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章

  這世間有許多的不可預料,就如同葉紅意此前絕對料不到謝見疏能夠拔出那把苦渡劍,更如同她怎麼都料不到,在拔出那把劍之後,謝見疏看似淡然冷靜的瞥了眾人一圈之後,會來到她身旁壓低聲音提醒一句:「趁現在快走。」


  方才那道恢弘氣勢似乎都煙消雲散,葉紅意盯了謝見疏一瞬,仔細看清他的眉眼,終於確定對方依然是她眼裡再普通不過的謝見疏。


  縱然心中有許多疑惑,但現在顯然不是計較的時候,葉紅意回過神后不待謝見疏催促,一手攬住那邊猶在昏迷中軟軟倒下的女子,一手勾住謝見疏腰際,縱身間竟在眾人驚異目光中自窗口衝出,帶著兩人朝高塔下方墜去!


  「快!他們跑了!」


  「大人!現在該怎麼辦!」


  白衣聖使們心下慌亂,仍在剛才的震驚中未曾恢復過來,此時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其中一人緊盯著窗邊的霍影,連忙問道:「大人,那個人……他究竟是誰?為什麼能拔出聖者的劍?」


  霍影站在窗口,此時仍望著葉紅意等人自空中躍下的身影,他本可以緊追而至,但在手撐上窗檯便要縱身的那刻,他卻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眼看著那兩人衝下高塔與下方逃走的人群匯合,最後逃脫白衣聖使的追趕,身影消失在神廟之外的街角。


  這個過程他始終眯著眼緊拽著窗檯看著,直到身旁的那名白衣聖使追問再三,他才終於回頭挑眉道:「你問他是誰?」


  那人明顯感覺到了霍影的異樣,遲疑了一瞬才敢點頭。


  「他就是神司大人要找的人。」聲音淡漠的說完這句話,霍影負手朝著高塔下方行去,不再理會身後眾人。


  ·

  葉紅意帶著人離開高塔之際,正逢顧繁在與人交手,她晃眼看去,立即便認出了正在與顧繁動手的人乃是西方神殿三神司當中的惠明,不久之前在安隴山當中葉紅意還曾經與之見過一面。


  兩方實力皆是絕世,風捲雲動間葉紅意就這麼帶著兩個人闖了進去,顧繁當即大怔,待看清是葉紅意之後,這才稍現出驚喜之色,隨即沖著對面的惠明神司眨眼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小爺要等的人到了,沒工夫陪你鬧了。」


  他說完這話,手中不知究竟擲出了一張符紙,落在惠明與白衣聖使腳下,頃刻間綻出白色光焰,而也在這同時,顧繁拉著葉紅意,葉紅意帶著其餘兩人,就這般迅速離開神廟,拐入了街角巷落當中。


  顧繁對此處街頭十分熟悉,帶著葉紅意等人在其中轉悠了好幾條街道,總算是在某處看似廢棄的宅院前停了下來。


  他抬手敲了敲宅院的門,不過片刻便見大門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名青灰著臉的中年男子面孔出現在大門之內,看了看門外站著的顧繁,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側身將幾人迎了進去。


  「公子。」那人對顧繁低下頭道了一聲。


  顧繁隨手將人揮開,好笑著道:「我可不是什麼公子。」他見人已經進了院落,很快回頭將大門合上,這才又問先前那名中年男子道:「其他人都安頓好了?」


  「都救出來了,現在在秦先生那裡,這次多虧了公子。」


  「這次還要多虧了他們幫忙,否則不會這麼順利。」顧繁看了看葉紅意,若有所思又道:「說來很奇怪,這次三神司之一的惠明也來了,那老頭不久之前才在安隴山出現過,這雁鎮不過一座區區小鎮,並非什麼緊要的地方,以那傢伙的身份怎麼會特地來這裡,而且還好像算準了我們會出手一樣?」


  聽顧繁如此說來,中年男子面色稍變,立即道:「難道有人透露了我們的計劃?」


  「不過是救幾個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的人,哪裡用得著三神司出馬?我看他們恐怕不是知道我們的計劃,而是另有目的。」顧繁褪去了慣有的嬉皮笑臉,突然認真了起來,他說著話又往其他人瞥去,這才發覺葉紅意還攬著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子。


