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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17

  Chapter 15

  晚會上, 阮念初的節目被排在倒數第四個,她換好禮服濃妝艷抹, 坐在後台等。身旁吵吵鬧鬧, 退場回來的舞蹈演員們很興奮, 圍在一起自拍。


  偶爾有幾個相熟的, 把她也拉入鏡頭。


  她聽著咔擦咔擦的快門聲音,嘟嘴,瞪眼, 比剪刀手。拍完以後, 同事把那些照片用微信傳給了她。


  阮念初看了眼手機。裡面的女孩個個青春靚麗, 她那張臉, 嬌嬈嫵媚, 夾在一堆美女中間也依舊出挑。


  她長得很漂亮,這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她有點疑惑, 不明白厲騰是如何做到對她毫無印象。她唏噓他記性真差。


  這時催場的來了,在化妝間門口大聲叫嚷:「獨唱節目的演員!獨唱節目的演員在不在?」


  「在。」


  「馬上到你了,快快!」催場人員趕鴨子似的把阮念初趕去會場, 她只好小跑。晚上黑燈瞎火, 細高跟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噠噠作響, 上台階的時候,她忽然一崴。


  腳踝很疼。阮念初皺眉悶哼,倒吸了一口涼氣。


  催場的那個人眉頭皺得比她還緊, 「你怎麼了?」


  阮念初額角冷汗涔涔, 閉眼緩了會兒, 等那陣疼痛稍有減輕才搖頭,說:「崴了一下,沒事。」然後忍著疼走到舞台後側,準備上台。


  那個人有點不放心,跑過來小聲問:「真的沒事吧?」


  她擺手,從工作人員手裡把話筒接過來,扯扯唇,調整好面部的笑容。催場人員於是離去。


  現在是主持人報幕環節,李小妍甜美的嗓音響徹整個會場,說:「接下來,由雲城軍區演出團的歌唱演員為我們帶來祖國之聲系列,《秋——帕米爾我的家鄉多麼美》。有請阮念初!」


  女主持的發音很清晰,台下很安靜。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名字。


  她走上舞台,底下掌聲雷鳴。


  阮念初朝觀眾席微笑。那兒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音樂響起了,她忍著疼開口,清亮的女高音,第一個音符就驚艷全場。聚光燈的光線亮得晃眼,所有人都看見,年輕的歌唱演員面帶笑容,蒼白的臉色和細密的冷汗格外清晰。


