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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振衣飛石(14)

  打定主意要搞事情的謝茂,擁有著極其豐富的「鬥爭」經驗。


  他故意吩咐侍衛們即刻收拾起才拆開的行囊,風急火燎地「落荒而逃」,臨走時又「心生貪婪」,把楊竎帶來的二十多匹健馬順手牽走,一路奔馬嘶鳴、煙塵滾滾,鬧得大半個城門鎮都被驚醒,當街臨門的商戶紛紛推窗察看,議論紛紛。


  一路朝著文帝陵的方向狂奔了幾個時辰,天大亮時,青梅山的衣大將軍行轅近在眼前。


  衣尚予此時正在過早。聽說謝茂來訪,衣尚予連早飯都顧不上吃了,扔下半個饅頭就起身,一邊往堂上待客,一邊問來回事的役兵:「小石頭回來了嗎?」兒子被拐了,老爹心裡著急!

  役兵想了想,肯定地說:「沒有。」


  衣尚予頓時氣得牙痒痒。好你個謝十一!騙我一兄弟一兒子,今天還敢上門?


  待客是在二堂。衣尚予進門時,碰上了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的軍醫,往前一步,就看見他的帳前校尉伏未正蹲在一個麻袋前邊,絮絮叨叨地說什麼,幾個人圍在伏未的身邊,不時動手搓出一塊血帕子來。


  一身白衣常服的謝茂斜倚在條案上,百無聊賴地啃著一塊醬肉,吃得滿嘴流油。


  ——失去了蟠龍王袍與王爵禮儀的環繞,這少年仍是隨便擱哪兒都矜貴無比的天生貴氣。


  滿堂血腥氣。軍醫告罪一聲就沖了上去,伏未似是鬆了好大一口氣:「你可來了!這姑娘頂骨好似被打破了,我……」


  「你起開!」軍醫將伏未一腳踹開,衣尚予才看清那破麻袋裡,裝著一個昏死的少女。


  謝茂將最後一口醬肉吃完,拿熱毛巾擦擦手,叫得親熱:「衣姊夫。」


  衣尚予與他敘禮落座,謝茂看上去就是風塵僕僕、滿身疲憊的模樣,來得又這樣早,倒不像是從山中下來,偏偏要問:「恰好有事請教殿下。我那不爭氣的小畜生平白不見了兩日,上下都找不到人,殿下可曾見著他了?」


  謝茂裝傻:「啊?」立時將容慶拉了來擋槍,「姊夫,此事情急,還請姊夫援手!」


  衣尚予豈是好糊弄的主兒,也架不住容慶滿心冤屈一身悲憤,沒等衣尚予再問,容慶已噗通一聲跪在衣尚予跟前,拿出昨夜對付謝茂的架勢,砰砰砰狠磕幾個頭,地板上瞬間就濺出血來!

  衣尚予正經刀山血海里趟出來的殺神,這點兒鮮血根本不放在眼底。他皺眉,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謝茂這是故意帶了個麻煩給他。


  衣尚予皺眉,不必他吩咐,服侍在帳下的兩個親兵即刻出列,齊齊頓住腰間佩刀,同時架住容慶腋下,反手一扣,就將容慶死死制伏在地上,別說磕頭,動都不能再動一下。


  這親兵二人出手整齊劃一,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可見訓練有素。


  「此人是誰?」衣尚予問謝茂。


  「昨夜偶遇的路人。為何在此,叫他親自向姊夫說明。」謝茂表示孤口渴不想多說話。


  衣尚予總不能讓謝茂別喝茶了帶著人滾,他只能聽聽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麻煩。


  容慶就保持著一個被兩把佩刀制伏在地上的憋屈姿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他說楊靖逼|奸不遂殺人滿門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酒醒后怕、屠滅縣衙役吏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勾結守備將軍簡薛殺良冒功時,衣尚予終於沉下了眼眸。


  衣尚予是個不太像武將的武將。與他威震天下的戰神之名相比,他一直顯得寡淡而儒雅。


  一直到現在,謝茂才感覺到他深藏在骨子裡的鋒芒,就似利劍出鞘。——露出鋒芒的衣尚予,僅僅只是抬起眼眸,一股深沉的銳利與危險就靜悄悄地統治了整個廳堂。沒人敢大喘氣,連謝茂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他覺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朝堂上聽衣飛石大將軍解說戰局的時候。


  容慶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衣尚予的表情,可他仍舊準確地感受到了衣尚予的殺意。


  這顯然是針對簡薛的殺意!

