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明示】（1）又一頓無米之炊
一連串的戲劇節目讓整個劇院動了起來，尤其大小劇場同時開放，高峰時白天黑夜地轉，一天四五場演出，各個部門都是一天兩班倒，物業中心更是直接忙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業務忙，行政工作也絲毫沒有落下，隨著開幕演出季的閉幕演出《怪物史瑞克》公演檔期的臨近，南山大劇院開始進入了開幕演出季的盤點工作，以及真正的人事管理完善進程。
這期間，各部門陸續備齊了人手。運營中心日益熱鬧了起來，繼實習生們眾神歸位之後，迎來了兩位70后大叔，一個是從一家民營音樂廳跳槽而來的大客戶主管姚煒，一個是設計師老羅。
薛嘉領著兩人來運營中心報到的時候，特別介紹了「現在運營中心的工作主要都是唐主管在負責。」這話無疑扔出了一個信號彈，縱然新來的同事都是有經驗的業內老人了，面對年輕一大截的唐青悠也不得不一邊暗暗掂量一邊小心應付。
宣傳主管人選一直沒有到位的事實，讓唐青悠所負責的工作許可權愈發明朗了，尤其謝正每次人或電話過來，十有八九是找唐青悠的，即便偶爾找姚煒談話也多半是叫著唐青悠一起，顯然是把她視為運營中心負責人了。
唐青悠沒想到自己入職兩個多月就能得到上司的認可，剛剛扛過去的無數加班和幾場高燒，霎時都成了過眼雲煙。
謝正雖然從小跟隨父母的工作調動成長於各大北方城市，養成了一副不耐煩大老爺們的脾性，但骨子裡還是保留了上海男士那點細膩的觀察力。一直以來，唐青悠那一點點憧憬還有忐忑，都直接寫到了臉上。於是就在姚煒入職不久，他私下給唐青悠吃了顆安心丸：「總監的位子給你留著，放心。最次一個副總監跑不掉。」說了幾乎等於沒說。
表面看上去，唐青悠已經是眾人眼中的市場部負責人。只是謝正的許諾沒有具體期限，於是這個「負責人」什麼時候正名為總監副總監之類的確切稱呼，這又另當別論了。
唐青悠仔細想了想，如果到最後是姚煒上去……那，她就認了吧。這位大叔也不容易，他的上一家單位還是本地有點小名頭的音樂廳，雖然以租場業務為主，但他畢竟是是音樂廳經理出身，這把年紀有勇氣跳到大劇院來從小主管做起，確有值得她學習的地方。大不了，將來她把他當做另一個周直，仔細供著。至少，做運營工作，姚煒在人情世故上總會比她駕輕就熟吧？
唐青悠心裡的小九九自然沒有跟任何人提起。而事實上，這個階段的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一副小九九。譬如薛嘉。
薛嘉在這個時候宣布人事主管人選已經敲定，就是唐青悠有份推薦的范新蕊；而薛嘉自己年後將留在總部不再過來，此事也同步周知了眾人。從那一天開始，她臉上的笑容愈發地一天比一天多。明顯是因為回家的日子在倒計時了。
如果說唐青悠的入職面試有瞎貓碰到死老鼠的意外成分在，上崗後接連不斷的難題卻是讓她受足了考驗，她在一個小主管位子上殫精竭慮，所付出的很明顯是遠遠超出一個主管職位所應承擔的。
唐青悠永遠充滿了正能量的工作狂形象，令手底下的幾個實習專員壓力山大，但唐青悠畢竟是苛責自己多過壓榨手下，這些剛走出象牙塔的新鮮人面對她的以身作則，也只能是咬牙撐住，當自己接了一份「有挑戰性的工作」那樣扛著。
不過，這幾個人中，有一個是特殊的。
鄧邵雄自詡為皇親國戚，壓根也沒把唐青悠放在眼裡，抱了一陣大腿見她不為所動，直接跑任泰初面前不知道說了唐青悠些什麼，總之那一通閑話直接在人後定了案，壓根沒給她機會當面對質。謝正從任泰初口中聽了個囫圇，直接把唐青悠給拎到辦公室說了一頓：「你看看你，把自己忙成狗，也不知道留點精神看看手底下這些人都在幹什麼？都有時間去越級告狀了，今兒敢告你，明兒准參我一本，這事兒不能縱容！照我看癥結還是你給他們安排的工作不夠滿！你好好觀察，能帶的就帶，讓他們麻利點趕緊上手，能脫手的工作早點脫手給他們。還有，鄧邵雄這貨，留著絕對是個禍害，我已經跟薛嘉說過了，她撤之前，一定得給我們把這貨解決了！你去找她跟進這事兒！」
唐青悠對謝正的邏輯推理能力和簡單粗暴的管理手段表示嘆服，但還沒等和薛嘉碰上面，鄧邵雄已經從歐陽稚那裡得了清晰的指點，先一步炒了南山大劇院的魷魚。
