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Chapter 49
訂閱正版,人人有責。
她是來支教的。
在金邊市郊的一處小鄉村, 對象是數名十來歲的留守兒童。
和柬埔寨的大部分村落一樣, 這裡貧窮,青壯年大多選擇外出務工, 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教育條件也差,整個村子只找得出一個初中文化的老師。因此,支教團的到來無疑是雪中送炭,村民們都很高興。
鄉村小學一共三十幾個學生,小的六歲,大的十五, 不分年級都擠在一個班。阮念初負責教英語,偶爾的時候, 也會教學生們唱唱歌。她性格柔婉,孩子們見這位中國老師漂亮又親切,都很喜歡她。
一堂英語課不長,沒多久便結束。
阮念初給學生布置完作業,走出教室, 直接去了操場。
說是操場, 其實就是一塊空曠的泥巴地,四面土牆殘破,被日頭曬得乾裂。有人老遠就跟她打招呼,揮著手, 喊她的名字。
阮念初看了他們一眼。那群人大約四五個, 有男有女, 膚色各異,都和她一樣,是HELLP BRIDGE團隊的支教學生。來自世界各地。
阮念初沖幾人笑笑,走過去,用英語隨口問,「在聊什麼呢,這麼高興。」
說話同時摸出手機,裡面有一條新的微信消息,是阮母發的,提醒她:每天晚上都得複習雅思考試的習題。
這時,一個非洲男生大喇喇地用英語說:「我們打算今天晚上在外面露營,捉捉魚捉捉蝦,烤河鮮吃。阮,反正晚上也閑,一起來吧。」
不知是不是天意,支教的村落,剛好位於湄公河和洞里薩湖之間的三角洲地帶,水質不錯,肥美的魚蝦肉眼可見。
阮念初想了下剛才那條微信,兩相比較,笑眯眼,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下來,「好呀。」
其實從小到大,她的學習成績都一般。
論智力,她只是中等,論勤奮,她沾不上邊。她唯一的優點,就是臉蛋美,聲帶好。高中老師曾為她焦頭爛額,說她太懶,這樣下去別說重本,連上線都困難,建議阮父阮母送阮念初去學聲樂,走藝體特長生路線考大學。
阮父阮母正愁得揪頭髮,捉住一根救命稻草,自然不會放過。
後來,阮念初便成了某一流院校的藝體生。雖然專業分得不太好,但她依然開心。她自幼便對自己的人生期望不大,能有這個結果,已經是驚喜。
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家裡規劃的「大學畢業出國深造」,阮念初左耳進,右耳出。阮父阮母拿這女兒沒辦法,趁暑假,趕緊給她報了個雅思班。阮念初不想去,索性就加入了HELLP BRIDGE來柬埔寨支教。
她覺得,人生嘛,總得做些有意義的事才好。
自己這學渣,根本不是當高材生的料。讓她出國獻愛心,可比讓她出國念書靠譜得多。
*
這所小學的學生都是走讀,下午一放學,小而破的校園便空蕩冷清。
一群來支教的學生難得閑暇,抄起漁網和烤架便往外跑,一路打打鬧鬧談笑風生。阮念初和住同屋的黑人姑娘走在最後,手裡拎了些烤肉用的佐料和竹籤。
室友叫莉拉。她拍拍手,興高采烈地道:「知道嗎阮,我從來沒和朋友們在河邊烤過魚,那一定很有意思!」
阮念初見她這樣子,起了玩心,於是微眯眼睛,壓低聲音嚇她:「喂。金邊市可是有內亂的,這兒又是著名的湄公河流域。你就不怕遇到什麼危險?」
莉拉發怵,「……不會的吧。」
她瞬間噗嗤一聲笑出來,「膽子真小。逗你的。」
「……」莉拉氣結,抬手作勢打她。阮念初往旁邊躲,扯了一把樹葉扔室友頭上,兩人嬉笑著跑向河邊。天色暗下去,夕陽遙遙掛在遠方,紅日映天,湄公河的水面餘暉蕩漾。
支教團都是年輕大學生,聚在一起,幾天便已混得熟絡。男生負責搭帳篷和捉魚,女生負責將肉烤熟,大家分工明確,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太陽便徹底落下了山頭。
晚上八點左右,夜色濃如墨,繁星成片掛在天上。
捕來的魚蝦都已下肚,一群人吃飽喝足沒事幹,索性坐在帳篷里聊明星八卦。阮念初對這話題沒什麼興趣,又吃得撐,便和莉拉一道沿河邊散步。一路說著話,回神才發現已經離露營地點數百米。
兩人準備往回走。
這時,莉拉忽然捂住肚子,抽著涼氣道,「……哎呀,我、我肚子疼。」
阮念初無語,「誰讓你跟餓死鬼投胎一樣,東西沒烤熟就吃。」邊說邊四下張望,指指一棵大樹,「你去那兒解決。我在這兒等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嗯好。」莉拉點頭,忙不迭地跑過去了。
她百無聊賴,一邊聽歌一邊站在原地等,突的,注意到遠處狹窄漆黑的河道投來一絲光,透過茂密水草叢,忽明忽閃。
阮念初只以為是當地的漁民,絲毫沒有多想。
直到那艘船漸行漸近,最終停泊在河邊。依稀有人聲傳來,在交談,說的是柬埔寨高棉語。她聽不懂。
又見船上跳下來兩個黑影,手持工具,在河邊的泥地里挖著什麼,動作麻利。阮念初狐疑地蹙眉。
不是漁民?