  顧繁連忙帶著人將那女子放在了廢棄院落被打掃出來的房間里,葉紅意這一路出奇的安靜,只不住盯著身側的謝見疏,像是要將那人用目光生生剜出個洞來,這時候安頓好那女子,等確定了那女子身體無事,葉紅意才終於沉沉吐出一口氣,將複雜的目光落在謝見疏的身上。


  沒有看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不過顧繁也忍不住跟著朝謝見疏看去。


  一看之下顧繁才忍不住眼皮一跳,盯著謝見疏手中的東西看了半晌才跟做夢一眼地道:「別告訴我這是……藺塵的玩意兒。」


  謝見疏離開高塔的時候,順手將苦渡劍也拿了出來。


  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番問話,謝見疏神色平靜得過分,聽到顧繁發問,也不過是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


  顧繁跟看怪物一樣看著謝見疏,良久也沒能再擠出下一句話來,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麼葉紅意會對謝見疏露出那樣的神情,他僵立片刻,趕緊退了兩步將葉紅意送到謝見疏面前來,扶著額頭道:「還是你來,你來。」


  葉紅意眼中只有謝見疏,也沒有理會顧繁的話,此時她與謝見疏不過兩步距離,她看著面前的人,紛然之間突然想到了許多事情。


  她想到她曾經與面前這個人拜堂成親,那時候燈燭閃爍,滿堂耀目的紅,她也是隔著這樣的距離看這個人,她知道自己是將他當做了藺塵,但兩人樣貌分明不同,他們唯一相似的,恐怕也不過眼神而已。


  為什麼她會將謝見疏看做藺塵?

  為什麼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會讓她生出這樣的錯覺?

  為什麼他毫無修為的謝見疏,能夠取出藺塵的佩劍?


  「你究竟……是什麼人?」葉紅意聽見自己的聲音透著幾許緊張的喑啞。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謝見疏究竟是誰,他與藺塵究竟有什麼關係,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她不敢想象任何的可能,她只想得到一個能夠讓她相信的解釋。


  究竟在緊張或是奢望什麼,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謝見疏沒有說話,他微垂著眼,突然將手中的苦渡劍朝著葉紅意遞了過來。


  葉紅意微微一怔,就連後方的顧繁也是滿心困惑,忍不住這時候問道:「這是做什麼?」


  謝見疏無奈笑了笑,苦渡劍的劍鋒向著自己,又朝著葉紅意遞來些許,這次終於出聲道:「你試試。」


  葉紅意將信將疑,竟真的緩緩探出了手。


  那頭的顧繁瞧著葉紅意的動作,忍不住再次感慨這丫頭膽子太大:「我若是你,就不會去碰那把劍。」


  天下誰都知道苦渡的主人是誰,誰都知道這把劍旁人是碰不得的,貿然去碰那把劍,無疑是在找死。


  顧繁是個惜命的人,他不喜歡玩這種刺激的遊戲,而葉紅意卻是個不要命的人,不論面前究竟是什麼,她總要試過才肯甘心。所以縱然是聽見了顧繁的那番話,她也依然沒有遲疑,毫不猶豫將手落在了苦渡的劍柄之上。


  她與謝見疏的手交疊在一起,對方的指尖微帶些涼意,讓她禁不住抬眸看去。


  但這些都及不上她心中的驚訝,她身後的顧繁與那中年男子也同樣驚訝,這世間大抵沒有幾件值得讓他們如此驚訝的事情,但今日它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葉紅意的手落在苦渡劍上,那把劍入手微沉,但傳聞中的幻象之劍,藺塵手中的驚世名劍,此時卻彷彿不過一把普通的破銅爛鐵,絲毫不見特別之處。


