,你也有今天!


  他很習慣地伸手撫摸懷裡衣飛石的臉蛋,感覺到那觸手可及的溫熱時,心就很安定。


  曾經他守著衣飛石側卧的背影就覺得無比滿足了,如今將人摟在懷裡,聽著衣飛石安心沉穩的呼吸聲,手心肆意撫摸著心愛的少年臉龐……他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此時心安平靜的相處。


  分明被衣飛石壓得有點氣喘,謝茂還是捨不得側身讓衣飛石下去。


  等了許久。


  謝茂一直沒什麼動靜,早就被他摸醒的衣飛石熬不住了,小聲道:「陛下。」


  謝茂這才稍微側身,讓他枕在一旁的軟枕上,低笑道:「不老實。怎麼鑽進朕的被窩裡了?」


  「請恕臣欺君之罪。」衣飛石根本不敢看他的臉,「陛下夜裡冷,臣就……來了。」


  先說我要騙你了,然後撒了個謊。謝茂被逗得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拍衣飛石背心,最後笑得都有些喘了,方才低頭含住衣飛石嘴唇,親吻片刻,含笑道:「好吧,朕恕你無罪。」


  衣飛石還有些擔心會被皇帝趕回自己被窩,這會兒皇帝好像不生氣了,他才鬆了口氣。一口氣鬆了,困意又上來了,伏在皇帝懷裡迷迷糊糊地說:「謝陛下。」


  天還沒亮,睡前還鬧了個小彆扭的二人,又安安穩穩地摟著睡了過去。


  ※


  次日,衣飛石隨皇帝一起去長信宮給太后請安,隨後就要出宮去拜見父母。


  謝茂根本不願意衣飛石再和長公主有任何獨處的機會,當著太后的面就沖衣飛石發脾氣:「不許去。」又吩咐殿前值守的余賢從,「給朕調兵來!侯爺敢出宮,給朕拿下了!」


  這不是耍無賴么?衣飛石無奈,只得跪在太後跟前:「求娘娘開恩。」


  太后想了想,說:「這也容易。叫團兒跟你回家。」


  謝茂不明所以,謝團兒則連連拍手:「好好,我去找飛琥飛珀玩兒!」


  衣飛石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兒,和謝團兒更加不熟悉,正要推辭,謝團兒就狗腿地牽住了他的衣襟,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他:「侯爺,帶謝謝去么。」


  有太后打包票,謝茂雖不知道謝團兒有什麼妙用,不過,他得給太後面子。


  饒是如此,謝茂還是給衣飛石多派了十多名御前侍衛守在身邊,若不是余賢從目前身份太惹眼,他又忍不住要把余賢從派出去了。——這回跟著衣飛石出宮的,仍舊是侍衛長常清平。


  謝茂叮囑常清平:「一定把侯爺跟住了。不管是誰,敢動侯爺一下,先拖出來打死。」想想又囑咐一句,「若是長公主不體面,先把侯爺架回宮。」


  「是。」常清平領悟得很深刻。奴婢動手,打死奴婢。長公主動手,帶侯爺跑。


  衣飛石帶著謝團兒與御前侍衛走了,謝茂還是不放心,在長信宮裡轉圈。


  太后被他轉得眼暈,氣道:「別在這兒轉,快走快走。」


  謝茂抱著她胳膊不放,問道:「帶團兒去是做什麼?」


  「團兒能進內宅,你那幾個侍衛進得去?」太后其實很享受兒子的依賴親昵,只是謝茂一向活得比較獨,也很少會這麼摟著她撒嬌。她心裡舒坦了,就和兒子多說幾句,「馬氏近日也未必有空搭理飛石。她自己家裡那攤子事且忙不完呢。」


  謝茂瞬間想起太后所說的「好戲」,忙問道:「怎麼了?您給鎮國公賜女人了?」


  太后氣得捶他:「盡胡說!」


  她好端端一個皇太后,給外臣後院送女人,傳出去像什麼話?


  「鎮國公在外邊一直養著兩個女人,往日他在軍中任職,來來去去的,在不在家,誰也看不出來。如今大將軍行轅撤了,他仍是定期往外走,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是去了哪兒。」


  太后沒說這事兒也是她擱在馬氏身邊的人在推波助瀾,「馬氏是個『體面人』,她親自去把兩個外室接進了長公主府。」


  謝茂不信這事兒和太后無關,但他更不相信太后的手段僅止於此:「就這樣兒?」


  太后問他:「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


  謝茂只能順著這個時代的女人思想去琢磨:「丈夫,兒子?」


  「茂兒,阿娘就只有你一個兒子,所以,你就是再混賬,阿娘也捨不得抽你。」太后突然說。


  謝茂尷尬地起身,道:「兒臣哪裡不對,阿娘儘管責罰。」


  「你說如果馬氏只剩下飛石一個兒子,她還敢像從前那樣對待飛石嗎?」


  「她底氣十足,不就是因為沒了一個衣飛石,她還有衣飛金、衣飛琥、衣飛珀么?她的長子是金子,幼子是琥珀,女兒是琉璃,只有飛石是塊石頭——一開始,她就覺得飛石不值錢。」


