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飛鳶泛月碧空時·十九
蕭昊聽他形容, 就立即反應過來他所說的人是誰, 又忍不住瞧了他的眼罩,心中忽然升起個有些不妥的念頭。
他遲疑問道:「你的眼睛……莫非……?」
唐益冷哼一聲, 反問道:「難道不是你把我知道七夜一盞燈的事告訴唐師的嗎?」
「……」蕭昊頓時沉默了,他知道唐師一直都對唐泰家幾個小輩不很喜歡,甚至罔顧他們生死, 但他沒想到……
唐師是為了幫唐坤一脈,可唐坤的獨子唐豐卻死在了被唐師防備排斥的唐益手裡, 反倒等於是他間接害死了唐豐, 這個中恩怨對錯, 又有誰說得清楚。
若自己當年委託唐師時,隱瞞唐益知道七夜一盞燈之事, 或許今日之局是另一番光景。
但無論如何,對同門刀刃相向乃至殘害其性命,都絕非一句命運使然可以寬恕。
如今的唐益, 早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小炮太了。
「我查過唐門的宗譜,上至百代, 根本沒有任何名號與『日天』二字相關的人,坤伯把你當成夙莘那樣的前輩,唐師又竭力為你身份做掩飾, 堡中人都以為你是流落在外的唐門旁系子弟。這麼費心混入唐門,該不只是想借斬逆堂殺人這麼簡單罷。」
蕭昊神色複雜, 否決道:「你想多了, 我對唐家堡堡主之位沒有任何興趣。」
唐益頓了頓, 不知在想些什麼,草草結束這個話題:「事已至此,又何須多言。」
「你現在回頭醒悟還不晚。」
「醒悟?」唐益笑了起來,眼底冰冷一片,「殘害血親手足乃至殺害者,當墮入無間地獄;可我生來就在無間地獄,墮不墮又有什麼分別?」
他摸上了腰后的千機匣,手指停了片刻,才利索把它抽出來,張開弓弦提在手裡,「前面就是霹靂堂了,你隱身功夫一流,我可不會管你。」
蕭昊默然半晌,浮光掠影消失在空氣中。
他最不擅跟唐益這種人打交道,奸惡之事做盡,也從不為罪過辯解,然而卻總在一些莫名的時候做多餘的事,讓人瞧不明立場。
絕非善類,又是惡非惡。
他們的心思,大概只有他們自己才懂吧。
霹靂堂戒備森嚴,但唐益對這裡十分熟悉,輕車熟路就到了堂主羅如烈的房間。羅如烈知他今夜去捉五毒獸,一直在靜待結果,見他復命這麼早,便以為他已得手了。
「我真是小瞧了七少爺,比我預想中快多了。」
唐益千機匣靠在肩頭,面無表情道:「唐豐撞見我誘捕五毒獸,被我殺了。」
羅如烈拍掌大笑:「這唐家堡的嫡少爺也不過如此,連個庶子都打不過,無怪沒那個命繼承唐門。」
「堂主慎言。」唐益眼神微冷,千機匣對上了羅如烈,「唐豐死在我手裡,不過是因為他顧念兄弟之情,而我是個無情之人。」
羅如烈雖有不快,卻也沒發什麼脾氣,轉而問道:「五毒獸呢?」
唐益放下千機匣,輕描淡寫道:「在唐門。」
羅如烈頓時就有些微怒了,「你怎麼沒把它帶回來?!」
唐益毫無波瀾道:「我要首陽參。」
羅如烈強忍了怒意,獰著臉笑道:「七少爺可不是仁慈好心的主,這首陽參是給誰用?」
唐益沒有回答,兀自擺弄著機關。
羅如烈碰了個釘子,冷哼一聲道:「該不會你忘了要當堡主的話,想救唐坤那個老東西吧?」
「他們生死與我無關。」唐益涼薄回道,「你給我首陽參,我養出五毒珠帶給你。至於堡主之位,日後合作的機會多得是,不差這一次。」
羅如烈笑了笑,「跟首陽參比起來,五毒獸可珍稀多了,這麼不划算的買賣,不像七少爺的風格啊。」
「堂主廢話真多。」
羅如烈陰笑兩聲,吩咐了下去,對唐益道:「我聽說那個人回來了。」
唐益神色微動。
「斬逆堂第一刺客,出現不到三個時辰就把唐家堡外的千百妖物殺了個屍山血海,凶得很吶。」他嘖嘖讚歎了兩句,陰陽怪氣道:「你不覺得你來討葯的時機有點太巧了嗎?」
他話音剛落,唐益已迅速拉開了距離,驚險躲過一道驚雷閃。
外面腳步聲紛雜起來,羅如烈冷冷笑著,正打算將這不怎麼聽話的合作對象處理掉,忽察覺到一絲刺骨殺意,一回頭就見飛羽無聲破空而來,直取他心臟。
他大為驚駭,卻避不及這刁鑽又迅速的一箭,胸前頓時多出個血窟窿。
蕭昊舉著千機匣,身形從暗影中顯現出來,形如魅影。
唐益自知談崩了,但見羅如烈被蕭昊一擊命中,心頭便不由鬆了幾分。卻不想羅如烈被命中要害,竟還能暴起突襲,唐益防範不足,被一爪抓破了胸前,留下數道幾乎見骨的爪痕。
蕭昊看得到羅如烈的血條,神情變得凝肅。吃了他一箭反而血條漲了一倍,這霹靂堂的堂主不對勁。
羅如烈張狂大笑著,掌中燃起毒焰,步步緊逼:「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暗算得了我?如今的我就是再吃幾箭,也根本死不了!」