  相比起無差無職的謝茂,身為天下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衣尚予,才是真正該做主的人。


  容慶埋頭痛訴:「大將軍!您可知道徐鄉百姓是何下場?簡薛不止斬男丁首級邀功,婦孺也不放過。十一二歲的男丁也罷,七八歲的孩童滿臉稚嫩,竟說小兒為匪盜望風撅壕,三個小兒人頭記作一級斬首……」


  「衣大將軍,您怎能讓這樣狼心狗肺、蒸害黎庶之人,在您帳下逍遙法外?」容慶大聲問。


  在謝朝,大將軍乃武官之首。文帝在世時,曾組建樞機處,以大將軍為樞機處長官,協理天下武事。須塗虜汗國覆滅之後,樞機處被裁撤,然而,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仍舊是謝朝最重要的武事衙門之一——朝廷任命京畿系統以外的武官,除了兵部的文書之外,還得大將軍行轅加蓋籤押。


  儘管簡薛任職的守備軍不在衣尚予治下,可簡薛既然不在京畿軍系,升遷的文書上就必然加蓋了大將軍行轅的籤押,容慶說簡薛在衣尚予帳下效命,大體上也沒有問題。


  衣尚予指著麻袋裡的少女,問:「她又是何人?」


  容慶被押著看不見他的指示,旁邊親兵提醒了一句,他義憤填膺的怒火瞬間就熄滅了,黯然答道:「她是承恩侯府上使女,同情草民遭遇,暗中幫草民逃了出來……」


  不等衣尚予再問,他已經把自己的遭遇都說了一遍。


  和昨夜面對謝茂時閃閃躲躲的態度不同,容慶在衣大將軍跟前很老實,將楊靖留他做孌童、方才苟活至今的事都說了。想來若非楊靖將他圈在身邊玩弄,他也不可能在承恩侯府的追殺下活這麼長時間,昨夜能從承恩侯府逃出來,則是多虧了那位被打得不知死活的庄兒姑娘的福。


  朱雨看著容慶的眼神就有幾分不善:你求我家王爺救你,扭扭捏捏不肯直言。今天見了衣大將軍,人家都沒問你呢,你就一五一十全說了。你還看人下菜碟兒,這是看不起我們殿下?

  男人雌伏之事在亂世中不少見,衣尚予常年帶兵見得就更多了。讓他覺得瘋狂的是,據容慶所說,謝茂竟然把承恩侯的庶子廢了?

  朝堂各處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帝剛剛登基不久,有從龍之功的幾家都才剛剛分配好利益,新貴老臣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淑太妃代表的林家和楊皇後代表的楊家,這是新朝舉足輕重的兩大勢力,朝野上下都在屏氣凝神地看著兩家動作。


  ——謝茂在這時候突然蹦躂出來,一鬧就鬧了個大的,這是出的什麼招?


  衣尚予看不懂了。


  他看著風塵僕僕滿臉疲憊、好像隨時都能睡過去的謝茂,心頭竟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


  這特么信王不按常理出牌啊?就算你們林、楊兩家打算撕逼平衡朝局安撫皇帝,也沒必要剛下場就刀刀捅肺吧!這是真要捅得兩敗俱傷嗎?!楊家早就得罪了林家嗎?這肯定是世仇吧!

