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笑問誰是人間客·九
蕭昊確實沒有任何證據, 所謂算天機一說也是虛無縹緲, 根本不能當做確鑿理由。
蕭昊知道自己這番作為,稍有不慎就會讓武當眾人對他生出排斥, 但若讓他就這樣帶飛白直接離開,等他們解毒歸來之事,只怕武當上下已盡在天命教掌控之中, 那時豈非一切都晚了。
事有輕重緩急,他一時沒有證據, 先斬後奏道破了田桐的身份, 衝動歸衝動, 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得想辦法逼田桐自己招出來。
不然便是武當弟子們的黑鍋白眼,也得老實受著了。
田桐見他說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更加聲淚俱下,理直氣壯:「沒想到師父竟把武當交給了你這樣不辯黑白的人!真叫我們這些師兄弟心痛心寒!我被你冤枉不要緊,但你若日後也這麼無端對付其他師兄弟, 師父泉下怎能瞑目!」
蕭昊面凝寒霜,看到田桐背後不少弟子都對他露出了憤恨的表情, 甚至跟著田桐一起,力保他對武當忠誠絕無二心,眼中愈發冷然。
「掌門之位竟落在來路不明之輩手中, 師父怎麼如此糊塗!」
「不錯!田桐師兄為人如何,我們師兄弟十幾年朝夕相處又怎會不知, 怎能讓你在此信口雌黃!」
「掌門又如何, 不能服眾我們也絕不會承認!」
田桐心中得意, 知道這正是趁機逼蕭昊交出武當掌門之位的大好時機,當即跪地向天起誓:
「我田桐敢在此立誓,倘若有做半點對不起武當的事情,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他話音剛落,「轟——」地一聲驚雷乍破,眾人齊齊被震了一下。
田桐登時一愣,心想這神鬼之事向來虛無縹緲,以往立過那麼多誓言,要是真有應報,魔門的人早不知被天雷劈死多少了,心中頓時又有了些底氣。
他復接續道:「諸位莫慌,雷雨時節,有雷聲陣陣本就是常事。我田桐行的端做得正,這雷不是沖我來,自不會落到我頭上!」
石之軒挑眉看了他一眼,負在背後並住的兩指一轉,換了個法訣,又一道雷電「轟」地炸開,這次卻是不偏不倚落在了田桐的腳邊。
田桐駭了一跳,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驚疑不定:「這……這……」
蕭昊見到這道眼熟的雷法,心中立時清明,強忍笑意,繃住嚴肅清冷的面容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人在做,天在看!」
眾人面面相覷,神色也都遲疑起來。
田桐不信這個邪,怒道:「若這雷真是沖我來,就立鳴九道!否則我一世清白將永存污點!」
田桐知道這世上絕不會有這樣的巧合,他眼神微暗,心想等攆走了蕭昊他們,待他好好在武當運作一番,武當還不是他們天命教的囊中物。
這心思還沒轉完,九道銀亮的雷電接二連三炸在了他的腳邊,將他整個人籠了進去,田桐眼前一片銀蛇閃白,土石飛濺。他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
眾人這時定睛去看,才看到他周圍一圈黑色的焦土,不多不少,正好九塊。
蕭昊哼了一聲,提劍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田桐目瞪口呆,怎麼也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何事。
武當眾人此時再去看蕭昊,便覺這冰雪一般的掌門師兄本就是孤絕冷傲、不善與他人辯駁的性子,或許是……他掌握的證據,並不合適攤開說?
武當出了內奸本就是丟顏面之事,個中叛變緣由恐怕更不足為外人道,他是否是為保武當顏面,才沒在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面前亮出證據,這才給了田桐可趁之機。
可笑他們還反被內奸利用,倒過來責罵這凈透無塵的遺世仙人,甚至質疑師父臨終的安排……
眾人面露愧色,臉色也漲紅起來。
小半趁機為師兄們求情:「掌門師兄,大家師門情誼深厚才會衝動出言,師兄千萬別生氣。」
蕭昊搖了搖頭,和顏道:「人不知而不慍。」
本就是他沒有證據站不住腳,武當眾人的懷疑完全合情合理。
小半眼前霎時一亮。
掌門師兄看起來冷冰冰的,可是一露出些許柔和之色,就如同沙漠花開,撥雲見日,千年的冰山化成了湯湯流水……
師兄可真是個絕頂出色的人啊!