響指清脆響起,蕭昊心無旁騖發動,奪魄追命,暴雨梨花,招招沖向羅如烈防不勝防之處。
羅如烈臉色發青,身形暴漲數倍,妖力膨脹致使全身發生異變,眼中也瘋狂起來,「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親自送上門來!」
門外湧進許多霹靂堂弟子,但無一例外是妖化的模樣,只知攻擊廝殺,卻不知傷痛,將他們的出路牢牢封死。
唐益扣緊了掌中藏千機,裂石弩接連釋放,將那些妖化的門人阻在門外。
蕭昊冷眼盯著他們道:「以凡人之軀強行修鍊妖類法術,身體不能負荷妖力,早晚變成怪物,告訴你這個辦法的人看來也並沒有誠意。」
「你又知道什麼!」羅如烈自得道:「只要能獲得超越凡人的力量,無論唐門還是整個巴蜀,早晚都將被我支配,活不到那個時候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評價!」
蕭昊搖了搖頭,果斷切回了天羅詭道,雷震子砸向羅如烈的瞬間開弩、埋蛋、放天絕,一氣呵成,頃刻就將門外的妖化弟子們逼退了好幾尺。
「愚昧。」
他腳踏罡風,指尖寒芒迸射,飛屑四濺,室內儘是閃亮的刃光。
唐益見蕭昊擋住了那些數量多到讓人膽寒的妖化弟子,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隱身從室內消失了。
羅如烈哈哈大笑,眼中毫不掩飾嘲意:「還是七少爺識時務,知道什麼時候最能保全自己。」
蕭昊心冷了幾分,卻沒有任何膽怯,默默開了鬼斧神工,天絕地滅也從門口改到了自己腳下,將自己周圍用機關緊緊包圍起來,站在圈中傲然道:「我人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便來索命。」
妖化弟子們蜂擁而至,蕭昊運起鳥翔碧空高高跳起,下方「砰」地炸開一團團艷麗的血花,凡步入他十五尺內之人,頃刻間就會被射穿成篩子。
羅如烈麵皮抽動了幾下,怒吼道:「有本事你從機關里出來!」
蕭昊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我為何要聽你的?」
霹靂堂的人再多,也經不起蕭昊這樣刷,他精準控制著千機變的時間,每每機關快要消失,就立刻補上新的,全無間斷。羅如烈近不了他的身,自己反而又多吃了幾顆蝕飢彈,氣得毛髮都倒豎起來。
羅如烈一把抓過幾名弟子,全部扔向蕭昊,趁他分神對付那些弟子的時候,自己帶著驚雷閃上去偷襲。蕭昊一腳踢翻飛過來的人,連弩的目標卻還沒有切換過來,立刻開了驚鴻,險險躲過這一擊。
羅如烈近了身就要直接取他性命,眼中寒芒一閃而過,神火飛鏢帶著流星火雨瘋狂砸向蕭昊和他周圍的那些機關。
這是霹靂堂的絕技,自羅如烈接管霹靂堂來從未敗過,不少人都是折在這一招,如今這麼近的距離,蕭昊更不可能躲過。
蕭昊心頭一沉,不知驚鴻能閃避多少傷害,遂放棄了防禦,蝕飢彈全力砸出。
眼前忽然冒出一個背影,他聽到奪魄箭瞬發的聲音,接著是上膛、奪魄、奪魄、追命,羅如烈被接連而至的炮火轟地連連後退,喉嚨、心臟、肚皮破了好幾個窟窿,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蕭昊的蝕飢彈也射了出來,一炮貫穿他眉心,將羅如烈腦袋釘了個洞,同時也穿過了前面那人的身體。
「……」
他深吸一口氣,就勢衝上去將弓臂上延伸出來的刀刃向羅如烈腦袋斬下,弩機一轉弓刃就又換了個方向,凌空飛起一腳,足底帶著淬了毒的尖刀,將那顆圓瞪著眼睛的頭顱踢飛。
唐益跌坐在地上,將首陽參扔給蕭昊,「還你……我們不相欠了。」
蕭昊緊鎖著眉頭,連弩換成了毒剎,在唐益周圍鋪滿群攻機關,躡雲過去支住他,「你……」不是走了嗎!
唐益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最後也什麼都沒解釋,眼中的光芒迅速沉寂下去:「他們……找……昭明……」
他扯住了蕭昊的衣袖,艱難道:「你……」
似乎是察覺到再沒有多說話的力氣了,他徒然鬆開了手,幾乎微不可聞道:「……算了……帶……」
蕭昊並沒能聽清他最後說了什麼,天絕和毒剎還在盡職盡責地清理著周圍的妖化弟子,他搖了搖頭,嘆道:「……瓜娃子。」
就算被近了身,羅如烈也未必能對他怎樣,他全身都塗了連金泥,比金石還硬。
……唐家堡怎麼就總出傻子呢。
他扛起唐益,撿起地上那柄藏千機,鋪著屍山碧血一步步踏出房間。
「好,帶你回家。」
就算是叛徒,也是唐門的叛徒。
刃底結命賬,生死永唐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