  讓衣尚予覺得喘不過氣的謝茂,正誠誠懇懇地對衣尚予說:「衣姊夫,昨夜我去得匆忙,半夜也叫不開城門,唯恐這女孩兒死在城外,只好向你求助。剛好這這個人證也先藏在你處——天底下敢在姊夫處殺人滅口的,只怕還真沒有。」


  衣尚予不反對留下容慶,若無簡薛殺良冒功之事,謝茂想拖他下水他也不會理會,事情既然牽扯到了地方的守備軍,簡薛的升職籤押也由大將軍行轅放行,衣尚予就必然要管。若是連這一點兒擔待都沒有,一心只想著趨吉避凶少管閑事,他也不是如今的謝朝凶神衣尚予了。


  心中向來有成算的衣尚予只是摸不清謝茂的打算,他遲疑地問:「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謝茂嚴肅地望向堂外,低聲道:「我即刻進京。」


  將容慶與承恩侯府的婢女留在大將軍行轅之後,謝茂又帶著人風塵僕僕地離開了。


  「哪兒來的馬?」衣尚予袖手而出,看著役兵正牽著二十多匹明顯不是自家軍中的健馬下去,隨口問了一句。莫不是塞外馬場的小馬到了?看著又不像。


  役兵上前回稟:「信王爺說順手牽來的,一半送給夫人,一半暫時寄存在咱們這兒,他得閑了還要來取。」


  衣尚予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馬鞍上察看一番,果然發現了承恩侯府的徽記。


  「禍水東引……」


  衣尚予又好氣又好笑,以他的身份,真不怕這一點兒小麻煩。


  不說楊竎並非他出手所廢,就算真的是他廢了楊竎,楊家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謝茂出手打了楊家的臉,皇帝總要訓斥謝茂一番,楊皇后只怕也要向謝茂哭一場。可若是衣尚予廢了前來追殺人證容慶的楊竎,朝野上下就沒人敢說他一句不是。他是天下武官之首,容慶指控簡薛勾結楊靖殺良冒功,楊竎又來殺人滅口,犯在他手裡真是死了也白死。


  一直到這時候,衣尚予才似乎有點讀懂了謝茂亂出昏招的打算:這位王爺好像是故意讓他和朝中貴戚決裂?須知道衣尚予如今被皇帝忌憚,若再與朝中貴戚權臣關係良好,皇帝豈非要更緊張了?


  不知道此事是皇帝背後授意呢,還是……謝茂他自己的「善意」?衣尚予暫時想不明白。


  良久之後,衣尚予才猛一拍手,我兒子呢!嘿,這臭小子,把我兒子還來啊!


  ※


  信王行宮。


  「老叔……」


  徐屈正熱火朝天地打拳,他雖眇一目,身手卻絲毫沒放下,拳風虎虎,勢若奔雷。


  信王是昨天清晨離開的,已經一天一夜了,衣飛石試過想要出門,被客氣又不客氣地攔了回來。侍衛重重圍著,只要不想撕破臉殺人流血,衣飛石就出不去。為了裝出無辜被困、試圖逃脫的樣子,衣飛石決定今天再試著送一封信給親爹。


  「信件大抵也會被扣下……」衣飛石也不是真的想送信,他本意就是要留下被信王「欺負」,完全不掙扎就太反常了。


  徐屈一個卧虎盤山收勢,渾身氣血蒸騰,爽朗地說:「你放心!我昨夜已經把消息透出去了!」


  「透……什麼消息?」衣飛石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是讓我告訴你爹,信王大概對你有點意思嗎?」徐屈把來時的見聞都寫了下來,「他來時就對你動手動腳,又摟又摸,我看著不過眼,先給你阿爹打個招呼。他未必就信。我說你也不信,你覺得信王挺好的,就是舅舅親近外甥。」


  「……」


  衣飛石一口血差點吐出來。


  「老叔……」


  「別說這信王府的侍衛里好手不少,昨夜我送信兒出去還花了點功夫,你別急,大概這個時候吧,嗯,差不多你爹就該收到信兒了……」


  「您剛把信王支去了京城……他要是在青樓樂不思歸……」


  徐屈才猛地一拍手,動作和遠在青梅山的衣尚予一模一樣:「壞了!我把這茬兒給忘了!」


  才給衣尚予送消息說謝茂對衣飛石心懷不軌,謝茂就跑去京城逛窯子了。


  ——你哄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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