  「這是……怎麼回事?」茫然之間,顧繁先將這話問了出來。


  其他的人也同樣驚訝,自不可能回答他這個問題,倒是謝見疏應道:「誰都可以使用這把劍。」


  顧繁不信邪的靠近了些,咬牙也將手往苦渡劍遞過去,果然輕鬆觸碰到了那把劍,向來面不改色的人這時候也顯露出幾分不解,喃喃問道:「這真的是苦渡劍?」


  「是,不會有錯。」葉紅意低垂著頭,神色莫辨看不出情緒,若非先前她親身經歷過苦渡的幻象考驗,若非她曾經見過這把劍無數次,或許她也會認為這是一把假劍,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這就是苦渡,而曾經只有藺塵可以使用的劍,如今卻能夠被任何人觸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名劍一旦認主,便只那一人能夠觸碰,除非主人死去,徹底消失在這世間,否則絕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藺塵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顧繁顯然也想到了這裡,他看了看葉紅意和謝見疏,又與身後那名中年男子對視片刻,緊蹙起雙眉遲疑道:「這不可能,藺塵不是一直在西方神殿中閉關?還是說這本就是個謊言,那座神殿中根本就沒有人,藺塵早已經死了?」頓了一瞬,顧繁立即又推翻了自己的說法,搖頭道:「這也不可能,這世上誰能夠殺得了藺塵?」縱然他經常嚷著要殺藺塵,但事實上他也知道,要殺了這人究竟有多難。


  這世上誰能夠殺得了藺塵?

  葉紅意也不信,甚至想不出藺塵有什麼可能會出事,但眼前的情景卻在告訴她,這其中一定有著什麼問題。如今的神殿根本不是這天下人所期待的神殿,不過是一群假借神殿之名肆意破壞的傢伙,藺塵當真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還是說他本就知道卻無力去管?又或者他真的……根本已經不在了?


  不管究竟是什麼可能,葉紅意知道自己都必須要去神殿一趟,她必須要弄清楚這一切的緣由。


  但在此之前,她必須要解決眼下的問題。


  「她怎麼樣了?」葉紅意回頭看向身後床上躺著的人。


  那中年男子應道:「失血過多,受傷過重,不過只要調養一段時間就能夠沒事了。」


  謝見疏看來放心了些,葉紅意也點了點頭,這才問顧繁道:「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將眾人救出來?」


  「算是吧。」顧繁看起來也有些苦惱,一下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他還沒有來得及捋清楚,不過他向來不是喜歡自找煩惱的人,搞不清楚就慢慢來,他現在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淡然輕鬆,搖著扇子在旁邊坐下道:「我聽說神廟在四處捉人,就追查到這裡來了,這天底下像這樣的踏至少還有五座,關押的不少都是無辜的人,其中甚至還有不少威望極高的人,如今的神殿,恐怕是想將這天下重新給洗刷一番。」


  顧繁視線不覺往那女子身上瞥去,接著道:「這就是你們從塔頂救出來的人?我本是隨意選了一處地方救人,卻沒想到運氣這麼好直接撞上了三神司之一,我想他會來這裡,應該與這個人脫不了關係。」


  葉紅意點頭,事實上她也是如此認為,這女子必然能夠解答什麼問題,現下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她醒來然後將一切問清楚。


  只是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顧繁接著道:「但是霍影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見葉紅意蹙眉不語,顧繁道:「霍影就是那群白衣聖使的頭子,你之前應該見過了,那傢伙是惠明最得力的手下,性子陰晴古怪,這兩年來在雁鎮一帶做了不少事情,今天那塔中究竟有多少人你也見到了,其中有半數以上都是被他抓進來的。那個人修為很高,實力不弱,出手也狠辣,被他抓進來的人裡面不乏高手,但沒人能治得了他,你們若是再對上那個人,千萬要小心。」


  葉紅意對此人印象極深,高塔中那一場交手她的確沒有佔到太多便宜,且她能夠看出對方也沒有使出全力,若真要打起來恐怕還得花費許多功夫。


  但最後那一下,她衝出高塔窗口的時候那人絕對有機會追上,不知為什麼他卻沒有繼續追下去。


  心知顧繁對自己說這些絕對不會是隨口一提,果然,顧繁接著又道:「今日我們雖然將人救了出來,不過他們肯定會想辦法找到我們,神殿人多勢眾,再將人捉回去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所以我們必須要將事情做到底才行。」


