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論功】（2）落荒而逃
唐青悠和影公子聊了快一個小時，費棟才領著一個精瘦的寸頭中年西裝男回到家裡。坐下一介紹，唐青悠被嚇一跳。來人竟然是華藝院線的總經理趙鷹，也就是費棟的頂頭上司。
唐青悠有點不明白費棟這是什麼安排，自己作為後輩，肯定要先主動跟對方打招呼：「趙總好！」
趙鷹大概也還不知道當前是什麼情況，端著身份點了下頭。
費棟熱絡地兩頭介紹，但唐青悠與趙鷹此前並無接觸過，眼下除了同行話題都不知道聊什麼，可雙方又是競爭對手，行業洞見還能聊兩句，業務操作就不好交流了，畫著框框的聊天實在挺沒意思的，唐青悠便主動提出自己要趕飛機，要先告辭了。
趙鷹到這個時候，反而多看了唐青悠兩眼，然後笑著對費棟說：「你這個學妹夠專業，也夠謹慎，照這個作風，你們今後在一個城市競爭，可就有意思了。」
唐青悠一臉狐疑地看向費棟。
費棟抓了抓頭髮，嘿嘿一笑：「一直沒跟你說，我們院線在你們老城區接了家劇院，就是以前的大眾劇院，有幾十年歷史的那家，重新修正過了，過幾天我就帶隊過去籌備開業。接下來我們會改名叫華藝大眾劇院。」
原來，大眾劇院歷時兩年改造，沒有繼續做影劇院，沒有改造成會議廳，卻是改成了專業演出場館。因為改造工程是華藝集團旗下的工程公司奪標進行的，市裡很滿意，算是論功行賞，最後把劇院管理權直接給了華藝院線。
而唐青悠當初會與費棟重逢，也是事出有因的。他當時是為大眾劇院管理權簽約的事出的差。
唐青悠捋清楚了來龍去脈，笑著對趙鷹說了句：「趙總說笑了，您這位得力幹將才夠專業、夠謹慎，我還得多向二位這樣的前輩們學習。」
大家會心一笑，不再多言。唐青悠察覺費棟和趙鷹是有正事要談，拒絕了他們送行的提議，在影公子監督下坐上網約車獨自奔向機場。
一個人只有靜下來了，對著外人時懸著的一顆心才會開始落下來。唐青悠趕往機場的路上，整顆心一沉到底，她整個人的情緒也很快地低了下去。
前一晚其實並沒有睡好，她想趁著路途有點距離就閉目養神一會兒，誰知一秒也無法催眠自己，閉上眼就看到了塗屹然、Linda、王卓……
心裡很難過，可是，更難過的自己的無力感。
從前，塗屹然老是出差，她一個人白天忙工作，晚上待在大屋子裡健身、聽歌、煮咖啡、看碟片，可是，心裡空落落的。明明房產證上有她的名字，明明進了依達每個人都喊她悠姐、唐總。可她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世界里，她像那個被騙著穿了「新衣」的皇帝，生怕有個小孩站出來說一句：「大家都在騙你！」
如今，自己一個人到社會上摸爬滾打，開始掉進所謂的社會現實里，她卻愈發覺得自己離開依達是對的。畢竟，之前的種種成就，不過是掛靠在塗屹然名下的獎勵。所以一直以來，不論她有多少能力、做出過多少成績，她的內心都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安寧。尤其是跟塗屹然的聚少離多，越來越疏於溝通，導致她再相信這個人，也擋不住心底的不安。那種感覺是蝕骨的寒，一點一點滲透全身，直到所有信念灰飛煙滅。就像現在，她將一年之約當了真，滿懷擔心，千里而來，結果正主的面都沒見到，已經被旁人的閑言擊退。
真的就是落荒而逃啊……
候機廳里，她打開手機，接到了王卓的信息：「怎麼沒來？」——果然，Linda沒跟他說自己來北京的事。
唐青悠嘴角微微一抿，似有若無的笑容背後，是她在回想前一晚與Linda的話別。
當時，她也是奉上了這樣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真誠地向Linda表示祝賀：「看起來，你們新公司進展挺順利的。恭喜！」
Linda含笑點了點頭，道了聲謝，沒有具體的言語。
唐青悠笑了笑：「既然一切都挺好的，我也不用杞人憂天了，就先走了。」
Linda帶著職業的微笑問：「需要我轉達什麼嗎？」
「不用了。」唐青悠搖了下頭，「其實我也沒什麼正經事找他。」
Linda送著她往外走，一路無言。
到了門口，唐青悠讓Linda停步，又交代了一句：「你就當我路過吧，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就不給屹然添亂了。你別跟他們說我來過。」
Linda應了一聲好。
唐青悠在走了一段路之後，在巷尾拐角處回頭，無意望了一眼，朦朧的夜色中，Linda仍站在門口目送她，雖然看不真切彼此的表情，兩人仍又遙遙揮了揮手，正式作別。
一直以來，她與Linda並沒什麼私交，甚至連公事往來都是寥寥無幾。但她很喜歡這位集團董事長特助。Linda是那種典型的海歸精英，高學歷、高智商、高情商，永遠掛著淡淡的微笑，保持著儀錶清爽、工作利索。所以，她對Linda守信沒有一絲一毫的質疑。所以，她可以輕鬆地向王卓回復說：「臨時有事，改日再聚！」後面又加了一句：「聽說你們進展不錯，我為你們高興。」