思索的同時,她條件反射蹲下來,藏在齊腰高的草叢背後。
不多時,那兩個黑影搗鼓完了,把手裡的鏟子一扔,彎下腰,從土坑裡抱出一個大鐵箱。從兩人的姿勢來看,箱子應該很沉。
他們把箱子搬上了船。
船艙里走出來一個矮胖中年人,穿夾克,半禿頂,模樣肥頭大耳。他叼著煙眯了下眼睛,用高棉語道:「打開,先驗驗貨。」
兩個男人點頭,起子一撬,鐵箱蓋子應聲落地。中年男人上前察看。
隔得遠,阮念初看不清箱子里的東西,但卻隱約意識到什麼。想走已經來不及了。背後傳來陣腳步聲,她心口一緊,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人從背後掐住了脖子。
幾分鐘后,莉拉去而復返,不見阮念初蹤影。
「……」她困惑,東張西望地叫喊:「阮?阮?別跟我開玩笑了,你在哪兒?」聲音散落風中,遠處湄公河的河道平靜而黑暗。
沒有人回應。
*
自己被綁架了。這是阮念初清醒后的第一個念頭。
而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扔在地上,這個屋子昏暗,空氣潮濕咸腥,充滿腐朽的霉味。她試著動了動,兩隻手腕卻早已被反綁在背後,雙腿同樣如此。
短短几秒,阮念初的大腦還反應不過來。她想喊叫,但發不出聲音,這才驚覺嘴巴也被堵住。
她唇發顫,恐懼在剎那之間滅頂襲來,吞沒四肢百骸。
門外傳來人說話的聲音,不知在說什麼。阮念初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強迫自己冷靜,轉了轉眼珠,打量四周——一間柬埔寨地區很常見的木頭房,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傢具擺設破爛而簡陋,一盞煤油燈掛在頭頂,飛蛾撲附燈罩,投落下一片巨大陰影,詭異駭人。
依稀有水聲,這裡應該離河岸不遠……
「哐」一聲,門猛被人從外推開。
「……」阮念初嚇了一大跳,出於本能地往後挪,背抵木牆,清亮的眼睛警惕而驚恐。
進屋的人有三個,其中一個阮念初認得,就是之前那艘漁船上的矮胖男人。矮胖子看了她一眼,咧嘴就笑,跟另外兩個男人說著什麼。
看著這人猥瑣的笑容,阮念初抵緊牆,又慌又怕。矮胖子蹲了下來,瞧著她,肥膩骯髒的左手去摸她的臉。
阮念初嫌惡,想也不想地別過頭,躲開。
矮胖子呵了一聲,吊起眉毛,揚手便要甩她巴掌。然而,就在耳光落下的前一秒,門口處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咳了聲。那人頭髮花白,方臉獅鼻,眉心到左臉位置橫亘著一道疤。
矮胖子見狀不敢再放肆,只好收手,站起身,和另外幾人一道恭恭敬敬地喊道:「阿公。」
中年男人略點頭,下一瞬,目光看向阮念初,面露不滿,「怎麼回事?」
矮胖子悻悻地說,「阿公,這女人看見了咱們的貨。」
「你不是說那地方很隱秘,絕不會被人發現么。」
胖子窘迫,支吾著不知道怎麼回話。
阿公冷哼了聲,彎腰坐在椅子上,張望一眼,皺眉,「Lee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陣腳步聲,沉沉的,穩健有力。
阮念初全身縮成一團。這些柬埔寨人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懂。只在聽見腳步聲時,下意識地扭過頭,看向門口位置。
一雙黑色短靴映入視野,有些泛舊,沾了泥和少許暗紅色血跡。
往上牽連的那條腿,格外長,裹在黑色長褲里,修勁漂亮如白楊。阮念初視線跟上去,腿主人的身形容貌便逐一映入視野。
男人個頭極高,身形高大,窄瘦腰,寬肩,背脊筆直成一條挺拔利落的線。臉偏瘦,膚色很深,五官英俊而硬朗,唇薄,鼻骨高挺,最引人注意的是眉眼,深邃冷淡,漫不經心,壓迫感卻重得逼人。
身上穿了件素色黑T,簡簡單單,抽著煙,光站那兒便散發出強大的氣場。
他撣煙灰的剎那,她驚鴻一瞥,注意到那人臂膀修長緊碩,古銅色,袖口往下竟延展出一條青灰色的巨型龍尾,蜿蜒栩栩,猙獰可怖。
絕非平凡角色。阮念初心抽緊,只飛快掃了幾眼便移開目光。察覺到那人剛進屋就看了她一眼,目光審度,肆無忌憚。
