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人仙蓋壓當世
鐵頂山,老君觀。
一棵大樹之下,擺著一方青石。
一個一身錦繡道衣,白髮白眉,面色卻如同嬰兒般紅潤緊緻的老道士手持拂塵,正盤坐其上,養息調神。
「師父,我們修行人有沒有境界劃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道童打完了一套拳法,收勢站定,喘了口氣,向著坐在樹下的老道士問道。
老道士睜開眼來,口中一道白氣如箭,衝出三尺有餘方才散去,他索性站起身來,指點著小道童的馬步樁法,口中答道,「有。」
「那個人,他是什麼境界?」
老道士頓了頓,沉默半晌,看著小道童那雙滿是倔強執拗的眼睛,嘆了口氣,「平安啊,你父親給你取這個名字,便是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靜心修行……」
道童樁功顯然已頗有火候,身形不動不搖,只是開口道,「師父!為人子者,父仇豈能不報?」
「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萬死不悔!」
四目相對,道童稍稍扭過臉,不去看老道士眼中的痛惜之色,咬牙道,「師父,你常說,修行人要忘情。
但是忘情並非無情,若是你是無情之人,也不會選擇避世,窩在這偏僻的小道觀里。你也不會收我做徒弟。
師父,修行人問心明性,什麼是心?我執就是我心。一個人總該有一縷執念才是,就像您的道號一樣。您說呢?」
一執道人手中拂塵輕擺,三千銀絲便是三千心念,此時拂塵動,便是心動。
他雖然白髮白眉,但一雙眼睛卻仍然澄澈,瞳孔里映著道童那挺拔剛直的身影,恍惚間彷彿看到了道童的父親,一樣的堅毅,一樣的倔強,一樣的,無畏。
自己可能正是因為缺少了這一點兒勇氣,所以才活了下來,但是卻心念不得通達,道行停滯如死水。
修行人心魔外魔無數,像他們這樣的人,雖然過剛易折,但若是不早夭,成就卻必然會在自己之上。
清風吹動拂塵,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來,「平安,你知道修行人的盡頭是什麼嗎?」
道童有些疑惑,他不知道師父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回道,「長生不死嗎?」
一執道人頷首,「也沒錯。天下之大,修行人數不勝數,所求的還不是個不老長生嗎?但是,長生易得,不死難求啊。」
「長生不就是不死嗎?」
「哈哈哈,痴兒。長生是壽數,不死才是功果。」一執道人摸了摸自己的白髮,「修行人講一個逆字,所以修行之道多災多劫,無數的外魔想要來害你,還有無數的心魔要來惑你。一個把持不住,便是一生修行盡化流水,灰灰了去。
你之前問我,我們修行人有沒有境界劃分,嚴格意義上說,是沒有的。」
「沒有?」道童皺起眉頭,「修行之道傳承這麼多年,大能無數,天驕輩出,甚至那些大能之輩還曾立下道統,開宗立派,怎麼會沒有境界的劃分呢?」
「為什麼要有呢?」一執道人笑起來,「當年太上道祖成道,也只是留下了一卷道德五千言,雖為天下師,卻也不曾有一言定天下法,哪來的境界之分。
所謂的境界,不過是修行之路太過漫長,修行人往往會半途迷失,失去前行的勇氣。所以後輩強行言之,以求道途通達罷了。
但是什麼是道呢?它是變化之本,不生不滅,無形無象,無始無終,沒有人能夠說清楚,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明確的境界劃分了。」
道童越發疑惑了,問道,「可是您之前明明說是有境界劃分的啊!」
「沒錯。」一執道人笑道,「之前我也曾問過你,我們修行人的盡頭是什麼。其實修行人的盡頭便是仙。我們修行之人性命雙修,練氣存神,真的論起來,也不過是兩個境界,未成仙之前,都可稱為練氣士。」
「師父,那你可成得仙果了嗎?」
一執道人沉默下來,臉上神色莫名,片刻之後稍顯乾澀的聲音響起,「我不過是一個修行年頭長一些的老道士罷了,列不得仙班。」
空氣里很安靜,這座道觀位在山巔,只有風聲。
半晌之後,道童再次開口,「師父,那,那個人呢?已經是仙了嗎?」
一執道人收拾心神,答道,「曾經有位道主把所有得了仙果的修行人分作五類,天地人神鬼。那個人確實是得了仙果,乃是自靈氣復甦以來,第一尊人仙。」
「人仙?」
「鍊形大成,肉身成聖!便是人仙。」
「五類之中,可有高下之分嗎?」
「沒有。」
「那也就是說,只要我能成了仙,便可以去找他報仇了嗎?」
一執道人嘆口氣,「起碼也得陽神有成,你才算是有了面對他的資格。」
「什麼是陽神?」
「陽神者,聚則成形,散則成氣,所至之地,真神見形。」一執道人忽然頓了頓,拂塵一擺,對著空無一人的所在躬身施禮道,「道友好修行,一執在真人面前班門弄斧,見笑了。」
道童正自錯愕,忽然間,那處所在顯化出兩個人來,一大一小,正是李青和那小牧童金秋。
金秋沖著道童擠眉弄眼,「平安,我來看你了,開不開心?」
……
兩個小傢伙被支使開去,李青和一執在一方石桌前坐了下來。
一執道人正待烹茶,李青一揮袖,取了一縷清風,兩片白雲,頓時茶器滿溢,有淡淡的太和之氣沖入鼻端。
李青做請,開口道,「這裡著實是一方好所在,我便借花獻佛,還望觀主莫要怪我不請自來才好。」
一執笑道,「哪裡哪裡,道友這般人物能來,我這小道觀倒是蓬蓽生輝才是。」
飲了茶,一執贊了聲,「道友著實好手段,到了這般境地才算是真自在,真逍遙。」
李青搖頭笑道,「觀主,實不相瞞,我不履塵世已久,早就聽聞老君觀中有真修,所以特來拜訪,還望觀主能不吝賜教,以解我之惑。」
一執拱手道,「道友放心,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敢問道友,你此前所說的靈氣復甦以來第一尊人仙是何人?」
一執道人聞言,神色複雜起來。
李青問道,「觀主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一執道人苦笑道,「算不得難言之隱,不過是因緣糾葛,心結難解罷了。不過,提起那人,離不得八個字。」
「哪八個字?」
李青請了茶,一執道人一口飲下,如飲烈酒,言道,「蓋壓當世,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