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Chapter 69
訂閱正版, 人人有責。 之後的幾天, 阮念初明顯察覺到,整個營寨的守衛愈發森嚴。巡邏和放哨的人手, 增至原先的三倍。
厲騰照舊忙,早出晚歸,一天裡頭有大半時間都待在圖瓦那兒開會。
圖瓦狡猾謹慎, 多年來,令金三角地區的各國政府頭疼不已。他手下的那群暴匪, 五大三粗,文化程度低, 但無一例外都是狠角色。每回上面有交代,他們都會在事前制定出一套周密詳細的計劃。
這次行動涉及頂頭BOSS,眾人更不敢掉以輕心。
「這筆買賣很大, BOSS決定親自和買家談。」
一室昏暗, 圖瓦邊說話,邊朝面前的觀音像作了三回揖,點香敬佛,神態虔誠,「咱這地盤隱秘, 深山老林, 周圍又全是地雷區,等閑不敢踏足, 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所以BOSS才把和買家見面的地方定在咱們這兒。大家都是靠BOSS賞飯吃, 多費點兒心, 事情辦妥了,BOSS自然不會虧待咱們。」
話說完,矮胖子一下蹦起來,拍著胸脯說:「阿公您放心。咱哥兒幾個,您說一,我們絕不說二,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邊兒上有人嗤笑,「你他媽就一張嘴值錢。要拼要殺,哪回不是厲哥沖最前邊兒,有本事,你也讓自己的刀見見血。」
胖子心虛,掩飾什麼般大罵:「誰說老子的刀不見血!」說著,抽出腰刀,「咔擦」一聲砍在桌角上,入木三分,「老子對阿公和BOSS忠心耿耿,只要他二位一句話,老子遇神殺神遇佛宰佛!」
那頭,圖瓦上完香,盤弄佛珠慢悠悠地坐回主位上,斜眼瞥那胖子,「上不了檯面的東西。同樣是我手下的人,你和Lee怎麼就差那麼遠。」面色更冷,「自己人開會,把刀收回去。」
「……」矮胖子訕笑,悻悻把刀插回腰鞘裡頭。
半刻,圖瓦側目看向自己右手邊,「Lee,交代你的事辦得怎麼樣?」
厲騰面無表情,淡淡道,「整個營寨已連續七天全面封鎖,無人進,也無人出,巡邏隊的巡察範圍已經擴大到營寨方圓十公里。而且除偵察人員外,所有人的通訊設備都已經完全銷毀。不會出什麼問題。」
圖瓦滿意地笑笑,「你辦事我很放心。 」
這時,房門「砰砰」兩聲,被人從外頭敲響。
圖瓦蹙眉,「誰?」
阿新的聲音傳進來,「該給菩薩添金了。」
圖瓦掃了眼牆上的掛鐘,晚上七點整。於是道,「進來吧。」
阿新婆婆推開房門,端著幾塊金箔紙走了進來,繞過眾人,仔仔細細地給觀音像抹上金粉。
眾人的注意力並沒有在婦人身上停留太久。
圖瓦喝了一口茶,半刻,像忽然想起什麼,說:「哦,對了。之前BOSS和買主約定的見面時間是明天晚上8點整,但是BOSS那邊臨時出了點事,所以提前到下午5點了。不過也沒什麼大的影響。」
阿新手上動作倏的頓了下。
厲騰眸微垂,看不出一絲表情。
很快,金箔紙用完了,阿新回身,拿開水瓶給桌上的杯子添水。經過厲騰時,兩人眼神有剎那交匯。短短零點幾秒,便錯開。
然後阿新婆婆就佝僂著背退出去了。
*
這天傍晚,小托里又來找阮念初聊天,姑娘和小少年,邊吃晚飯邊用英語簡單地交流,倒也很有趣。
說著話,阿新婆婆的身影從窗外緩慢晃過去。她佝著背,步履蹣跚,懷裡還抱著滿滿一盆臟衣裳。
小托里探首張望兩眼,用英語說:「今天又有那麼多臟衣服啊。婆婆真辛苦。」
阮念初看著那一大盆臟衣服,聯想到婆婆皴裂蒼老的手,皺眉,「她每天都有那麼多衣服要洗么?」
小托里艱難地反應了一會兒,點頭,「差不多吧。她每天傍晚幾乎都會去河邊洗衣服。」
聊了會兒阿新,突的,阮念初想到什麼,不禁好奇,「對了。你的英語是誰教你的?比起之前,你的口語似乎進步了很多。」在這個貧窮的國度,普通村落里的孩子都無法得到正常教育,更別提,成長在這種環境下的了。
聞言,小少年忽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勾勾手指。
阮念初朝他靠過去。
少年壓低聲:「It』s Lee.」
厲騰?