田桐見這天雷來的邪異,不敢再發誓,想趁眾人不注意走為上計。
他在武當潛伏了這麼多年,一朝苦心籌謀化為泡影,心中憤恨卻又不得不先保全性命。
蕭昊目光一凜,當即阻住了他的去路,「田師弟跑什麼?」
眾人見他這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還能不明白情形嗎,不少弟子在後面憤然道:「哼,做賊心虛!幸好老天有眼,沒叫我們被這叛徒利用!」
眾弟子紛紛點頭,怒目而視,轉又想到他們方才質疑蕭昊、出言頂撞,愧疚之意更盛。
哎……他們這些師兄弟合起伙來欺負掌門師兄初來乍到,著實……
幸好掌門師兄君子風度,並不同他們計較。
這會兒再看到田桐,便更覺面目可憎,姦邪可惡。
田桐心知今日無論如何是逃不掉了,索性把心一橫,高聲道:「呸!誰知道你用了什麼妖法!你要害我身敗名裂,做夢!」
飛白一怔,若有似無看了蕭昊一眼。
蕭昊神色淡漠,面無表情道:「貧道與你素未謀面,無怨無仇,何必害你。」
田桐眼底劃過一抹暗色,一把抓住他劍鋒,欺上前道:「就是死我也要拉你墊背!」
蕭昊眉頭皺起,坐忘的蛋殼瞬間頂上,田桐離他不到一尺自爆丹田,幾乎同時,石之軒的盾護也落在了他身上。
氣勁相撞發出悶聲巨響,眾人以為這麼近的距離蕭昊必定凶多吉少,連忙驚呼,卻訝然發現他連衣角都未損分毫,正用一副淡靜中帶著幾分悲憫的目光盯著已死透了的田桐。
石之軒見田桐已死,捏訣的手指徒然鬆開了,若無其事立在一邊。
小半道人驚惶撲過來,問道:「掌門師兄!你沒事吧?」
蕭昊揉了揉他的腦袋,淡笑道:「沒事。」
他沉吟片刻,轉身正色道:「武當遭逢大難,蓋因天命教安插姦細,欲圖操控武當。如今姦細已除,但武當上下亦傷亡慘重……我即刻便帶飛白師弟動身前往萬花谷求醫,山門無人坐鎮,唯恐賊人再次乘虛而入……」
言靜庵聞言立刻道:「純陽師兄放心,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不會坐視不理。」
了盡也雙手合十點頭道:「貧僧會儘力助武當防範魔門。」
蕭昊心裡門清,慈航靜齋和凈念禪宗都是極要面子的,他們既來了,必會把江湖道義踐行到底,這對武當來說是件好事。
他於是誠懇謝道:「能得諸位幫扶,不勝感激。」就是此後得欠他們一個人情,只望這屆的白道腦子不要太奇葩。
當年梵清惠那屆慈航靜齋,可真是給蕭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糟糕印象……
「純陽真人客氣了,這些本該是分內之事。」了盡呼了聲佛號,和善溫潤,十分親切。
蕭昊於是又轉對小半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勞煩小半師弟打理師父和眾師兄弟的後事。」
小半連連點頭,同身後的師兄弟們齊聲道:「謹遵掌門師兄吩咐!」
蕭昊這才扶起飛白,同眾人簡短辭別,在眾人還未及反應的時候,運起大輕功帶著飛白騰空飛遠。
眾人只見空中一塊巨大的冰藍色太極圖一閃而過,蕭昊一手背後一手負劍,身絕雲氣,背負青天,如乘風逍遙遊,眨眼就已離開幾十尺。
石之軒也只冷淡地對他們點了點頭,足尖一點就從他們眼前消失。
直待他們完全脫出了視線範圍,了盡才長出了一口氣,眼神凝重起來。
小半道人一拍腦門,忽然困惑:「奇怪,我有同掌門師兄說過法號么?」
眾師兄弟見怪不怪:「多半是飛白師兄在路上同他提起過我們,你這呆傻天真的模樣,第一次見也能分辨得出來的吧。」
小半道人沒好氣道:「呸!師兄就會欺負我!我哪裡呆傻,師父都誇我聰明呢……」
他們師兄弟鬧作一團,終於又有了些生機活力。
言靜庵察覺了盡面色不善,低聲問道:「大師覺得何處不妥?」
了盡捻著佛珠,長久閉口不言。
好一會兒,他才道:「貧僧會通知白道八派聯盟其餘七派,並讓廣渡他們前來相助武當。」
言靜庵秀眉一挑,微訝道:「大師要離開此地?」
了盡呼了聲佛號,極為認真道:「我觀純陽真人那位師兄,有些……阿彌陀佛,事關重大,貧僧須儘快確認,以免出現意外時應對不暇。」
言靜庵皺眉想了一會兒,道:「那位師兄的確是給我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但看起來似乎並非惡徒。」
她不知道,修鍊慈航劍典的人,本就對修鍊天魔策的人有一些微妙的精神感應,石之軒花間游的功夫雖是天魔策中末流武學,卻也早就爐火純青,她感應不到才是怪事。
了盡卻不肯同她多言,這件事關係到凈念禪宗低調避世退居幕後的秘密,這麼多代人的努力,不可掉以輕心。
言靜庵瞧他不便多說,也沒有繼續追問,體貼道:「大師必有大師的顧慮,只不知靜庵能幫上什麼忙。」
了盡苦笑道:「純陽子出世,魔師宮恐怕不會錯過,但若那人真是……江湖恐又一場腥風血雨。龐斑近年在江湖中縱橫無敵,若慈航靜齋有心,便努力拖他一拖罷,萬不可讓他對純陽子出手。」
言靜庵以為了盡的意思是,龐斑會選蕭昊當爐鼎,阻止他對蕭昊出手,就是阻止龐斑魔功大成禍害武林,當即應道:「我會想法子引他來慈航靜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