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振衣飛石(9)
謝茂要和衣飛石一起洗澡,一開始就只是個玩笑。
衣飛石年紀還小呢,就算他長大能自己拿主意了,謝茂也不可能見面就吃豆腐。不管怎麼說,他是喜歡衣飛石,又不是穿越前去酒吧獵艷,一言不合就約炮的事,年紀大了就做不出來了。
謝茂想著有徐屈在旁邊盯著,怎麼可能讓他真的和衣飛石脫衣共浴?他真就是想看看衣飛石紅著臉故作羞怯的樣子。哪曉得這愣頭青居然點了頭,逼得故作小(老)流氓嘴臉的謝茂都差點不知道怎麼收場了。
好在懵逼的不止謝茂一人,一直充當電燈泡的徐屈也被衣飛石嚇瘋了,立刻蹦躂出來發光發熱:「好叫殿下知道,老夫在軍中學得一手推拿手段,最是松骨解乏,大將軍試著也覺得好。侯爺也是自幼嬌養著長大的公子,哪裡懂得服侍人的手段?不如讓老夫服侍兩位入浴,——我給您按按?」
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先自抬身份成了「老夫」,點明自己騎射師傅的身份,又把大將軍衣尚予拉了出來,警告謝茂:你要欺負衣大將軍的兒子,可得掂量掂量。一個鬧不好,老子這個屍山血海里殺出來、還被你爹文帝搞沒了前程的殘廢,豁出命也把你宰了。
好懸昨天把這獨眼弄回來了。謝茂鬆了口氣,若沒有徐屈攪局,他今天還真得跟衣飛石「共浴」去。他心理雖老朽,身體卻年輕哇!昨天就被衣飛石撩得尷尬了半天,今天再一起洗個澡,說不定丟臉的是誰。
謝茂故意嘴硬了一句:「哪裡就用得著小衣服侍了?下人都是養著吃白飯的么。」
徐屈狠狠一抹額頭,將根本不存在的汗水一摔,開始撒賴:「瞧瞧,瞧瞧,老夫在殿下跟前還混不著一個洗澡盆子了?當年在須塗虜汗王的金帳里,老夫也是叫畫越焉支捧水洗過腳的……」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征戰在外的風光。
謝朝立國不到七十年,又在與西北陳朝、南邊浮托國開戰,皇室地位其實沒有前兩世謝茂稱帝時穩固,如衣尚予這樣掌握兵權又戰績彪炳的將領,是不可忽視的實權派,連皇帝都忌憚到非要殺之而後快,可見一斑。
徐屈開始吹噓戰功,謝茂就不吭聲了。——他當皇帝的時候,要殺衣飛石就是一道聖旨的事,現在嘛,他大哥謝芝想殺衣尚予,還得小心翼翼地先哄著,再砸一個秦州進去,否則一個鬧不好,衣尚予沒殺著,謝朝先變衣家天下了。
徐屈幾乎是撕破了臉威脅信王,衣飛石略覺尷尬:「老叔……」您這樣一鬧,信王可能不會喜歡我了。
謝茂也覺得局面一度頗為尷尬,不過,他飛快地想好了對策。
「當年畫郡之戰,衣姊夫二千輕騎擊潰須塗虜汗一萬騎兵,收繳汗王金帳獻於父皇,徐師傅也在?」謝茂立刻就從一個熱愛調戲美少年的小流氓,變成了仰慕大英雄的小迷弟,目光炯炯地望著徐屈,充滿了憧憬與崇拜,「孤當日年紀太小!否則也隨姊夫一起,怎麼也得搶兩個異族美人回來!那畫越焉支美不美?可惜半途自戕了,聽說她的女兒也是個頂好看的小美人,唉,真可惜……」
徐屈嘴角抽了抽,合著您跟哪兒都忘不了美人呢?乾脆就順著謝茂的「意」,開始大談當年攻佔須塗虜汗國之後的艷事。
天下紛亂近百年,目前謝朝、陳朝與南邊的浮托國還在戰爭狀態,南北西東打生打死,大軍過處難免就有奸|淫擄掠之事,似徐屈所說擄掠欺辱戰俘之事,並不罕見。——要將士殺敵用命,一點兒甜頭都不給,誰干?衣尚予雖是百戰名將,但他帶的兵都是「凶兵」,執行軍令時令行禁止沒問題,然而整體道德感非常低下。
這也不僅僅是衣尚予的問題,往前數幾千年,這一片大地上的所有軍隊都是如此。
——所謂威武之師、文明之師,謝茂只在穿越前見過他本國的那一支。
「須塗虜汗國覆滅也不過才幾年,殿下所說的幼株王女還活著。」徐屈並不想讓衣飛石真在信王手底下吃虧,既然信王對畫越焉支的女兒感興趣,他毫無同情心地將之拋了出來,「好像就在老桂坊的那間胭脂樓里謀生……」
老桂坊是聖京中出名的風月之地,因距教坊司不遠,官妓、市妓常來常往,其中也不乏風塵奇人,前世衣飛石弄回家裡伺候起居的名妓就是老桂坊出身。這年月賣身青樓的女子多半身不由己,謝茂倒不至於看不起。可是,現在哄他去青樓?他爹才剛死不到一年呢!
謝茂敢肯定,只要他敢去逛青樓,這獨眼老夫今天就敢去串聯蠱惑御史彈劾死他!
……但是,好像這樣也不錯?
