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轉危】(3)法不責眾
苟靚來南山大劇院報到的時候,正值夏秋演出季新聞發布會當天。記者和觀眾們即將入場,唐青悠正帶著宣傳、品牌兩個小組成員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時候,苟靚帶著同樣是剛入職的新人攝影師小溫來到了發布會現場,在10米寬的噴繪大背景板面前站住了,好一番指點:「小溫,這個……還有這個,都拍下來!拍清楚一點!細節都要拍仔細了,要……那啥……」
小溫怯怯問了句:「微拍?」
苟靚高興地一點頭,聲音高了好幾個分貝:「對!拍清楚了!這質量做得太次了!」
唐青悠和倪煥爾、鄒見鋒都在現場忙著細節布置,突然聽到這麼一句高呼,紛紛投去注目禮,因為不認識,一時間都愣了,還以為是集團領導或者地方監管部門下基層「抽樣檢查」。唐青悠使了個顏色,倪煥爾趕緊上前去打招呼:「您好,請問您是哪位?您來這裡是有什麼問題嗎?」
苟靚眼珠子滴溜一轉,很是打量了一番倪煥爾:「你是宣傳組還是品牌組的?」
倪煥爾慣性地回答:「宣傳。」
苟靚指著背景板噴繪布的接縫,言辭犀利:「你們這工作都怎麼做的?這麼大一個新聞發布會,用這麼敷衍的供應商?背景板居然還有接縫?」
聞言,唐青悠和鄒見鋒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誰家這個規格的背景板沒接縫?就算這世上真有供應商擁有超大機器能生產10米以上寬幅的噴繪布,大劇院也用不起啊!
如此一來,唐青悠和眾人不得不判定,眼前這人是來找茬的了。對講機里,大門口物業中心的同事已經在發布觀眾入場的信號,唐青悠不得不當機立斷,低聲向小溫提出了交涉:「嘉賓和觀眾都在入場了,麻煩你把這位女士先領到觀眾席或者後台去休息,好吧?」
初涉職場的小溫一臉為難地扔出了一個驚天雷:「可她是運營總監啊!」
唐青悠愣了一秒,當機立斷:「不管她是誰,現在都不能杵在舞台區,活動馬上要開始了!有什麼問題,活動結束以後來找我。現在請你先帶她離開舞台區。」不容置疑的態度一扔出來,小溫再怎麼沒經驗也知道再杵下去要出舞台事故了,只得照此辦理,腆著臉把苟靚哄去了後台。
經此一役,唐青悠算是徹底得罪了新上司。而在活動結束之前,關於苟靚的信息便開始自動反饋到了唐青悠耳中。先是李月發了信息前來通風報信:「悠姐,你悲劇了!今天空降總監!苟靚,應屆畢業,在名K的演出公司工作了半年,具體情況可以向鍾經理打探!」
接著便是名K的鐘經理主動發了條信息過來:「聽說那個苟靚去你那兒了?那小姑娘絕對是個災難級的人物。她走的時候我們演出公司的同事們彈冠相慶,沒想到去給你們添堵了哈哈哈。」
唐青悠沒空回復,就打了個問號發了出去。
鍾經理心領神會,立刻回復了過來:「膽大心細、深諳人性。」
唐青悠這下看不明白了,忍不住回了句語音過去:「聽著每個形容詞都不錯啊!」
鍾經理卻又發過來了一長串:「但是心術不正!你知道我們老闆不在的時候她都怎麼弄?假傳聖旨她是信手拈來的!前些天如果不是老闆自己到票房出王舒演唱會門票要送朋友,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知道那個姓苟的背著他出贈票。一張票上千塊,都不知道她出了多少了,我們可是私企,她這個行為就是偷啊,膽子太大了,都不怕老闆送她去坐牢的!」
說到了王舒演唱會,唐青悠這才找到了點印象,將剛剛頤指氣使的苟靚和王舒演唱會當天穿著一線制服的工作人員小妹,以及屁股還沒坐熱的人事主管范新蕊,一一聯繫了起來。在唐青悠一天照三頓催范新蕊要人的時候,范新蕊還是很把她當回事敷衍的,有一日臨近下班,范新蕊一邊笑眯眯聽唐青悠老生常談的催促,一邊聊著微信,聊著聊著來了句:「別那麼著急,神經綳太緊了不好。我有個朋友要請我看今晚的王舒演唱會,你要不要一起去?」說著晃了晃手機,明顯是剛剛接到的邀請。
唐青悠頓時覺得自己有點「逼人太甚」,確實該緩和一下,腦子飛快地過了一下自己當晚的加班量,便應了下來:「好啊。這樣,你請我看演出,我得請你吃晚飯先。說起來還是我佔便宜了。」兩人高高興興地進了餐、共赴工人體育館聽大歌星王舒聲嘶力竭地吼了一晚上。
在她倆抵達工體門口的時候,已是天黑,各路人馬紛紛湧入,唐青悠親眼看著范新蕊打了個電話,然後從館內跑出來一個穿一身票務制服的樸素小姑娘,塞給范新蕊兩張門票又飛速掉頭奔回崗位。直到演出結束后,小姑娘和范新蕊才又碰上面,扔下唐青悠到邊上私聊了幾句。——苟靚長得實在是平凡樸素,唐青悠愣是沒記住她,直到被鍾經理話里的信息提醒了,她才對上號。如此一來,她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徹底無語了。後面鍾經理又斷斷續續舉了些例子,她卻已經是意興闌珊,聽不進多少了。
