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挨打
學校最終給夏樹做了停課一周處理。
由於事出有因,事實又證明了是張洋最先出言不遜,校方思慮再三決定不做記過處置。
張洋父母得知處理結果後大為不滿,又到學校鬧了一場,最後被教導主任以校規罵人停課作威脅才作罷。
宋珩照常上學。
這件事鬧得太大,校方第二便在公告欄前張布公告澄清高二文一班宋珩與十年前轟動青城的殺妻案並無直係血緣關聯。
公告後校園內對宋珩的流言蜚語稍有減弱,但忌憚仍在,未免受些孤立冷落。
高二文科辦公室裏,徐玲對宋珩:“學校已經盡全力幫你辟謠了,你不要怕,他們大部分人也是沒遇到這種事,覺得新鮮,這才人雲亦雲的。等過段時間,這件事慢慢就過去了,大家也就忘了。你自己要調整好心態,學習上不要受到影響。”
宋珩站在明淨的窗前,室外摻了雪光的陽光鋪陳在他的肩膀,將他身上幹淨的藍白校服映得顏色稍淡。
他唇線微抿著,鬢邊的發際線幹淨漂亮,皮膚與光線相接的地方,隱約有光。
靜聽完徐玲的話,他很輕地頷了下眸,“嗯。”
徐玲又道:“另外,有什麽事情,也不要忍著。如果有同學欺負你,你也要及時告訴老師和學校,知道嗎?”
宋珩:“嗯。”
望著眼前冷峻寡言的少年,徐玲心下不禁再一次輕歎。
關於宋珩的身世,以前她就聽過一些。隻知道是孤兒,從被夏樹的家裏收養了,為的卻是他身體裏與夏樹相同的血。
那時候她便覺得這孩子可憐,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麽多不為人知的淵源。
真是造孽。
越是嚐過苦澀滋味的孩子就越是懂事。但這樣的孩子,都是帶著疤痕長大的,令人心疼。
到底是別人的家事,她作為老師無法置喙太多。徐玲歎了聲,“夏樹,怎麽樣了?”
宋珩的目光閃了閃。
夏樹從那回去後狀況就一直不太好,大雪,長時間在外麵,心情又大悲大喜過,回到家就發起了高燒。
這兩輸過液,度數倒是退了些,就是反反複複。他今早出門前又燒了起來。
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他指尖蜷了蜷,“她還好。”
“那就好。”徐玲點點頭,“你們住在一起,這些你也勸勸她,她打了人,學校必須得處置,停課是沒辦法。另外,這幾她落下的課你有空也為她補補,別落下。”
“嗯。”
回教室的路上一道都有人打量似的向他望,不乏有人後退避著他。宋珩始終身姿直挺,目不斜視,徑直走回自己座位。
教室裏原本嘈雜,在他進屋的一瞬靜了一下。
接著嘈雜聲又漸起,隻是比剛才低了不少。
其中不乏有討論他的,他知道。
宋珩的同桌齊麟倒沒什麽抵觸,有些擔憂地看了看他,似乎想什麽,還是欲言又止。
蔣月媛本想過去,但看看周圍人似乎都有點避諱,還是放棄了。
宋珩淡然自若,自顧翻開書本自習。
一張紙這時突然擱在自己的桌前。
上麵寫著一道未解的數學題。
他微怔,抬眸。
“可以幫我解一下這道題嗎?”沈淮川靜站在他桌前,清俊臉龐神色謙和。
似乎真的是在虛心請教問題。
宋珩抿抿唇,沒什麽,拿起筆將解題步驟一一寫好。
一題解完,他落下筆。沈淮川拿起答案看了看,輕輕了聲,“謝謝。”
他轉身就走。
“其實你會解。”宋珩在他身後突然出聲。
沈淮川站住了。
宋珩:“對吧?”
靜立了兩秒,沈淮川回頭,靜對上少年漆黑的審視般的眼睛,笑了笑。
“不重要,問心無愧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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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中午輸過液後又睡了很久,醒來發現燒退了,頭倒還是暈暈的。
坐在床上清醒了一會兒,她披了件衣裳走出房門。別墅內靜悄悄的,隻有她的腳步聲。
這個時候,夏雄海和夏敏君都已經去公司裏了,宋珩和馬駿也在學校,家中夏老和夏樹兩人。
聽見動靜,夏老推開門,正見從自己房中出來的夏樹。
夏老一貫肅穆的臉上登時有了慈和的笑容,“木醒了,怎麽樣?還燒不燒?難受嗎?”