  「你托阿娘替你教訓馬氏。那你等著看,遲早有一天,阿娘要讓馬氏眾叛親離。」


  太后說這些話的時候,面上仍是淺淺嬌媚的微笑,「不給馬氏找點兒事做,阿娘怎麼差人去偷她的兩個寶貝兒兒子?」


  ※


  短短一年時間,長公主的兩個雙胞胎幼子,就已經被偷走了一半。


  太后當年借著議婚的理由給長公主府送了幾個教養嬤嬤和大宮女,長公主絲毫沒想過太後會包藏禍心,她對這些宮裡出來有見識懂規矩的奴婢非常看重,教養嬤嬤初時被她放在了獨女衣琉璃處,衣琉璃出嫁時帶了一個嬤嬤離開,剩下一個嬤嬤就被長公主送到了兒子身邊。


  衣飛琥、衣飛珀兩兄弟都才五歲,恰是有奶就是娘的年紀,很容易就被教養嬤嬤籠絡了去。


  ——之所以還有一半偷不走,那是因為長公主是府中最有權勢的女人,又極其溺愛兩個幼子,小孩兒總是會對溺愛自己且有權力的長輩無比迷信。


  想要徹底把雙胞胎從長公主的影響下隔離開,要麼等待雙胞胎長大進學,要麼就是讓馬氏無暇他顧。前者潛移默化緩緩圖之最不動聲色,奈何皇帝天天著急上火恨不得扣住衣飛石不許回家,太后也沒轍了,這才命人想辦法哄馬氏把外室帶回了府上。


  衣飛石帶著謝團兒與御前侍衛出宮,一直到了宮門外,才遇見了謝團兒的隨從。


  除了六王府上的侍衛之外,謝團兒還有兩個嬤嬤,六個侍女。儘管這八個女僕都穿著漢服,可怎麼看都覺得有些格格不入,全是六王妃族內狄女。


  謝團兒用狄話跟兩個嬤嬤嘰里咕嚕說了一通,指了指衣飛石。


  兩個嬤嬤也用狄話嘰里咕嚕答應了什麼。


  常清平是東宮內衛出身,精通大部分強族的語言,聞言表情有點微妙,假裝聽不懂。


  衣飛石也覺得很尷尬——他也能聽懂狄話。謝團兒剛才跟兩個嬤嬤說,他是她的男嬸嬸,家裡有個重女輕男的惡娘,皇爸爸千叮呤萬囑咐不能讓嬸嬸回家被欺負,要兩個媼老保護好他。兩個嬤嬤則義憤填膺地說,天哪,這世上怎麼會有女人打男人?太不要臉了!太可憐了!


  衣飛石知道黑髮狄人族裡是女人做族老,但是,這個……重女輕男?……滋味難言。


  一行人回到長公主府。


  謝團兒似乎總是來府上玩耍,門子都已經認識了謝團兒的車駕,直接迎她進門。


  長公主這會兒正在學著大婦手段收拾兩個還沒名分的妾室,這兩個外室其實都不年輕了,許氏有三十二了,孫氏也有二十八,從前都老實本分地住在外宅,這會兒被長公主強行弄回府上,每天天亮就要到長公主房裡伺候,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七葷八素。


  聽說謝團兒來了,長公主還挺驚訝:「黎王妃不曾來么?」


  「沒見來。團兒郡主與二公子前後腳進門。」門子也不明白謝團兒為什麼會和二公子一起進門,消息傳到內宅,就成了兩邊湊巧一起回來了。


  長公主這才聽說衣飛石也回來了。


  看著在一旁立規矩的許氏和孫氏,她心口頓時就覺得更悶了幾分。


  相比起年少時就以潑辣美艷名聞鄉里的長公主,這兩個外室其實也真說不上有多好看。無妊無子,無才無色。偏偏衣尚予就要把她們養著,時不時就去找她們——為什麼?長公主心裡羞恥而悲憤,不就是因為她生育衣飛石時落下的毛病嗎?


  「團兒是來尋飛琥飛珀玩兒吧?去把小少爺叫來,讓他們在暖閣里玩兒。仔細伺候著,別凍壞了。」長公主在不涉及衣飛石的話題時,總是顯得很得體溫柔。


  丫鬟應了一聲,就聽見長公主冷冰冰地吩咐下一句:「若是衣飛石來了,叫他門外跪著。」


  衣飛石壓根兒就沒來。他先去了鎮國公的書房。


  這世道母孝雖重要,那是相對於身份卑下的子女,同是孝道,母孝在父孝跟前得退一射之地。


  衣飛石回府之後,先去給鎮國公磕頭。


  衣尚予在書房已經住了大半年了,自從長公主強行把外室帶回家之後,他就一直住在書房裡。


  他從來就不想納妾。養外室就是外室,合則來,不合則去,緣分盡了就給外室留些田產銀兩,從此不再相見。反正他多的是銀錢。


  ——若他想要納妾,什麼樣門第的千金小姐納不來?他要納兩個一文不名的妾?

  長公主冷不丁地把兩個外室帶進了公主府,消息傳揚出去,他愛妻深情的名聲壞了不說,讓他怎麼面對幾個孩子?他對那兩個外室頓時沒了興緻,更是厭惡自作主張的長公主。


  長公主討好了他幾次,他心中厭恨已深,借口身體不好,反正不肯回正房居住。


  長公主以為他是為了兩個小妾和自己置氣,更是變本加厲地收拾兩個外室。


  ……衣尚予就更討厭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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