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開端
我記憶里過年的時候，爸媽都在無止境的爭吵，奶奶會捂住我的耳朵，讓我在餐桌旁吃她包好的餃子，可惜餃子都冷掉了，爸媽也沒有坐到飯桌旁。
在小農場過年的感覺完全讓我感到驚喜又陌生，奶牛新擠出來的牛奶還帶著一股膻味，傅媽媽放了些草莓進去，味道一下子就變得新鮮起來。傅則慕，傅爸爸和吳先生則每人一杯窖藏的野生葡萄酒。
大家舉杯慶祝：「新年快樂。」
桌子上擺放的都是傅媽媽親手做的熏雞，傅如斯特意將一個雞腿扯下來放進我的碗里。
「我們家裡的新成員都會吃雞腿，今年給你吃。」
斯蒂芬在嬰兒座椅上呀呀道：「我也是新成員。」
一句話惹得滿堂大笑，除了我，我也很想笑，但表情似乎出賣了我。傅則慕給我夾菜，偷偷問我：「你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搖頭：「我最近沒什麼食慾。」
傅則慕夾了些青菜給我：「吃些素的，容易消化。」
我點點頭，默默嚼著菜葉子，分明面前是如此和諧的氛圍，我卻像一個局外人。
放過煙花之後，我給奶奶打了電話，告訴奶奶傅則慕父母對我很好，他們很好相處，傅則慕姐姐已經有了小孩子。奶奶那邊聽起來很熱鬧，似乎真的如她所說，和李大爺王奶奶一起過年去了。
奶奶說跨國長途貴，要我掛電話，我深深感覺到被嫌棄，告訴了我們的回程日期就掛了電話。
傅則慕一直站在我身後，他眉間似乎緊緊皺著，一直在擔心我。
「林辭，你最近都沒怎麼吃東西，姐姐說你水面也不好，你知道你現在臉色有多蒼白嗎？」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其實我並未感覺到異常，還以為是自己胡思亂想，失眠沒有食慾等等。我反倒安慰他：「我沒事的，可能是想奶奶的，等我們回國就好了。」
傅則慕也沒說什麼，把一個大紅包塞到我手裡：「這是爸媽給你的，收下吧。」
我沒拒絕，他們的好意讓我感覺到溫暖，「我還沒去向他們道謝。」
傅則慕輕輕抱住了我，低聲道：「他們睡下了，明天吧。」
「你爸媽這麼久不見你一定很想你，但是因為我要回去，你沒有多陪伴他們幾天……他們會很傷心吧。」
我任由他抱著，竟然對他與我的親密接觸並不抗拒了。
傅則慕笑了：「他們不傷心，我已經告訴他們大概的結婚時間，他們很快就能再回國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一舉兩得。」
我被氣的發笑：「真的要結婚嗎？我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呢，小心我告你犯罪。」
「先辦儀式，後補結婚證，我又跑不了。」傅則慕坐在沙發背上，將我拉過去，我微微低頭看他，他則抬頭看著我笑，一雙手團住我的，緩緩地摩挲著。
「我也沒想過這麼快，但因為是你，所以我有點迫不及待合法擁有你。」
我的腦子還在思索著合法的含義，事實婚姻和形式婚姻以及婚姻登記的條件，傅則慕已經輕輕一拉，嘴巴堵住了我的嘴唇。
我以為他又要咬我，嚇得眼睛瞪得渾圓，上次被咬的嘴巴痛了好一陣，我可是記憶猶新。但這次不一樣，他輕輕地觸碰著我的嘴唇，一點一點指引我張開嘴，唇舌略住我的，溫柔又緩慢的糾纏著。
他閉著眼，睫毛微微顫抖，我能感覺到他也很緊張，我也趕快閉上眼睛，好像緊張感會減少許多。
咔嚓一聲，一道閃光之後，我和傅則慕嚇了一跳，向聲響方向看去，只見全家人都躲在門后偷看，吳先生還伸手捂著斯蒂芬的眼睛。傅如斯手裡拿著相機，推搡著眾人：「散了散了，任務完成。」
剩我和傅則慕哭笑不得。
「你爸媽不是睡了嗎……」
「我也不知道。」傅則慕站起身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明天置辦一些禮物給奶奶帶回去，所以去睡覺吧。」
「哦。」我低著頭不敢看他，悄悄上了樓，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在背後看著我，所以我盡量走的好看些。
不同於初吻的青澀和悸動，朝夕相處之後的情難自已更讓我心動，而在很久之後傅如斯告訴我她之所以要拍照留念的原因是，那是傅則慕的初吻。
可他那麼熟練，根本傅如斯他們是被騙了吧！