  葉紅意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顧繁笑了笑到:「自然是毀了這座神廟。」


  「別忘了這天下間共有二十八座神廟。」


  「那就一處一處毀了它們,他們蓋一座我就毀一座,如何?」顧繁笑意不減,作勢認真提議道。


  葉紅意盯著顧繁看,從前有不少人覺得她是瘋子,如今看來這天底下的瘋子從來都不會少,顧繁也是其中一個。


  顧繁見葉紅意不答,便又接著道:「再說你們兩個這趟跟我們一起,神殿的人都知道了,現在你們就算想脫身,恐怕他們也不肯了,倒不如跟我們一起解決了這趟事情再說不是?」


  葉紅意二人這次的確是被顧繁拖下了水,不過她卻也並無太多怨言,這件事情總歸要人去做,縱然不是他顧繁,她必然也不會放著塔中眾人不理,想到這裡,葉紅意出聲應道:「好。」


  對方答得這麼乾脆,顧繁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眨了眨眼與身旁的中年男子對視一眼,這才收了扇子輕咳一聲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收拾殘局?」


  事不宜遲,葉紅意立即點頭答應下來,謝見疏本是守在那女子床前聽著這番對話,聽到此處也跟著站起身來,便要跟隨他們往外而去,然而他不過剛剛起身,就被葉紅意阻止到:「你去了只會給我們添麻煩,你在這裡照顧她,看好苦渡劍。」


  謝見疏遲疑一瞬,見葉紅意神色不容反駁,便也只得答應道:「那你們千萬小心。」


  葉紅意最後看了他身側的苦渡劍一眼,神色猶自複雜,並未回應這句話,這就隨著顧繁轉身離開了院落。


  ·

  破壞神廟不是簡單的事情,葉紅意卻連絲毫猶豫也無,房中霎時只剩下謝見疏一人,他沒有強行跟著三人而去,只等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之外,才回身擔憂地看著床上的女子。


  「師父,對不起。」謝見疏微微閉目,說出這話的時候聲音疲憊不堪,唇角泛著無奈苦澀,「若非是我,你也不會遭此對待。」


  女子依然在昏迷當中,自然無法對他的話有任何回應。謝見疏俯身找出藥丸替昏迷中的人喂下,低垂著眸沉默不見平日笑意,然而就在他替女子牽好被角起身之際,後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找到了。」


  這聲音透著戲謔地笑意,冷淡而嘲諷,隱約有幾分熟悉,謝見疏霎時回頭,這才見房間的窗口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打開,方才被葉紅意與顧繁討論多時的霍影正坐在窗口處,斜睨著屋中的人。


  謝見疏還記得先前顧繁和葉紅意的對話,顧繁說霍影此人修為高牆,出手狠辣,若是遇上,千萬要小心。


  無形的力量壓抑著整個房間,周遭倏然間變得無比安靜,彷彿連外面的一片落葉聲也被無線放大。兩人對峙之間,霍影把玩著手中赤紅鋒刃,眉眼亦如刀鋒,緊緊盯著謝見疏的神色。


  謝見疏沒有多餘的反應,他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是廢棄多時的院落,空曠無人,不見任何動靜。


  霍影看出了謝見疏的意思,挑眉道:「我是一個人來的,他們都已經離開了,對付你不需要帶更多的人手。」


  謝見疏霎時明白,蹙眉道:「你早知道他們的計劃?」


  「救了人,下一步肯定是毀神廟,否則他們走不出雁鎮,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猜。」霍影這時候已經自窗口躍入房中,目光先是自那女子的身上掃過,這才復又落在謝見疏身上,笑容嘲弄的道:「你們或許不知道,惠明神司早已經派遣鄴城靈城賢城三處神廟弟子趕來相助,不過半日時間便到,到那時候莫說是那群亂黨,整座雁鎮都將夷為平地,你們真的以為你們能夠對抗神殿?」


  這話終於讓謝見疏神情有了變化,他提著身側苦渡便往屋外走去,屋內紅光霎然閃爍,霍影的短刀卻已經釘在謝見疏腳下,阻斷了他的腳步。


  霍影此時已斂去了所有的情緒,一張臉蒼白而神情緊繃,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視線在苦渡劍上停留半晌,終於再度回到謝見疏的臉上,寒聲道:「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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