阮念初詫異,「Lee?He can speak English?」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沒什麼文化的野蠻人,會說高棉語和中文,可能也僅僅因為他是中柬混血。
托里重重點頭,滿臉崇拜地用英語說:「厲哥英語很好。他是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也非常非常好的人。」
「是么。」阮念初不咸不淡地應了句。
小托里很認真,「當然。厲哥還告訴我,你一個人很可憐,讓我多來找你說說話呢。」
「……」她怔了怔,剛要開口,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人聲,都說的高棉語。
先是一個男人的,情緒激動,像在高聲大罵。
再然後的聲音屬於一個老婦人,沙啞的,驚恐而膽怯……阮念初聽出是阿新婆婆。她心頭一沉,咬咬牙,起身飛快衝出了屋子。
幾分鐘以後,她在兩個竹木屋間的夾縫小道上找到了阿新。
老人盤起的發散下幾綹,有些狼狽地倒在地上,一個方臉壯漢正提著她的領子破口大罵。兩人身前,站著個高大男人,他嘴裡咬著一根劣質香煙,眉微擰,滿臉不耐煩。
是厲騰。
她步子頓住,退到一堵木牆背後。
壯漢罵罵咧咧:「厲哥,您不是說這幾天特殊時期,什麼東西都不許進不許出么?這老東西剛才洗衣服,故意讓這件順著水往底下流。」他把一件破舊的紗籠裙遞給厲騰,說:「我一下就給撈起來了!您看!」
阿新婆婆一個勁地抹眼淚,「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一把老骨頭,年紀大了手又有毛病,洗衣服的時候總免不了會弄丟幾件。真不是故意的啊。」
「都給老子閉嘴。」
厲騰低斥,眯著眼睛端詳那紗籠一眼,然後彎下腰,遞還給阿新,「拿好。別又弄丟了。」
阿新接過衣服連聲道謝,站起身,忙不迭地走了。
阮念初眸光微閃。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見,阿新婆婆起身離去時,似乎看了眼厲騰一眼,目光很深。
阿新婆婆離去后,方臉漢子撓頭,看向厲騰,「厲哥,就這麼讓她走了?」
厲騰斜眼瞟他,「不然你還想幹什麼。」
壯漢聽出他語氣不善,訕笑了下,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跑了個沒影。厲騰咬著煙在原地站片刻,眯了下眼睛,也轉身離開。
這晚的第一個小插曲,就那麼過去了。而第二個小插曲,發生在半夜時分。
阮念初猛然從夢中驚醒。
槍聲,近在咫尺的槍聲,將叢林森寒荒涼的夜撕裂。砰砰,砰砰,砰——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愣神幾秒,飛快下床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往外看,整個營寨風平浪靜,不遠處的空地上,一個黑影背對她所處的位置,扣動扳機,子彈陷進靶子里,聲響震耳欲聾。
一群暴徒們都在被窩裡抱怨,「媽的。厲哥多久沒大半夜練槍了?幹嘛呢。」
上鋪的接話安慰,「明兒頭回見大老闆,可能緊張吧。」
有人低咒:「這鬼日子。」
……
阮念初安靜地站在窗邊,耳畔,槍響突兀,斷斷續續,隨著微冷的夜風散落到未知的遠處。
*
下半夜的時候,厲騰回了房間。
進門就看見阮念初坐在桌邊的椅子上。他關上門,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水,掃她一眼,痞里痞氣地揶揄,「睡不著?要不聊兩句。」
她低眸,手指摳了下斑駁的木頭桌面,沒有說話。