第二天我的精神變得好了些，或許是因為要回家了的緣故，一路上去往商場的路上我都輕輕哼著歌，傅則慕一直伸手拉著我，而我竟然也習慣他手心的溫度。
後來的事情似乎一閃而過，我們和傅爸爸傅媽媽告別，他們並未表現出依依不捨的留戀，對他們來說短暫的分別並不難過，他們在期待好消息的傳來。
回到了S市，奶奶留住傅則慕一起補了一頓年飯，似乎感情更加穩固，我是指兩家親家的關係，我和傅則慕這兩個主角反倒還未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傅則慕走了之後，奶奶告訴我，江昭也給她送來了一些年貨，奶奶在問詢我的意見。
「江昭對您的孝心，就收下吧，雖然我們沒緣分了。」我用沒緣分來形容我和江昭的關係，竟然莫名其妙又恰到好處。
奶奶嘆息一聲之後拍了拍我的手：「所以要更加珍惜眼前人。」
傅則慕嗎？我輕輕地拉著大提琴，思緒卻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我以為回到了家裡，失眠等等狀況會好一些，但並不是，站在體重計上，我發現自己消瘦的居然這麼快。奶奶也發現了，她強行帶我到醫院檢查，先是檢查了胃，一切正常，食欲不振沒有好的解釋。
又檢查了腦部，也沒有異常，這時候醫生看著我，悄悄趴在奶奶耳邊說了句話，奶奶先是皺眉，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看著，卻看不懂，和奶奶出來診室之後我瞧瞧問她：「奶奶，剛剛那醫生神秘兮兮和你說了什麼？」
奶奶拉著我的手，笑了笑：「他建議我們去精神科看一下，真是滑稽，難道我孫女是精神病嗎？」
我沒說話，因為奶奶拉著我也在向著精神科走，她頓了頓又說：「但是去檢查一下看一看，換個心安。」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隱隱有預感，或者見慣了許多音樂大師的抑鬱症前期癥狀，我已經開始明白，或許我的精神真的出了問題。
醫生問了我很多問題，最近發生過什麼事情，讓我特別的憂慮，傷心，氣憤，惶恐不安。
我什麼都沒說，我潛意識裡還在抗拒我是否真的得了這個病，但檢查結果顯示，我的腦垂體分泌多巴胺的量不足常人的十分之一，我真的生病了。
奶奶仔細和醫生了解過我的病情之後，不斷地安慰我：「分泌的激素出了點問題而已，現在醫療這麼發達，一定可以治好的。」
我點頭，但我卻記得，抑鬱症真的很難痊癒。
需要很長很長時間的自我調節和身邊人無微不至的照顧，需要很多包容和愛，更需要的是寧靜平和的心情。所以很多時候我偷偷看見奶奶一臉愁容，她比我還要害怕和擔心我自己，因為她愛我，甚於我愛我自己。
我突然開始懊悔自己因為江昭劈腿而無盡的歇斯底里，我開始懊悔自己沒能早點釋然，因為我折磨我自己，只會傷害愛我的人。
我開始按照醫囑，服用藥物，縮在自己的房間里安靜的看書，我努力地吃飯，儘管我根本沒有胃口，但那是奶奶精心為我準備的，我不能讓她擔心。
我回復傅則慕消息變得緩慢，他也察覺到了異常，直接來到了奶奶家，奶奶和他在客廳里小聲說話，說了很久，我沒有去聽，但我知道奶奶哭了，因為她的眼圈變得紅紅的。
奶奶知道我自小就是個極度敏感的人，不幸的童年讓我變得沒有安全感，所以奶奶一直想要彌補給我全部的愛，我也很感謝奶奶漸漸改變了我，讓我學會了獨立堅強，和愛別人。
但我所做的努力，在抑鬱症面前都毫無還手之力，我開始憂鬱易怒，封閉自我，才剛剛開始，我似乎就要被打垮了。
傅則慕不再去公司，他每天都帶著我出去玩，遊樂場，電影院，摩天輪，我也極力配合。配合著不去想我生病這件事，去參與到活動中，去品嘗美食，去享受和傅則慕的擁抱。
奶奶在和我商議之後，幫我辦了休學手續，也就是在休學之後，葉瀾找到了我。
她在我們班長那聽說了我休學之後，想方設法弄到了我居住的地址，馬不停蹄趕過來。她似乎很想問我怎麼了，但她不敢開口，奶奶熱情的招待了她，我們什麼都沒說，但我仍然為她能來看望我而感動。
但是我沒有告訴她，我害怕她覺得我是個怪物，或許是因為我潛意識裡已經認定自己是一個怪物了，一個失去快樂的怪物。
我以為那時候的難捱已經是生命里最難以回望的日子，但我不知道的是，這只是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