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非
梧桐自修習劍道以來,已經很少再化作精衛。
以前她常常化作精衛鳥,是因為她嚮往自由,廣闊的天空可以任她翱翔。
但是她如今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劍,她覺得無論是什麼束縛禁錮,都能夠一劍斬開。所以更多的時候,她都是梧桐。
她想不明白先生為什麼二十年內不許她用劍,這讓她心中鬱結難解。
公主看著飛在風雨中的精衛鳥,開口道,「道長,梧桐是為了你才拔劍的,而且她很喜歡劍,自學劍以來,劍不離身,你這樣對她,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李青道,「我看著她長大,自然比你更了解她的性子。我從來不曾怪過她,不讓她用劍,是因為她的劍術已然有成,我要幫她打磨出一把道劍來。」
「道劍?」
「道劍者,斬妄念,斷煩惱,出入無形。梧桐的修行不斷長進,但卻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道,她性子又剛斷果決,寧折不彎,若是一直隨性而為,我怕她會身陷是非惡海,墮入魔道,不可超脫。我一直在尋一個契機,如今正合時宜。」
「那道長為什麼不跟她說明白?」
「我說了,她反而會陷入知見障,不如由她去。」
「可是梧桐心中必定有怨。」
「她的性子自然受不得冤屈。不過有些怨氣說不定是件好事。大道無垠,每個修行人修行到一定的境界之後往往會失去勇氣,變得空虛茫然,而怨氣和仇恨恰恰是催生勇氣的良方。」
公主沉默了一會兒,眼神變得無比複雜,「你永遠都那麼自以為是嗎?」
李青愣了愣,不解道,「什麼?」
「是不是修行人都像你一樣,心態超拔,視我們這些凡人如螻蟻,無論我們感激也好,怨恨也罷,從來都不會在你的心上留下一絲痕迹。即便是從小跟著你長大的梧桐,你也不需要問她的意見,不需要給她選擇,只需要順著你划給她的路去走,就算她會恨你怨你,你也依然心如死水,不起波瀾。」
公主說著淚珠忽然掉下來,她也不去擦,「是不是修行人都是如此矜傲,甚至矜傲到無情。你餐風飲露,不食五穀,你永遠不會生氣,甚至也永遠不會去愛一個人。你就像是天上掛著的星辰,神秘高遠,卻唯獨沒有人的味道。這就是所謂的修行嗎?」
李青看著流淚的小公主,她的身上已經找不到十年前機靈跳脫,稚嫩卻故作威嚴的影子。
這讓李青心頭悵然,他第一次感受到時間的偉力。周圍安靜得讓他有些恍惚。
他最終還是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腳步沉重起來,通往王宮的路顯得有些漫長。
他想要告訴小公主,修行人會忘情,卻永遠不會無情。當一個修行人當真無情的時候,就是在昭示著他的死亡。
但是何必去解釋明白,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風箏的線已經斷了,他除盡妖患的時候就是他離開的時候,美人恩重,卻不是他留戀之鄉,那不如,就相忘於江湖吧。
……
李青肅立城頭,看向蜿蜒數百里的大河,河水滔滔奔流,他也不知其源之所起。
不過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手裡捧著一口缽盂,溝通定海珠,無盡的靈氣潮汐涌過來,讓他的靈力用之不竭。
這口缽盂乃是鎮國之寶,他本來是用不得的,不過如今他得國王親口敕封,名器加身,自然不用顧慮許多。
他溝通缽盂,層層法意顯化,體內靈力催動,喝了聲,「鎮!」
只見一道靈光落入河面,大河流經比丘國境的這一段水域,其中本來奔騰不息的河水驟然靜止下來,就像河段兩頭築起了兩座大堤,這一整段水域忽然變成了一灘死水。
李青把缽盂拋起,缽盂在空中不斷倒轉,底朝上,口朝下,層層細小的符文不斷遊動著。
李青體內靈力不斷流逝,又是一聲大喝,「起!」
缽盂忽然生出無盡吸力,河水逆流而上,如同懸瀑倒掛,其中夾雜著無盡的魚蝦生物,統統被吸進缽盂之中。
那河中怨魔看著缽盂,面都不敢露,化作一團黑影飄進城中。
「自投羅網。」李青哼了一聲,把缽盂一收,身形一縱,跟著去了。
他已然陰神有成,習得追魂之法,這次絕不會讓這鬼物逃了去。
李青邁步走在街道上,風雨已然止住,他跟著那鬼物繞了個大圈子,在這裡忽然丟失了蹤跡。
他閉上眼睛,靈覺無限放大。
一聲嬰孩兒的啼哭聲傳過來。
李青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是一處宅院所在,青磚綠瓦,顯然主人家是有家底的。
李青走過去,院子的門大開著,有下人看到李青,也不敢攔,連忙跑進去稟告主家。
李青一路長驅直入,主家很快迎了出來。
想要急切趕走李青的人大多是城外家園被毀的,比丘城內沒有受到殃及的仍然對李青尊敬有加。
主家是個中年人,倒是滿身的富貴氣,老遠就抱拳笑道,「今日家有麟兒誕生,沒想到道長也光臨寒舍,算得上雙喜臨門了。」
李青手捧缽盂,沒有客套,單刀直入,問道,「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哈哈,是個能傳承香火的,男孩兒。」
李青轉身要走,沒走出兩步又停下來,開口道,「能不能讓我看看孩子,若是有緣,我送他一場造化。」
主家聽了此言,忙揮著手讓奶娘把孩子抱出來。
「孩子太小了,見不得風。」
李青隱約聽到有人私語,他一揮袖子,法意顯化,院子內的風停下來。
李青看著裹在襁褓里的嬰孩兒,很醜,皮膚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他瞄了一眼,確實是個帶把的。
李青從懷裡摸出一張符,遞給抱著孩子的奶娘,道,「收起來,大一點給他戴上,禳厄消災。」
李青忽然輕輕碰了碰嬰孩兒的手,嬰孩兒正睜著眼看著他。
李青對著嬰孩兒笑笑,從奶娘手裡把孩子接過去抱在懷裡。
他握住嬰孩兒的手腕,面色一整,聲音冷漠,「任你再是奸滑,也休想蒙的過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