他其實也就逗逗她。半刻,放下杯子,把涼席被單往地板上一鋪,然後脫衣服睡覺。
剛躺下,那姑娘忽然低聲開口,問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厲騰頓了下,轉眸,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臉蛋上。
他很冷靜,「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阮念初靜了靜,深吸一口氣吐出來,「你剛才的槍聲停頓很有規律……我知道一種東西,叫摩斯密碼。電影里,各國警方和軍方,都會用它來傳遞信息。」
室內靜了幾秒鐘。
突的,厲騰竟低聲笑起來,然後起身,拖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彎腰,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她也鼓起勇氣,抬眼看向他。
兩道視線就這麼在空氣中交匯。
短暫的死寂后,他欹近她,語氣如常,眼神卻冷得危險。他說:「姑娘,電影看太多不是什麼好事兒。」
「是不是?」她追問,同時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裡頭找出破綻和蛛絲馬跡。然而下一瞬,他便將視線移開了。
「不是。」
「真的不是?」
厲騰拿起手邊的打火機,「噔」一聲,火苗在黑夜中吞噬了煙。他抽著煙,語氣冷淡而隨意,「不是。」
話音剛落地,阮念初的眼睛就紅了。她別過頭,沒再說什麼,默默上床面朝里地躺好,手捂住嘴。
從厲騰的角度瞧上去,只能看見姑娘細弱的肩在無聲抽動,幅度很小。
他眯了下眼睛,深吸一口,火星子直接從煙中間燒到煙屁股。
半刻,他隨手把煙頭丟出窗戶,拿腳撥了撥地上的被單,鋪平了,躺下。竹木屋外,月亮出來了,月光鑽進屋子,一室簡陋籠上清輝,竟也別有番美態。
厲騰曲起一條胳膊枕在後腦勺底下,半闔雙眼,道:「我不是警察,很失望?」
床上的人沒答話,一個沒忍住,抽搭進滿口涼氣。
他聽見了,沒由來一陣煩躁,眉擰成川,極低地喊她名字:「阮念初。」
「抱歉。我現在不太想說話。」她開口就是夾帶哭腔的鼻音,盡量平靜。說完一扯被子,拉高蒙住整個頭。
她被綁架已經整整二十天。這些日子,這人似乎總在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她變得敏感,神經,疑神疑鬼,精神幾度崩潰。再這麼下去,她懷疑自己可能撐不到離開這兒的那天。
她太累了,也太想家了。
這時,床底下的人卻忽然又說了句話,嗓音輕而柔,仿若半夢半醒間的囈語。他問:「你是哪兒的人。」
阮念初遲疑數秒鐘,還是回答:「雲城。」
厲騰輕聲,「說說看。」
她靜默半刻,把被子拉低,續道,「雲城是數一數二的發達城市,人口量大,經濟繁榮……什麼都挺好的,就是物價太高,霧霾也比較嚴重……」
厲騰遙望窗外的夜,不語。聽她說著,那片萬里河山彷彿也逐一湧入腦海,南,北,高山,長河,灰藍色的天空,明黃的土地……他忽然極淡地笑了下。四年了。在這邊待得太久,他幾乎快忘記故鄉土地的顏色。
阮念初說了很多。雲城的地理,環境,氣候,特色小吃……能想到的,她幾乎都拎出來說了一遍。她想,大概只有身處絕境的人才懂得,世上最振奮人心的事,無外乎兩樣。
一是幻想未來,二是回憶美好。
窗外月色清涼如水,兩人一個聽,一個講,時間彷彿有剎那靜止。
回憶完雲城,阮念初心情平復下來,語氣也柔和了些:「你呢。」
「什麼。」
「你是哪兒的人。」
厲騰靜了靜,答道:「嶂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