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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振衣飛石(27)

  皇帝氣得想摔桌。


  謝茂是他看著長大的,跟他兒子也沒什麼兩樣。


  甚至因著淑太妃的情誼在,除了楊皇后所出的嫡子謝琰,皇帝最看重的就是謝茂。其餘幾個皇子,哪怕是皇長子,在謝茂跟前都要再退一射之地。


  皇帝能給謝琰東宮儲位,又能給謝茂什麼呢?所以,他一心一意地寵著謝茂。


  再有謝茂那個穿越之初傻白甜的脾性,皇帝也著實不可能提防他。


  所以,當謝茂跟他說,楊靖在華林縣殺人滿門,又勾結簡薛殺良冒功時,驚覺自己被臣下糊弄蒙蔽暗暗憤怒至極的皇帝,也同意了謝茂的做法。——謝茂跟他說,惟恐楊皇后傷心,楊靖的事不好公開處理,他去悄悄把楊靖廢了,再以殘朽之身不能承爵的借口奪了楊靖世子之位,這件事就算了。


  看著承恩侯楊上清跪在地上慘白慘白的臉色,皇帝簡直手癢。怎麼就信了那個貨!


  這是悄悄廢了嗎?這邊上朝呢,他那邊一刀子捅進楊靖心窩,鬧得滿朝皆知,還怎麼悄悄?不讓楊皇后傷心,把楊靖都捅死了,楊皇后能不傷心嗎?

  可憤怒歸憤怒,皇帝還能怎麼辦?

  皇帝在玉門殿大發雷霆,拍案咆哮,把信王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茂就趴在地上,額頭觸地,任憑皇帝如何咆哮,他就像是一條死狗:反正你想罵就罵吧,人我也殺了,你想咋地?你還能殺了我,給一個臣子償命?

  滿朝文武沒利害關係地都選擇了噤聲不語,連承恩侯楊上清厥過去又清醒之後,都是狠狠咬著下唇,青著臉,跪在地上沒吭聲。


  ——他還能怎麼吭聲?他能在皇帝面前哭訴,要皇帝殺了信王給他兒子償命?


  死的是楊上清的嫡親兒子,已經請封了的世子,楊皇后的親弟弟!這兇手換了任何一個人,楊上清都要宮門泣血,逼皇帝殺了兇手給兒子償命。


  可是,這兇手偏偏是謝茂!


  皇后的弟弟,哪裡比得過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貴?哪怕他楊上清自己的親弟弟殺了親小舅子,他也不可能殺弟弟給小舅子償命啊!

  內外親疏,不外如是!

  楊上清這時候一句話都不能說,他只能慘白著一張臉跪在地上,無聲地請皇帝嚴懲。


  楊上清疏不間親,此時不敢說話,惟恐催促皇帝反而觸怒皇帝。那邊朝中淑太妃的兄弟,謝茂的舅舅——林相可沒閑著,林相先勸皇帝息怒,再說謝茂和楊后弟弟的事,那就是家庭內部事務嘛,就不勞煩諸大臣攙和了,先散朝散朝。


  楊系也有閣臣在朝,立刻反駁:「林相此言差矣。信王今日攜刃於玉門殿刺殺楊后胞弟,安知日後再弒何人?」


  子殺父,臣殺君,曰弒。


  這是暗示謝茂無法無天日後可能弒君?滿朝文武都察覺到了季擎這番話里的殺機。


  皇帝聞言長眉一挑,目光冰冷地掃向跪在地上的楊上清。


  莫說謝茂殺人之前跟他打過招呼,就算沒打招呼,謝茂也是他最倚重寵愛的幼弟。楊家這是想幹嘛?死了一個世子,難道還想皇室賠個一等王爵給他家?


  一直像條死狗趴在地上挨訓的謝茂也霍地跳起,一把揪住頭髮花白的閣臣季擎,怒罵道:「老匹夫,你說什麼?」


  年輕的信王身量初長,年近古稀的老臣哪裡架得住他這一陣亂晃,差點回不過氣來。


  謝茂生生把他晃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狠狠將人推開,啪地重新跪回地上,哭道:「皇兄,這老匹夫要殺我!他要殺我呀!」哭得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弟活不下去啦……」


  林相瞥了皇帝幽冷的目光一眼,沒有出面踩季擎:不用踩,皇帝已經要發飆了。


  皇帝登基前就搞死了兩個弟弟,登基后又把廉王、恆王貶為庶人,為了青史好看,也為了堵住天下的紛紛議論,信王這個從小被他當兒子養的弟弟,是絕對不能出差錯的。從他登基之初就給信王晉一等王爵的事就能看出,信王就是個哪怕謀反都能混條命留著的不倒翁。


  季擎在文帝朝混了大半輩子,新帝登基才巴上楊家的路子混進內閣,這人能實事,有野心,可惜就是人情世故上拎不清。——這下好了,為了報楊家的提攜之恩,說話都不會過腦子了。


  「你哭個屁!收聲!」皇帝氣得口不擇言,玉門殿中爆了粗口。


  謝茂似是被他驚住了,眼淚汪汪地望著他,還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謝茂這是真的長得太好。看著他那張肖似淑太妃的臉,哭得眼圈紅紅的,明知道他哭得假惺惺的,皇帝還是忍不住心軟了,訓斥道:「你乾的好事!朕不與你渾說,你犯下的事,自有宗正問你。來人,將信王押回信王府,圈起來!」