“我好多了,爺爺。”夏樹輕輕開口,嗓音幹澀。
夏老一向為人剛肅嚴苛,年輕時在部隊養成的習慣,即便麵對兒女,也時常不苟言笑,唯有麵對亡妻的照片或夏樹,偶爾才會顯露出些許溫情。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孫女,又生是那樣稀有的血型,心捧在手裏都生怕摔了,哪敢還有什麽苛責嚴訓。
夏老摸摸她的頭發,笑道:“好多了就好,別怕,最近就先在家裏好好待著,就算是放個假,放鬆放鬆心情,學校那邊不用擔心。”
“下午有什麽想做的嗎?”他又溫聲問:“放晴了,空氣不錯,可以出去走走,對身體也好。”
“想去琴行修一下琴弓。”夏樹低聲答,默了默問:“爺爺,我做錯了嗎?”
夏老靜默了一瞬。
很快他又笑起來,:“隻要你覺得你沒錯,那就沒做錯。”
她的目光靜靜注視著他,“那,阿珩做錯了嗎?”
“……”
其實她想問,如果今換做是阿珩,不是她,你們會不會怪他?
可這個問題在唇邊輾轉了半,還是沒出口。
或許有些問題就是太清楚答案,才更不敢。
夏老一歎,“你們都是好孩子。”
下午去琴行時正是一最暖的時候,空有陽光。
夏樹拎著弓盒,稍微有點咳嗽,推門走進舊琴行。
門口的風鈴清靈靈地響。工作日,琴行人不多,她將來意給琴行主人聽。
琴行的老人店主在看到那把斷裂的琴弓時便麵露訝異,笑著:“竟然是這一把。”
夏樹微笑,“您認識?”
“當然。”老人笑道:“這把琴弓是我做的。”
她也覺得有些意外,看著弓尾那顆樹,發自內心地稱讚,“您的手工真好。”
老人謙虛地了兩聲過獎,又有點意外,“沒想到,他還是把它送給你了。”
夏樹睫毛輕眨,有點沒太聽懂,“什麽?”
“那個男孩子呀。”老人:“就是那個高高帥帥,長得很幹淨的男生。他來我這兒訂了這把琴弓,聖誕節那來取,原本都已經走了。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過會兒又回來了,一身一臉的傷,弓也斷了,問我還能不能修。可這種程度的斷裂哪裏還能修,他就又拎著它走了,沒想到他還是把它送你了……”
陽光明媚的暖冬,室外的陽光絢爛得仿佛正處盛夏。金色光芒透窗將夏樹包裹。
她卻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數九寒最冰最深的冰窖。
……
“回來路上,碰到幾個搶劫的孩兒。掙扯了幾下。”
“不想生事。”
“抱歉,沒有給你準備生日禮物。”
……
“這個,就是我給表姐準備的生日禮物。但是表姐對不起,昨下雪了,路太滑,我摔了一跤,把它摔斷了。”
“阿珩哥昨有送表姐禮物嗎?”
……
“我以後再買把新的給你。”
我以後、再、買把新的給你。
再……
…………
回到家的時候初中部已經放了學,馬駿正窩在沙發上邊啃著薯片看電視劇,聽見有人回來扭頭叫了聲,“誒,表姐,你回來啦。”
夏樹臉色蒼白,整個神情都難看的厲害,二話不疾步上前揪著他的衣領將他往下拖,“你給我起來!”
“啊——”
馬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發出尖叫。手中的薯片散落在地毯上。
夏樹指尖顫抖,恨聲問:“我問你,為什麽找人打阿珩折斷他的琴弓,為什麽要那琴弓是你買的!學校裏阿珩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也是你傳的對不對!你!”
聲音很大,正在廚房幫忙的夏敏君聞聲馬上趕來,看見這場麵驚得夠嗆,連忙上前將兩人分開。
“這是怎麽怎麽了?木,發生什麽事了?”