「阿公。」
他掐了煙,開口,也是高棉語。但音色極低,個別發音獨特,明顯與之前幾人不同。很有辨識度。
阿公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
他漠然,「解決了。」
阿公便笑起來,說,「你辦事一直都很妥帖,我很放心。」說著眼風一掃,別有所指,「要是每個人都有你一半妥帖,我這老頭子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矮胖子咬咬牙,不敢反駁。
阿公心情明顯不錯,拍了拍Lee的肩,道,「今天你辛苦了。想要什麼儘管說,只要阿公拿得出來,阿公一定送給你。」
他面無表情,瞥了角落處一眼,垂眸點煙,「那是什麼。」
「哦,Lee哥,是我抓回來的一個小娘們兒,中國人,估計是遊客。今晚,我不是去拿達恩給我們那批貨么?這臭丫頭鬼鬼祟祟地在那兒偷看!」矮胖子說著,咬牙獰笑,「看老子待會兒怎麼收拾她。」
Lee抽煙的動作略頓,掀眼皮,「中國人?」
矮胖子嘿嘿笑幾聲,從兜里摸出個皮封的本,遞給他,「這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哥你看,不就是中國的護照么?」
Lee接過來,眯了眯眼睛。半刻,他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沒錯。」說完側眸,目光冷淡掃向那個蜷成一團的臟姑娘。
他道:「就她吧。」
屋子裡的幾個人都愣了下,不明所以。阿公皺眉,「她?」
「嗯。」Lee點頭,語氣冷而淡,「就她。」
阮念初應了一聲,阮母瞬間喜極而泣。
母女兩人誰都不說話,就那麼拿著手機哭。好一會兒,是女官員把手機拿了過去,安撫阮母,說阮念初已經平安,現在在大使館,他們很快就送她回國。
阮母喜不自勝,嘴裡不住地說謝謝。
後來,阮念初一直哭了很久,情緒才逐漸穩定。女官員帶她吃了晚餐,為她安排了住宿,還耐著性子陪她聊天。她告訴她,原來她在金邊郊區失蹤的當日,HELP BRIDGE的人就報了警,柬埔寨警方立案后,在第一時間通知了大使館。
阮念初問HELP BRIDGE的人是否還在柬埔寨。
女官員搖頭,「志願者失蹤可不是件小事。他們的高層擔心再出問題,提前結束了這期的支教安排。他們已經回家了。」
回家,多奢侈的一個詞。
官員微笑,「你也很快就能回家了。」
阮念初望著她點頭。
「好孩子,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天你就能見到你父母了。」說著,外交官面帶笑容站起身,「另外,關於這次你經歷的事……」
阮念初知道官員要說什麼。她笑了下:「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答應過一個人,回去之後,就把這兒的所有都忘乾淨。」
*
大使館的效率很高,第二天,阮念初果然搭上了回雲城的航班。得到消息的阮父阮母更是一大早就趕到了機場接機。
等了幾小時,女兒的身影一出現,二老的眼眶就全紅了。
相比阮父阮母激動的情緒,今天,阮念初倒顯得平靜許多。機場里,有年輕媽媽在打電話,淘氣的孩子伸手拉拽她裙擺;有年邁的老夫婦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進候機大廳;有機場廣播員的聲音飄散在空氣里,播音腔字正腔圓地說著漢語……
阮念初用力抱住阮母, 「媽,我回來了。」
阮母哭腫了眼睛,問她,「這段日子你到底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擔心?我給你們志願者團隊打電話,他們說,你很有可能是被當地的武裝分子劫持……」
「這些都不重要。」阮念初哽咽,「我還能平安回來,咱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阮父阮母相視一眼。見她不願提,也不好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