王卓回了個表情，便沒下文了。這一篇也算是揭過去了。
唐青悠在飛機上終於得以眯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飛機一落地，她便接到了一個重磅消息。
姚煒離職了。
確切的說，是被勸退了。
是姚煒本人找上她的。她被這個消息鎮到，一下飛機便直奔姚煒家了。
姚煒在這個清貧行業多年，至今也沒有買房，只是租了一個小兩居，好在他的愛情沒有敗給生活，就在這個小兩居里，他娶了一位做行政工作的清秀姑娘。失業的這個當口，比他小十幾歲的姚太太，剛剛懷孕。
唐青悠心裡有點難過，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坐下喝了杯茶，說了句：「看看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儘管說。」竟找不到還有什麼能說的了。
姚煒搖了搖頭：「妹子，我跟你說，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自保。接下來要對付的人就是你了。你還得罪過那個苟，她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唐青悠想了想，嘆了口氣：「大家都是打工的，真的沒必要你死我活。」
姚煒也嘆了口氣：「真不明白，你天真憨傻書生氣，做事卻又有條有理有魄力；你明明看得懂局面知道自己只是個炮灰，卻還是心甘情願打頭陣干苦活……我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唐青悠回了一個清淡的笑容：「你就當我是在體驗人生吧。」
後面，唐青悠跟年輕的姚太太聊了幾句生活經，也沒應邀留下吃飯，便走了。
回到單位，一切如常，彷彿從來沒有過姚煒這個人的存在。因為是他主動辭職的表象，所以並沒有什麼官方理由告慰眾人。但從此，運營中心辦公室陷入了一種低氣壓的狀態。大家心裡都很明白，新官上任三把火，苟靚將自己極度有限的職場經驗無限運用，一進入工作崗位便亂棍打死老師傅，將姚煒玩得團團轉之後一腳踢開，接著，便會把主要精力花在了唐青悠身上。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擒賊先擒王。戰略沒有錯，但戰術上明顯缺乏實戰經驗，每個細節惹毛唐青悠的同時，也在彰顯著上位者的自私。所以運營中心的「舊部」，都默默地站在了唐青悠身後，唐青悠下的工作指令大家全力以赴，苟靚親自派發的任務反而是馬馬虎虎應付。
苟靚人是很聰明的，很快察覺到眾人這輕微的「非暴力不合作」，內部折騰不動，便充分利用職權把外部業務秋風掃落葉地過了一遍。沒幾天的時間，唐青悠手上的業務都被洗了一遍牌。已簽全年合約的，也要求跟高層對話，然後把對接人都換了下來。最具代表性的當屬報業集團，原本是文化版首席天擎在親自對接的業務，居然換了個廣告部的小記者對接。這系列事情的爆發，還是天擎告知她的：「姑娘，你的運氣好像不太好。你今後的工作會更加艱難的，因為你將要面對的，不再只是來自外界的壓力。」
唐青悠感謝天擎的提點，卻因為沒有鬥爭經驗，除了做好手頭的工作根本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更何況，天擎說的沒錯，今後她還要處理內部增加的工作難度。
也就是說，今後，南山大劇院的通訊稿件，將不再是天擎為首的文化版記者執筆，而是廣告部記者操刀。這當中並不代表文筆就會有天大的差別，但文化版的宣傳渠道一定是有所收縮的。
然而，又如何呢？屁股決定腦袋，人在職場，有個好位置也就可以建立以自己為風向標的話語體系。
唐青悠不得不陷入反省式的思考。
很明顯，她的自信心不足，是一切悲劇的來源。
都說藝高人膽大，手下的李月便屬於典型的有膽。她覺得宣傳品印刷製作有時會有所阻滯，便主動聯繫了一家新的工廠，據說是她的企業家媽媽給推薦的，很是得了苟靚的誇讚。
隨著夏秋演出季推進，李月開始直接受苟靚指派，接手大客戶工作。她從苟靚那裡得到了賞識，也就奔得更加歡了，經常拐一百八十個彎去搜集本地各大房地產公司的營銷總經理電話，直奔主題要跟人家合作，加上天資聰穎，十次倒也有五六次能讓對方在完全不認識的情況下應下約談。李月在外面混得開，回來也一口一句苟總監、靚姐，叫得真心滿滿了。
如果說劉月這也算是被「論功行賞」了的話，那麼劇院管理公司層面的論功行賞就更加彰顯了這個南北院線這個管理體系下的格局。
謝正正式卸任回了總部，歐陽稚從總助升為副總，人事主管范新蕊一躍成為了部門總監。
唐青悠心裡隱隱有點不妙的預感，但只要想到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工作上又素來是一絲不苟的，又自我安慰天不會塌，安於現狀地繼續推進手頭那些無止盡的瑣碎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