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章
夕陽餘燼散去,夜色籠罩大地,白衣聖使手持火把,依然守在雁山腳下不曾散去。
二十八神廟遍布天下,白衣聖使所代表的便是聖者的意志,各方聖使代替聖者行走世間懲處應懲之人,而如今在他們看來,那霸佔舊神廟阻攔聖使修建新神廟的傢伙,就是應當受懲之人。
數十名白衣聖使當中,為首那人名字叫做霍影。他看來十分年輕,皮膚微黑,長發微微捲曲,白衣披在身上膚色與衣袍的顏色格外分明,他此時正舉目望著夜色中的雁山,山上漆黑一片,就連月色也無,沉冷的風刮動山間樹木發出窸窣聲響。
「大人,我們已經守了兩日了。」一名白衣聖使收回視線,低頭對霍影道。
霍影笑了笑,他本是坐在樹下,說話間已經起身朝著前方走了過去:「怎麼,迫不及待想動手了?」
那人猶豫著搖了搖頭,聲音輕了幾分:「只是時間長了,難免節外生枝。」
「我自有打算,還用不著你來提醒。」霍影眉角微抬,回身向身後眾人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早已準備妥當,只等大人下令。」回答他的依舊是方才那人。
霍影面無表情瞥他一眼,自火光中看清了那人帶著笑意的唇角,他冷笑一聲,拂袖道:「沉不住氣的傢伙,滾去動手吧。」他負手上前,人群前方是被架起的火堆,火焰熊熊燃燒,熱浪往人群撲去,炭火於下方噼啪作響。霍影來到那火堆面前,探手之間,幾名白衣聖使已將一副弓箭遞到了他的手中。
面無表情接過弓箭,霍影將箭簇探入火中,不過一瞬,沾了火油的肩頭便已燃燒起來。霍影抬眸遙遙往夜色中的雁山望去,動作利落地拉弓引弦,肩頭已經瞄準了那處山間舊廟。
後方所有人手中皆已執上弓箭,火光照得人們白袍泛起朦朦微光,手中箭簇也隨之放出寒芒。
「可惜了。」霍影手還落在弓弦之上,脊背筆直如一柄鋒利的劍,他視線穿透夜色,終歸陷入沉寂,喃喃著道:「可惜了雁山。」
話落同時,他指尖一松,弦上之箭頓時化作流光飛射而出。箭鋒火光猶自燃燒,烈焰的光色明亮著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細長弧線,最後落入雁山山腰之間。如今正是秋日,雁山之上積滿乾燥落葉,只需一支火箭,白衣聖使甚至不需入山,便足以讓整座雁山燃燒起來。
人們緊盯著那沒入山間的火光,等待著一場衝天而起的大火,然而就在人們等待之際,意料當中的火光卻並未到來,轉而自山間傳出的,是一道清脆的鈴音。
鈴音突兀自風中飄來,悠然清遠,伴著清幽的月色,於夜色中渲染出一片安寧。然而沒有人會覺得這夜色當真安寧寂靜,人們凝神聽著這鈴音,便在一片緊張注視之間,只見得火光霎然閃爍,清嘯聲伴著火光而來,先前霍影射出的那支火箭,竟在這時候自山林那頭重又回頭,流光一動之間,已重重釘落在人們面前!
泥土飛濺,箭矢直沒入土,尾羽仍在輕輕搖晃,攪動得一旁火光也微微顫動,這一支箭正是方才霍影所射出的那一劍,而不論來勢還是力道,皆不輸於方才霍影的出手。
究竟是誰將箭截了回來,究竟是誰有這般修為做出這種事情,究竟是誰敢幫那破廟裡的人。
連番的疑問落在人們腦中,就在他們猶豫之際,鈴音已經再度響起,也在這時,雁山腳下的地面微微顫動,寂夜山林里的飛鳥突然之間煽動著翅膀匆匆往天際逃竄,看不清景象的雁山密林中,陡然散發出一陣詭譎可怖的煞氣。
霍影當先回過神來,一把拔出地面的劍,沉眸向著那林間,吩咐眾人道:「小心,它們是要拚死一搏了。」
白衣聖使聽得霍影提醒紛紛肅了神色,不過剎那之間,手中弓箭皆已拉開,向著密林深處瞄準過去。
「當心。」霍影心神不敢有片刻鬆懈,瞥了一眼地上的羽箭,壓低聲音提醒道:「這人絕對比你們想的還強。」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說法,就在他這番話落之際,山風中傳來一聲震天咆哮,就在同時,無數妖獸的身影已經自那林間衝出,所往之處,正是白衣聖使們所在的方向!