謝茂只稍微考慮了一瞬,一拍桌:「好!走,小衣,今天舅舅帶你去看美人!」
衣飛石不想去。徐屈故意拋出什麼王女來是何想法,謝茂清楚,他其實也清楚。他不知道守制時逼|奸大將次子的罪名重些,還是孝期嫖宿娼妓的罪名重些,他只知道,他已經決定要把前者栽謝茂頭上了,就不必再栽後者了。
年少時的衣飛石,總算還有幾分良心,他只想達到目的,並不想徹底毀了謝茂。
「殿下,卑職不敢去。父親管得嚴,母親也是不許卑職在外邊胡來的。若是知道卑職隨殿下去……去那種地方,卑職兩條腿都保不住了。」
衣飛石提醒他,「您還在為大行皇帝守制……」
從文帝陵寢跑回京城嫖妓,這麼大的陣仗!不用老叔去煽風點火,有眼睛的御史都要把你彈劾得淑太妃都不認得你了!
然而,不想當皇帝更不怕死,徹底放飛了自我的謝茂才不在乎。
他嘿笑著拍拍衣飛石的肩膀,說:「沒關係,咱們呀,換身衣服,偷偷回去。」
衣飛石是有一點兒良心,也只僅有那麼一點兒。他對謝茂沒什麼感情,何況謝茂還覬覦自己圖謀不軌。謝茂非要作死,衣飛石勸了一句,掙扎了一瞬,就決定看他怎麼死了。——先傳出信王從文帝陵偷回京城嫖|娼的消息,壞了名聲,日後再說他逼|奸自己,只怕全天下都要站自己這邊。
不過,謝茂要作死,衣飛石可不想陪他死,請辭道:「殿下,卑職真不敢去。」
徐屈也怕把衣飛石砸了進去,萬一這信王在娼寮里玩得開心,非要受用衣飛石怎麼辦?見面才一天,信王圖謀衣飛石的風聲還沒放出去,那地方又是在京城,皇家勢力大本營,真把皇帝、淑太妃惹急了,衣飛石能在皇城裡死得悄無聲息,任誰都別想把他的死和信王扯上關係。
「殿下也是煞風景。衣大將軍親手將須塗虜汗射下馬,就是那幼株王女殺父滅國的仇人,您這把侯爺帶上,算怎麼回事?逼得那小妞兒跟她娘一樣自刺一劍,又有什麼趣味?」徐屈一臉「你這個小菜鳥,真是不懂得嫖|娼樂趣」的表情。
謝茂瞅了衣飛石一眼,從這少年青嫩天真的臉上讀到了一絲「看你作死」的冷意。
他想,這一筆賬,孤遲早要和你算回來的。——我為了撈你爹,命都豁出去了,你就這麼對我。哼哼,雖然你不知情,但是我還是記下了。肯定要你哭著說爸爸我錯了。
「莫不是殿下……不知門路?呵呵,侯爺也沒去過呀。不如老夫領路?」徐屈使激將法。
「孤在京中生活十數年,不比徐將軍熟門熟路?」
「小衣,你不去也好,就在萱堂宮裡安置一番,看看給你預備的廂房喜不喜歡。這個侍人名喚銀雷,暫撥給你用,有什麼事,你吩咐他去辦。缺了什麼,也只問他。」
謝茂選擇「果然中計」。
他「心急火燎」地打發了衣飛石與徐屈,喬裝改扮之後打馬而出,似乎真的特別著急。
※
松風院中。
衣飛石皺眉指責:「老叔何必多生事端。」
「多生事端的是你!你為何要答應與他共浴?你若不肯,我在一旁,難道他還能強迫你?」徐屈待衣飛石一直溫和隨意,不似長輩更似頑友,今天卻變得疾言厲色,「不要以為信王可欺!他再蠢,一等王爵、文帝親子、當今親弟,加上普天皆知他親娘淑太妃的從龍之功,這就是他的倚仗!」
「不管你想讓你爹做什麼,他現在都沒做好準備。你和信王,現在誰都不能出事。」
「否則,倉促之間撕破臉皮,得利的絕不會是衣家。」
衣飛石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今天會突然改變主意,答應與信王共浴,其實也沒想過和信王撕破臉皮。可這其中的原因,他又不好同徐屈細說,只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徐屈對外撐著一副兵痞老粗的形象,實則半點不傻。真傻的小兵,混不到將軍的位置。
衣飛石才張了張嘴,停頓片刻,他就驚呆了。
「你……你不會是……」你沒想過和信王翻臉,難道是真想捨身給信王?
衣飛石不說話。
他還年輕,他還不能理所當然地利用所有人。當他察覺到,信王圖謀他,他也圖謀信王時,想的竟然不是各憑本事,誰被算計倒了誰甘拜下風,而是公平。
他必然要讓信王身敗名裂,那又何妨讓信王與自己真有其事。
——這些當然都是假的。
衣飛石不想說話的原因是,他發現利用信王這個事,盤算起來都是好好的,執行的時候,他才覺得……他好像很不忍心。看著信王總是滿臉春風湊近他身邊的模樣,他就好希望那個其實並不熟悉的人,能永遠那麼開心地逍遙快活下去。
所以,他希望信王對他做一件壞事。壞到他再看見信王的臉,就恨不得狠狠一拳下去,把那滿臉春風笑意打個稀巴爛的壞事!
※
「吩咐銀雷,清溪侯想要什麼都行,不許他走出行宮。若他要送信,將信扣了。」
目前的謝茂,頂多做做這種等級的「壞事」。
——大概不可能壞讓衣飛石氣急敗壞到打爛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