鄧邵雄離開后，與沈婷的戀情也就此終結。沈婷一度陷入了上班恍惚的狀態。唐青悠看在眼裡，總覺得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自己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對沈婷的管制便有些放任了。
這過程中，看得最明白的人，是從小習武的鄒見鋒。他撿了一個午餐時間，似乎不經意地就著閑聊話題提醒唐青悠說：「職場如戰場，悠姐你手段不夠狠，將來恐怕要吃虧的。」
唐青悠嘴角微微提起：「我這個人吧，道德觀比較重，所以習慣給自己設底線。底線之上，凡事都好商量，一旦動了我的底線，什麼人都沒得商量。」
鄒見鋒點了下頭：「看出來了。」
唐青悠閑下來的時候仔細想了想這一段時間，所有的「聰明人」和上位者都給了她明示，都認為她目前的手段與處境是不匹配的，她會吃虧。但是一個人要改變自己的思考和行為方式實在是難於登天，她自認本性難移，在那麼多人不約而同的提醒下，隱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可一次次檢視自己的為人處世原則、行事作風，都沒有說服自己改變的理由，便就作罷了。對她來說，眼前的工作和生活才是第一位的，過去和未來都沒有當下這一刻重要。
劇院的工作也從來沒有閑著的時候，何況唐青悠一人兼著兩個主管的工作。在百老匯原版音樂劇《怪物史瑞克》劇組抵達本埠開始裝台、新聞發布會順利推進的同時，謝正給她安排了兩個重要任務，一是對開幕演出季的市場運營和宣傳推廣工作做出一份詳實的總結報告，他年前就要帶回總部做階段工作彙報；二是新一年的品牌推廣和演出宣傳計劃由於開幕演出季太過緊張的緣故仍未擬定，需在春節放假之前敲定推廣宣傳計劃，以便節后第一時間可以進入正常的運營循環。
謝正交代工作的時候沒有過濾信息，直接就交了底：「現在比較大的問題是開幕演出季就把流動現金花完了，第二筆補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位，後面的節目採購都還在傷腦筋。任總的意思，項目和品牌的全年推廣宣傳就全部歸攏到你這裡來，你統一負責。一個原則：盡量別花錢，能用票置換就置換，不行就談點免費的宣傳版位，再不濟就欠著，總之現在我們手頭基本上沒有現金。」——又一頓無米之炊。
唐青悠咧著嘴笑了笑，把謝正身後的玻璃牆當鏡子照了照，唇紅齒白，瞬間覺得自己大概是看上去牙口好，以至於領導們如此看重，讓她專業啃硬骨頭了。但自我調侃幾乎只是一閃而過，她的思維模式讓她很快地、習慣性地關注另一個層面的問題：「謝總您分管財務，先前應該有做財務階段規劃，怎麼才過了一個開幕演出季，賬戶就見底了？日常流轉金和預備金呢？」
「院線派我來分管財務沒有錯。但任總才是總經理，他認為開幕演出季必須下重本，我也認可他說的沒有錯，自然是要全力支持了。只是沒想到，任總這是貨真價值的下重本。現在別說預備金了，日常運轉都得緊著過。」
唐青悠瞬間明了。難怪任泰初和謝正之間看上去總是怪怪的。雖然謝正對任泰初里裡外外都是恭恭敬敬的，但任泰初對謝正、歐陽稚的態度卻有著不可言說的差異，他對歐陽稚發的話，更多的是上級對下級的命令，可是對謝正，永遠都是商量的口氣。無外乎，歐陽稚是他提拔上來的，而謝正是院線派來監督他的。如此看來，任泰初和謝正之間，也是有點微妙。不過謝正24歲芳齡能坐到這個位子上，自有其過人之處，唐青悠作為屬下，只需完成他交代的任務便是對他最大的支持了。
唐青悠一邊把資料搜集工作分派給手下各人，一邊將全年的品牌推廣和演出宣傳規劃做了出來，傳統媒體、新媒體、戶外媒體全覆蓋。
謝正瞅了一眼頭就疼了，拿起筆刷刷刷給她刪了好幾項：「戶外媒體就先算了吧，哎喲，一個LED屏廣告輪播一年要一兩百萬，有這錢還不如多引進個大型演出呢。網路媒體良莠不齊，蹲網上的宅男宅女哪裡會出門看演出？等廣告出效果還不如做點免費的，就是那種，那種上新聞的……」謝正說著說這卡住了。唐青悠面無表情地幫他補充了專有名詞：「事件營銷？」
「對！」謝正高興地一點頭，繼續往下划：「傳統媒體，日報一定要上，領導們上班第一件事都是先讀報，機關報是排第一位的，咱得讓市裡領導都看到咱做足宣傳了！其它的嘛……誒，現在誰還看電視啊？廣播還可以。對，這個還沒問價格呢？能置換都置換了，戶外媒體也是，再談談，能置換的盡量置換，置換比例最高的先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