人們頓時驚詫,霍影手中弓弦再度拉開,箭矢如流光飛掠往妖獸群中而去妖獸群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射中倒地。但這絲毫沒能緩了妖獸的來勢,霍影緊抿薄唇,對身後眾人吩咐道:「動手。」
沒有再猶豫,面前出現的是一群兇惡異常的妖獸,白衣聖使應聲之間,手中弓箭盡數拉開,數十支羽箭穿透夜色落在獸群之間,遠處獸群中霎時傳來嘶鳴驚叫,妖獸陣型大亂,還未到達眾人面前,便已經散作一團,霍影收回視線,還未來得及再下命令,鈴音便已經在他的身側迴響開來。
那鈴聲自方才起就一直存在,卻不知究竟何時已經到了近前,霍影動作間神色霎時一變,敏捷地閃身之間,便見他方才所站那處地面竟出現了一道深深裂痕,霎時間霍影瞳孔緊縮起來,那持著鈴鐺的人就在他們身旁,但他們竟全然沒有發覺。他回頭便要提醒眾人,然而也在這番動靜之間,妖獸群已經踩踏過來,人們拔劍迎敵,應對之間才發覺妖獸奔騰而過帶起無數塵埃,卻並未多看他們一眼。
霍影霎時明白過來,那群妖獸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與他們硬拼,他們的目的不是打敗他們,而是——離開這裡。
晃眼過出,霍影看清了妖獸群中那隻白鹿與騎在它背上的姑娘,他面色霎時一沉,大聲道:「別讓她離開!」
人們這時候也頓時驚醒,紛紛將弓箭對準那處,然而那白鹿動作太過敏捷,人們射出的箭盡數被它避開,竟然無一支能傷到它與它背上的人。霍影面沉如水,劈手自旁邊那人手中奪過弓箭,拉弓瞄準,行動利落毫無遲疑,箭矢對準白鹿便要出手!
然而也在同時,一道勁風襲來,凌厲氣勢瞬時便至耳側,迫使霍影不得不側身相讓。也在這遲疑之間,獸群帶著白鹿與那小姑娘已經離開了霍影弓箭瞄準的範圍。
霍影將手中弓箭擲於地面,壓抑著胸中怒火道:「究竟是什麼人?」他面色不善,許久以來第一次有了被人戲耍的感覺。
那不斷阻撓他們的人究竟是誰他至今也沒能夠查出,但想來對方來頭絕對不小,他們想要捉住對方恐怕還得花上一番力氣。
但也在霍影這般想著的時候,不遠處樹影后突然走出一人,出聲道:「不必找了,是我。」
人們頓時循聲望去,身著舊袍的男子眉目溫和,滿臉坦誠道:「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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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人們面前的人自然是謝見疏,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麼誠懇自首的人,他這般站出來,白衣聖使們猶豫了片刻才將他給抓了起來。不過多時,他便被這群人扣押著送到了雁鎮。
雁鎮雖然不大,但因為身處鄴城與賢城的必經之地,此處也建有一座神廟。白衣聖者帶著謝見疏進入神廟當中,也不知究竟繞過了些什麼地方,最後總算是在一處高塔外面停了下來。
霍影將謝見疏交給塔外的看守者,目光在他身上定了片刻,這才道:「看好這個人,我明天再過來。」
守塔之人點頭應下,推著謝見疏進了其中。
這座高塔共有七層,白色的外身高大直聳天際,進入其中才發覺擁擠無比,其中竟被劃分了隔間,每一處都看守關押著人,謝見疏隨著那群人往樓上而去,沒穿過一層,便能夠見到那群被關押的人沉默而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看。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穿著華貴的人,也有看起來狼狽潦倒的乞丐,也不知究竟被關押了多久,不少人神情甚至已經木訥。
謝見疏一路看去,忍不住輕輕嘆了一聲,卻換來關押那人的冷眼嘲笑。
「只有對聖者不敬的人才會被關押進來。」那人聲音平靜,到這時候終於在某處牢房處停了下來,打開牢門將謝見疏送了進去,垂眸:「聖者寬厚救下世人,卻總有人不知感恩。」
謝見疏並不答話,那人又將謝見疏雙手拷上,這才重又合上牢門,轉身離開了此處。
