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也曾醉里舞劍器·十七
蕭昊疑惑不解, 皺起小臉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趙擴欣慰笑道:「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覺悟, 朕欣賞至極, 聽聞你的劍舞源於唐時失傳的公孫劍舞, 如今既然有傳承, 朕想請你入宮教給宮中教樂所,日後不至再度失傳。昔日盛世劍舞重現大宋, 實乃天佑之吉兆。」
他頓了一頓,又道:「另外,你今日一席話, 令朕醍醐灌頂, 江北確實淪陷太久了,朕定將收復失地。你擒住這金國王爺有功, 若你應召, 朕可以把他交給你任意處置。」
趙擴只當他是個孩童, 再怎麼聰慧也不至於真能弄明白國家大事,而且孩童行事大多出人意料,若這小娃娃一衝動傷了或者弄死這王爺, 沒準金國一怒之下主動南下, 他以反擊為名趁機北伐, 更是順理成章。
蕭昊怎麼會沒聽出他言外之意。
這皇帝讓自己入宮教授劍舞是假, 為出師找借口才是真!這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偏生還讓人難以反駁。
蕭昊若拒絕了他, 就是言行不一, 說著報效國家, 給機會卻不接受;若應下了這回事,那就是為大宋舉國沉迷舞樂推波助瀾,重蹈大唐伶人亂政的悲劇。
甚至,趙擴想要北伐這件事情,也很有待考量。一場戰爭的勝利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就大宋現在這個形式,內憂外患,不先肅清朝堂,只怕還沒開打就先被自己人出賣了。
戰敗之後,他這個捉了金人王爺的孩童就成了眾矢之的,要被唾罵萬年。
趙擴不愧是當了這麼多年皇帝的人,下起套來一環套一環,蕭昊想的透徹,如何應對卻真是個難題。
他思考半晌,認真問道:「請問陛下,想要收復失地,如何安排將領?」
如果這皇帝的北伐能夠成功,他就算背個千古罵名又如何?但若不能成功,就需得在皇帝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儘快讓他清醒,不然一旦戰敗,大宋百姓又將遭受一次沉重打擊。
趙擴倒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猛地被問住了,竟然一時沒有主意,趕緊去看自己身邊的韓侂胄。
蕭昊看到他這個反應,心中就又明了了幾分。
這皇帝恐怕自己也沒認真想過北伐這件事可行不可行,就敢這麼跟他講出來,真是空畫一張大餅。
韓侂胄沉吟片刻,低聲在趙擴耳邊說了什麼。
趙擴點頭笑道:「可命吳曦練兵西蜀,趙淳、皇甫斌出兵唐鄧,郭倪指揮渡淮,屆時再由廣帥薛叔似去統帥淮西,許及之守住金陵,丘崈為江淮宣撫使,我大宋人才輩出,何愁無將才?」
蕭昊聽見他那一大串名字就暈乎,這些人他可不認識,於是他在心中默默地問了一下系統:「系統,他所說的這些人,是良將之才嗎?」
系統對他這個時候求助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吳曦里通金朝,圖謀叛變割據,是個內奸。薛叔似、許及之、丘崈雖有些能力,但對金用兵一事只是表面支持,屆時只會拒不受命。】
【俠士有空可要多讀書啊……】
蕭昊在心底乾笑兩聲,看史書走馬觀花,多看也記不住這些人的名字的。
他已經知道這皇帝用人之無能,心裡沉了一片,緩緩對趙擴搖了搖頭,懇切道:「請陛下三思!」
趙擴十分不快,面色冷了下來,「你一個無知孩童,懂什麼軍國大事?」
蕭昊自己站了起來,不卑不亢道:「我跪你,是因為你是天子;若天子失德,不跪也罷!」
趙擴氣極反笑,手中杯盞險些直接擲出去,「你可知你在對誰說話?!」
黃藥師突然從高處飛掠而下,落到了蕭昊身邊,長身立在他身後,玉蕭握在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蕭昊抬頭看了他師父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他高聲對趙擴道:「陛下可能搞錯了一件事,這金人的王爺,是我讓人擒住的,處置權本來就不在陛下手裡,而在在場這些俠士手中。」
那些刀劍架在金國貴族脖子上的江湖人頓時自豪了幾分,昂首挺胸起來。
蕭昊懶得搭理這些誇兩句就真當自己是根蔥的人,繼續對趙擴道:「陛下想讓公孫劍舞入宮,難道是忘了大唐伶人亂政之禍?大宋罷教坊至今,本就是為了告誡世人不要沉迷聲色,陛下此舉,莫不是要讓先輩苦心付諸東流?」
他不能明面反駁趙擴所說的那套用兵的言辭,此地魚龍混雜,皇帝這一套反正不是什麼中用的安排,被人聽去了無妨,但若他當場指出其中不妥,只怕有心人走露消息。他只能從別的地方讓趙擴打消念頭。
趙擴臉色青白交錯,被當眾拂面子這種事情,對一個帝王來說猶如逆鱗。「你怎知盛世劍舞重歸大宋,天生異象,不是興盛之兆?你是劍舞傳人,是興是禍,難道不在你?」
蕭昊義正言辭道:「不在我,在陛下。」
趙擴連著說了幾個「好」字,杯盞「啪」地擲在地上,「你信不信朕現在就能殺了你?」
蕭昊回道:「陛下沉迷歌舞酒色,想召劍舞入宮,天下人未必同意。」
趙擴氣的渾身發抖,這小童當真是個十歲出頭的小童嗎?怎麼倒像活了幾十年的老妖怪似的,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最關鍵的是,趙擴知道他說的那些都對,他應該聽從,應該採納這份建議,這小鬼突然轉而說劍舞而不顧北伐之事,莫不是瞧出了什麼?