  謝茂哭著向皇帝磕頭,抽泣道:「陛下要圈臣弟,臣弟罪有應得。可是,這老匹夫不安好心,他進讒言,他要離間臣弟與陛下!陛下,不殺此獠,臣弟遲早要死在他手裡……」


  皇帝怒罵道:「瞎扯淡!他進饞,朕就聽了?你還敢罵朕是昏君?」


  什麼?進饞?這就給我坐實「進饞」的罪名了?季擎如遭雷擊,越發不能呼吸了。


  謝茂似是愣了一下,擦擦眼淚,又瞥了季擎一眼,道:「那倒不像。——皇兄,你這個大臣不行,是他禍害臣弟我,我還沒怎麼著呢,他先喘死了……進饞這小事兒都做不好,還指望他幫著您佐理天下呢?他那老朽身板兒,他扛得住嗎?」


  ……你還想把我從內閣踢出去!季擎一隻手指著謝茂,睜大眼睛,呼呼喘氣。


  皇帝狠狠瞪他一眼,命令殿前將軍:「押下去!」


  謝茂被幾個羽林衛架著,走了兩步,又回頭:「哥,他欺負我!」


  滿朝文武就看著信王上邊身子被羽林衛架著,一條腿支愣起,指著閣臣季擎。


  皇帝都被他氣笑了:「你滾不滾?」


  謝茂縮縮脖子,見他不作妖了,羽林衛才鬆了口氣,哪曉得謝茂竟然奮力拖著幾個羽林衛衝到季擎身上,狠狠給人家喘不過氣的老臣身上踹了幾腳,一邊踹一邊罵:「我弒你大爺!你等著,孤出來了殺你全家!」


  沒等皇帝再發飆,把季擎踹昏過去的謝茂又拖著羽林衛一溜煙跑了。


  ※


  「然後……你就……回來了?」衣飛石陷入難以置信的恍惚中。


  謝茂進了一趟宮,殺了一個皇帝的親小舅子,踹昏了一個內閣大臣,輕鬆愉快全須全尾地回到了信王府中。好吧,皇帝是下令把他圈禁了。


  看著信王府里進出自如的下人們,衣飛石絲毫感覺不到被圈禁的窒息感。


  謝茂懶洋洋地歪在榻上,修長筆直的雙腿搭在窗欞上,這兩日老是奔波來去,還真挺累,把腿晾晾,舒坦。


  「不然吶?」不回來,難道留在宮裡看楊皇后哭?


  謝茂不同情楊皇后,畢竟大家幾輩子都撕破了臉皮。可是,他也不想看著楊皇后的眼淚。畢竟,在不知道那個秘密之前,楊皇后對他,對淑太妃,都有幾分真心。


  衣飛石看著他懶洋洋渾不吝的臉,心中其實升起了幾分感佩。


  他本以為謝茂不過是個扶不起的庸人,卻不想謝茂竟有這等心腸。謝茂殺楊靖是為私仇嗎?不是。謝茂堂堂一等王爵,死在華林縣的縣令一家,縣衙一堆衙差,乃至於徐鄉的百姓,與他有半點干係嗎?沒有!他就是個光桿王爵,沒有差使,朝政與他毫無關係!

  可是,星夜偶遇容慶,他就敢為那一群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悍然與楊皇后家裡杠上。


  他對付楊靖的手段確實讓人始料未及,可細細想來,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把楊靖屠人滿門、勾結守備將軍殺良冒功的事掀出來,楊靖就一定會死嗎?


  有楊皇后在,這件案子上能做手腳的地方就太多了。哪怕楊家沒能把楊靖摘出來,楊靖身為皇親國戚,一樣在八議之列。楊皇后就這麼一個親弟弟,她若上表求情,皇帝難道不許楊靖減罪免罪?


  就算是衣尚予遇見這樣的事,也不見得會多管閑事,更遑論如信王這樣,豁出自己的前程名聲,去為陌生人討公道。


  這可真是……衣飛石心中有熱流在澎湃,可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謝茂。


  這到底是俠勇如刀呢,還是……莽直大條?

  「昨兒跟著你那幾個人呢?」謝茂突然問。


  衣飛石心知謝茂不好敷衍,此時也不撒謊,坦誠道:「都留在府外了。另外差遣了兩個人回青梅山。」昨夜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當然要給衣尚予報備一二。


  「陛下沒送口諭去青梅山。」謝茂修長的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敲擊,「嗯,楊靖也死了,這事兒不會鬧太久。就鬧起來,和你們家裡也沒關係。——你留在王府安心養傷。」


  養傷?衣飛石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那點兒皮外傷,一時無語。


  「哦,我這兒被圈了呀。你想出去也沒轍。」謝茂突然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


  「那孽障怎麼樣了?」淑太妃輕輕用指尖揉了揉額頭。


  來報信的宮人支吾一聲,半天才說:「……好像,挺高興的?」


  淑太妃簡直都被氣笑了,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相比起在今晨在帝後跟前的柔弱憂愁,她此時長眉淡掃,星眸中勾著似有似無的輕笑,又似乎完全沒把目前發生的一切放在眼裡:「他高興什麼?」


  「……說要和清溪侯關上門,好好過幾天清靜日子。」宮人大氣不敢喘。


  「眼光倒是不錯。」淑太妃輕嘆一聲,「可惜不能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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