這還沒完。活動臨近結束,《品牌天地》的夏琳拉著她到一旁提點了一番:「昨天你這裡有個小姑娘姓苟的給我打電話,說了半天之前合作什麼的,那口氣跟竄天猴似的,我想半天也沒想出來啥時候認識個姓苟的。估計你太好商量,下面的人都沒把你當回事吧?姐姐勸你一句,人性都一樣的,你軟她就硬,你硬她就軟。對手底下的人沒必要太心軟,出了公司的門沒人會記你的好。」
唐青悠一臉的一言難盡:「那是我新上司。」心下實在不爽,補了一句:「據說,剛畢業半年。」
「靠!」夏琳瞪圓了雙眼,一臉的不可思議,「全世界都是潛規則,但真沒見過這麼上檔次的。哪路領導這麼敢作敢當?都不怕留把柄的!剛畢業半年的壓到工作五六年的開業元老頭上,這……還要不要臉了?」
唐青悠擠了個僵僵的笑容,竟無言以對。因為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唐青悠一直都很明白,眾生平等,但從來談不上公平。可是當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沒辦法說服自己逆來順受。她直接跑去敲開了任泰初的辦公室:「任總,薛嘉在面試的時候說過品牌有可能單獨設立部門,請問現在時機對了嗎?」
任泰初直接回道:「有運營中心就夠了,不會有單獨的品牌部門。」
唐青悠一看任泰初一臉不耐煩的模樣,生平第一次冒火,沒忍住追問:「任總我想請教一下,我的資歷能力是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辛辛苦苦那麼多年,帶著工作經驗帶著資源來開始這份工作,兢兢業業為劇院開幕忙到幾乎沒有個人生活,平均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好不容易熬到開業半年了,一切都在步入正軌。一個剛畢業半年的小姑娘就能當我領導?苟靚是有什麼突出才能我不了解的嗎?可不可以請您為我解個惑?」
「你好好做你的工作就行了。」任泰初慣常掛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臉森然的模樣寫滿了「我很生氣」的意思,那是一種權威遭到挑釁的憤怒,很快地促使他拍案而起:「還有,你怎麼可以直接叫苟靚?要叫苟總監。」
走出任泰初辦公室的時候,唐青悠已經打起了辭職信的腹稿。可是到了電腦前,她又猶豫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從頭開始,好不容易在喜歡的領域奮鬥出了一個開篇的局面,在欠下各種人情的前提下為這個單位鋪平了道路,現在撤退,且不說是將自己半年的奮鬥成果拱手相讓,那些年度合作的乙方權益又如何去保障給到那些支持她的人?她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了各路在南山大劇院事務上幫了她以及還在幫著她的人們,她想到了明嵐、薇薇、宇輝的吳董事長,想到了天擎等文化版的各家媒體代表,想到了鍾經理等一眾與她簽了年度品牌合作的職業人士,想到了費棟、凌志和初心的大V們,甚至想到了鄒見鋒、倪煥爾,乃至李月。最後她發現,自己真的做不到在這個時候這樣離去。
可是讓她忍,她也忍不下去。那麼,唯有再試試爭取一下。畢竟,苟靚還在試用期。
於是,唐青悠向謝正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委屈、努力和抱負。
可以說,任泰初並不了解唐青悠以及她做的工作,但謝正作為直屬上司是了解的。在聽完唐青悠的傾訴之後,謝正推心置腹地給她支了個招:「跟你說,這個時候,你只能是聯合所有人,直接簽一張反對聲明給到領導那邊,逼領導就範。」
唐青悠沒想到謝正會出這麼個餿主意,當即搖頭:「這樣不合適,不能因為我一個人不服氣,就拉著整個部門的人給我陪葬。」
謝正一聽便笑了:「陪不了葬!放心吧!只要你能讓他們簽字,領導也不能一次把所有人都開了。法不責眾你不懂么?」
唐青悠還是搖頭。
首先,她從不做連累別人的事。
其次,她這輩子在正道上一直走得很好,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因為一時的困頓就落草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