待那人離開,謝見疏才又回首隔著牢籠往四周望去,視線不住自各方被關押著的人臉上掠過,抓心尋找著什麼。
他在找凈山人。
之前聽梨兒說起凈山人被白衣聖使抓走,想來應該也在這塔中才是。來的時候謝見疏便已經認真數過,他如今被關押的地方在高塔的第六層,下方經過處所有人他都看過一遍,皆未見到凈山人的蹤跡,而這一層他也已經仔細尋過,如今看來,凈山人唯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高塔最後那一層樓。
想到這裡,謝見疏若有所思往上樓的階梯望去,樓上的大門似乎被什麼所緊緊封鎖,窺不見其中任何景象。
就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身旁一個聲音突然傳來道:「哎,是你。」
謝見疏回過頭去,這才發覺他隔壁的囚牢內正坐著個人,那人衣衫襤褸,滿身沾著的不知是血水還是泥水,髒亂不堪,但卻唯有一張臉被保護得乾乾淨淨毫無損傷。
那人正斜斜靠坐在地上沖謝見疏笑,見謝見疏回頭,忍不住還揮了揮手,看模樣不像是在牢籠當中,倒像是在青樓香閣過著舒服的日子。
謝見疏一眼認出了那人,亦是笑了起來,乾脆在那人身旁蹲下道:「顧公子。」
此人正是當初他在去往安隴山的路上遇見的那名年輕公子顧繁。
顧繁也覺得十分有趣,盯著謝見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放了一個他們要抓的人,所以被關來了這裡。」謝見疏解釋道,隨之又問:「顧公子呢?」
顧繁「哦」了一聲,樂呵呵道:「我在大街上換著花樣罵了藺塵三個時辰,他們就把我抓起來了。」
謝見疏:「……」
「其實我是來救人的。」顧繁對謝見疏沒有隱瞞,眯著眼收斂了笑意,壓低聲音道:「要救人,首先得讓他們將我抓起來,這樣我才知道他們將人關在了哪裡,又是如何看守。」
「顧公子看出了什麼?」謝見疏隨之問道。
顧繁瞥了謝見疏一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埃道:「這塔中其實看守的人不多,統共不過二十來人,每過三個時辰交接一次,每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們會上來巡邏一次,想要救人離開這裡,首先得從他們身上找到鑰匙,然後趁著他們巡邏的間隙將這些人放出來……」
「不必那麼麻煩。」不知何時一道人影已經出現在兩人的牢門柵欄之外,葉紅意手中晃著一大串鑰匙,淡淡道:「那群人已經被我放倒了。」
顧繁瞪直了眼睛,看著突然出現的葉紅意,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旁邊的謝見疏:「你們……」
謝見疏只得解釋道:「我也是來救人的。」
葉紅意看了顧繁一眼,略有些詫異,不過那驚訝之色自眼中一閃即逝,她隨之又朝謝見疏挑眉道:「被關起來挺有意思?」
「這個辦法最快。」謝見疏無奈笑了笑,看著葉紅意打開牢門將自己放出來,復又道:「多謝。」
「我只幫你這次,救了人就趕緊離開,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下次就幫不了你了。」葉紅意這般說著,拉著謝見疏從牢中走了出來,直接劈開對方手上鐐銬,這才又看了看旁邊顧繁,乾脆將鑰匙丟給他道:「你自己看著辦。」
事不宜遲,葉紅意沒再管那邊的顧繁,只問謝見疏道:「你見到你要找的人了么?」
「沒有。」謝見疏搖了搖頭,抬眸往通向第七層的台階望去,低聲道:「不過應該是在那裡。」
葉紅意沒有多言,帶著人便往樓上而去。
然而身後的顧繁卻突然喚住了二人,葉紅意回頭看去,顧繁正不緊不慢找著鑰匙,到這時候才抬頭認真道:「我若是你們,就不會想去那上面。」
「上面有什麼?」葉紅意出聲問道。
顧繁搖了搖頭,終於將自己的牢門打開,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緩緩步出牢門道:「你們絕對不想看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