馬駿躲在夏敏君的身後大聲喊:“媽!我表姐打我!她打我——”
“你還問我發生什麽事!”夏樹胸膛劇烈起伏,眼眶裏有淚光,拚命忍著不落下來,一手指住馬駿,“你問他!你問問你的好兒子都幹了什麽好事!打人撒謊散布謠言!我今還就打你了!”
她從一旁的工藝花瓶中抽出一根枝條,衝上前就要打他。馬駿拚命扯著夏敏君嗚嗷喊叫。夏敏君倉促著去擋。
“木——你等等木!你們這是不是有誤會啊!木!”
這動靜實在太大,樓上的夏老與夏雄海也聞聲過來。
夏老的手杖重重杵地兩下,“胡鬧!”
客廳裏一下安靜了。
夏老臉色鐵青,視線一一從幾個人臉上滑過去,最後落在夏樹的臉上。
“木,你這是在鬧什麽!一回來就打你弟弟。”
馬駿躲在夏敏君的身後瞪夏樹,一臉憤憤。
“不是的,爺爺。”夏樹的心裏又憤怒又委屈,眼淚終於忍不住了,一顆顆掉下來。
她用手背擦淚,上前一把抖開弓盒露出裏麵的斷弓,指住馬駿哭喊:“是馬駿!這琴弓是阿珩買的,是馬駿搶走的,是他弄斷的,也是他打傷了阿珩!學校裏那些關於阿珩的傳言也都是他散布的!都是他!”
一屋人驚訝。
夏敏君也格外驚愕極了。她知曉最近夏樹與宋珩在學校裏發生的變故,卻不知是誰做的。
回想那邊在廚房馬駿隨口的話。回身驚問他:“這到底怎麽回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你啊!”
“不是我!”馬駿的臉色漲紅了,梗著脖子喊:“不是我做的!表姐冤枉我!是不是宋珩跟你這麽的,他瞎!不是我!”
“你還狡辯!”夏樹氣急,衝上前去就要打他。被夏敏君和夏雄海倉忙拉開,“木!”
夏老臉色沉沉,“木,你先上樓去,我問問駿。”
“我不!”夏樹堅毅拒絕。
“上去。”夏老眉頭緊鎖,明顯蘊著火氣。
夏雄海怕他發火,也勸:“先上去吧木,這邊有爸爸和爺爺。”
“我不!”她臉上橫七豎八亙著淚水,被眼淚浸過的眼睛格外灼亮,又冰又堅定,“我要是上去了,這事是不是最後就又是他道個歉就不了了之了?不可能!反正今他如果不賠我的琴弓,不像阿珩被打的那樣挨一頓打,我絕對不放過他,我不上去!”
夏敏君不可思議,護著馬駿倒退了兩步,語調也動了氣,“木,這就是你不講理了吧!你弟弟再不對,你也不能打他啊!”
“阿珩就是太講理了才會任由他這麽欺負!”她實在氣急了,有一瞬間真的打算什麽都不顧了,抬起手指尖筆筆直直地指住了夏敏君。
“還有你!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還不是你平時縱容教唆的!阿珩身上的每一寸傷也都有你一份,你們都是凶手!凶手!”
“木!”她這舉動言語過於無禮沒教養,夏雄海皺了眉,“放下!”
夏老同時也嗬斥,聲音反常的冷,“放下。”
夏樹不放,淚眼冰冷,指著夏敏君的指尖緊繃到泛出青白色。
“放下。”
“木!”
“放下!”手杖在地上杵了兩聲,夏老忍無可忍,猝然揚起手杖重重打在她手背上。
夏樹吃痛,手被打下去,剛捂住腕,下一下也直接打過來,抽在她的後背。
“爸!爸!”夏雄海嚇壞了,連忙拉住夏老的手擋在女兒身前,疾聲:“不能不能打!木還病著,她燒糊塗了,別打別打!”
宋珩放學回來進門時正是這一幕。
屋裏氣氛不對,他自然感受得到,怔然站在玄關看著屋中的人。
夏敏君一臉疾怒衝到他的麵前,劈手落下一耳光。
“都是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