難道韓侂胄的安排有什麼不妥?
趙擴心中有問號,卻問不出來。
天子威嚴掃地,還當眾被人威脅,傳出去讓人笑話!
他拍著桌案,結束這段讓他氣急敗壞的對話:「朕給你一日時間好好考量!除非從此再沒人跳的出公孫劍舞,不然朕不會善罷甘休!」
*
蕭昊坐在憶盈樓中,周圍圍滿了紅衣的小姐姐們,黃藥師和馮蘅一前一後站在他對面,洪七氣哼哼地在不遠處的欄杆上坐著,發泄似的灌著酒,眾人皆是愁容滿面。
蕭昊從小板凳上蹦下來,揚起笑臉道:「師父不用擔心,昊兒不怕疼!」
黃藥師不贊同地看著他:「非要如此嗎?」
蕭昊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笑容塌了下來:「狗皇帝話說得好聽!不過是自己不想背負戰敗的責任,找個替罪羊罷了!他說再沒人跳的出公孫劍舞才肯放過,也不過是想讓我入宮背鍋的借口。姐姐們初學劍舞,不像我內力特殊,只要我一口咬定她們所習並非正統,那皇帝也沒什麼可駁的。到時候我不能跳,這天下自然就沒人能跳了。」
黃藥師眉頭緊鎖:「你以為我瞧不出你這一身武功都是以劍舞為基礎?若日後……你這天下第一的名聲是廢了。」
蕭昊哪會在意這些,挺起小胸脯道:「一個虛名而已,在意它做什麼!我已經將劍轉流雲的秘訣詳細教給了梅師妹,這樓里的姐姐們不日也都能學成此招,就算以後老毒物捲土重來,也不用怕他啦!」
他抓了抓自己的後腦,面露羞愧道:「只是自入了師門,就一直在給師父添麻煩,徒兒不孝。」
自從他在桃花島被黃藥師撿回去,衣食照顧,悉心教導,他這個師父對他是無微不至的好,想想他這招惹麻煩的體質,就覺得自己為師父做的太少了。
黃藥師卻道:「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你,你是我徒弟,有什麼麻不麻煩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接了一句:「有件事,我心中一直有疑慮。」
蕭昊道:「師父請說!」
黃藥師道:「一來,你的武學出處,我想不通;二來,你痛罵賓客皇帝那番話,我可從未教過你。你究竟……」
蕭昊心頭一緊,難不成他被師父瞧出了端倪?他說過不會再在師父面前撒謊,如果他師父真的問起來……
扒馬甲這種事可不適合在現在啊!
黃藥師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良久,才曲起手指在他腦門彈了一下,嘆道:「罷了,不管你是誰,都是我黃藥師的徒弟!」
蕭昊捂著腦門怔怔地看著他,心頭微熱。
梅超風提著雙劍,義憤填膺道:「還是我去殺了那個狗皇帝!自己昏庸誤國還要讓小師兄平白受難!」
黃藥師攔下了她,呵斥道:「胡鬧!」
蕭昊知她心裡不快,解釋道:「噫,師妹比我還孩子氣!你殺了他,大宋立刻就要大亂,不是正讓金人得逞!本來宋室江山就已經岌岌可危,你將他殺了一時解氣,反而加速大宋滅亡,到時流離失所受苦受難的可都是百姓。」
梅超風神色一凜,這才明白過來。一個狗皇帝死不足惜,若是因此斷送了大宋江山,便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蕭昊突然想起一事,對黃藥師道:「說起來,師父,我瞧梅師妹和陳師兄十分般配,他們倆還未見過吧?您有空不妨考慮讓他們相個親……?」
黃藥師皺眉道:「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蕭昊愁眉苦臉道:「我眼看著師父都找到師娘啦,梅師妹可是我們桃花島唯一的女娃娃,好白菜怎麼能讓外人拱了呢!不如內部消化一下!」
黃藥師頓時臉色青紅交錯,馮蘅更是紅著臉嗔道:「你這口沒遮攔的鬼靈精!誰、誰是你……」
蕭昊眨巴著眼睛,奇道:「難道不是?」
黃藥師面無表情攬過馮蘅的肩頭,回道:「是,這是你師娘。」
馮蘅羞極了,低著頭說不出話。
蕭昊正色道:「師娘底子不好,只能修習雲裳心經,日後雖不至於體弱多病,但也沒法跟人動武,師父可要護好呀!」
黃藥師卻道:「你心中已決定了?」
蕭昊笑了笑:「這世上從來只有人為一國死,哪有舉國成全一人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