  總導演總算對她露出了笑容。


  大氣磅礴的一首歌,節奏獨特,表達了塔吉克等少數民族對家鄉的讚美和對邊防戰士的熱情。宜情宜景。


  最後一個轉音,她曲調流暢一氣呵成,音準,節奏,處理得無不完美。


  會場里再次響起掌聲。歌唱演員在眾人的目送下,落落大方地退場。可一離開觀眾視線,她臉上的笑容就綳不住了,身邊剛好有根柱子,她伸手扶住。


  阮念初覺得,那些帶傷演出帶病登台的演員,實在不是一般的偉大。她頭回在自己身上挖掘出了紅軍不怕遠征難的革.命精神。


  晚會的最後一個環節,是全體演職人員和到場的大領導們在舞台上合影。阮念初的站位早已排好,不去不行,所以節目結束后,她只能一瘸一拐回後台等待。


  她小心翼翼脫掉高跟鞋。嘖。只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忍直視。


  崴得不輕,又沒及時處理,此時已有些紅腫。


  阮念初試著動了下。萬幸,沒傷到筋骨。旁邊一個路過的舞蹈演員看見她的腳,誇張地吸了一口涼氣,驚訝道:「哎喲,你這腳怎麼成這樣了?和導演說一聲先回去休息吧。」


  阮念初笑了笑,多謝她的關心。總導演如果好說話,那就不是總導演了,而且今晚這場合,滿天神佛齊聚,哪有她說話的地方。


  小人物註定為大人物做出犧牲,這是自然規律,她早想通了。


  沒過多久,催場的人就來了。


  各個節目的演員按排好的順序排好隊,一個站阮念初左邊的女孩兒見她行動不便,好心扶著她往前走。


  在《難忘今宵》的音樂聲中,舞台兩側噴出煙花,大家各就各位,阮念初咬咬唇,跛到了男主持的旁邊,站定。


  大領導們陸續走上舞台。出於慣例,每個路過的演員,領導們都面含微笑地握手,「晚會很精彩。」「辛苦了。」


  耀眼的舞檯燈光下,阮念初一眼就看見了厲騰。


  她在這短短一瞬生出了些思考。


  當年在柬埔寨,最初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對他的印象都是「一個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壞蛋」。現在看來,這個印象的確不準確。他那長相那氣質,萬里挑一,怎麼也沒法和「面目可憎」聯繫在一起。


  阮念初忽然想笑。她在該花痴的年紀心如止水,在該心如止水的年紀發起了花痴。可見她其實很饑渴。


  厲騰臉上表情很淡,和數位演員依次握手之後,他走到阮念初面前,伸出手。


  她看著那五根修長有力的手指,莫名冒出個念頭來——主持人剛才報過了她的名字,不知他聽過以後,有沒有把她記起來。


  短短零點幾秒,她雙手握住了厲騰的手。觸感硬而糙。


  他勾了下唇,淡笑極其公式化,「辛苦了。」


  看來這位首長的記性是真的差。阮念初微鞠躬,綻開一個燦爛微笑,「您別這麼說,應該的。」


  厲騰的視線淡淡收了回去。阮念初知道他要繼續跟下一個演員握手,很自覺地往後退半步。


  不料,這一退踩到了後面人的裙子。那人皺眉,「你幹什麼呀?」邊說邊試著推了她一下。她腳踝本就有傷,推搡之下站立不穩,猛往前踉蹌。


  阮念初心頭一沉。她本想借力,想起面前站的是誰后又作罷,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手臂驟緊,她在摔倒前被人穩穩扶住。


  距離瞬間拉近,那人的氣息兜頭蓋臉罩上來。強烈的,陌生的,又有點久違的熟悉。


  阮念初著實是無語。她怎麼也沒想到,和故人的久別重逢,會演變成如此尷尬丟臉的一幕。


  她乾笑了下,很快,不露痕迹掙開厲騰的手,「……謝謝。」


  厲騰沒接她的話,視線往下掃過她彆扭的站姿,皺了下眉,「能站穩?」


  她點頭。


  他目光落在她裙擺上。禮服很長,裙擺蓬鬆寬大,只露出一邊光裸的足踝。細細的,白玉一樣。另一邊看不見。他淡聲問:「你的腿怎麼了。」


  阮念初道:「沒什麼事。」


  她說完,明顯感覺到厲騰看了她一眼。目光銳利逼人猶似當年,她微皺眉,心口突的一緊。好在下一瞬,他便轉身走了。


  阮念初沒由來地鬆了口氣,眸光微轉,看見幾步遠的位置,厲騰在和李小妍握手,女主持僵笑了一整晚的臉在此刻終於解放,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


  書上說,愛情美滿的女人笑容會發光。


  他們感情肯定很好。


  *

  晚會很成功,大領導們都給了很高的評價。結束之後,總導演心裡的一塊巨石總算落地,叫上文工團和演出團的主要領導開慶功宴。


  團長在化妝間里找到阮念初,欣慰笑道:「念初啊,好樣兒的。今天歌唱得真不錯,好幾個大領導都點名表揚你。」


  她忙著卸妝,聞言呵呵乾笑兩聲,回得狗腿又敷衍:「主要是團長指導有方。」


  團長心情相當好,又說:「一會兒沒事兒吧?走走走,跟咱們一起去吃飯。」


  阮念初委婉地拒絕了,「謝謝團長。我就不去了,我媽最近身體不太舒服,我得早點兒回去。」那種聚會她向來不參與。一個原因是她酒量不好,另一個原因是她演技不好。


  團長皺眉,四下看了眼,朝她湊近幾分,聲音壓得低低的,「你這姑娘怎麼不開竅。今天那麼多領導都在,你留了好印象,再跟著吃飯露個臉,那以後『辦事兒』不都方便多了么?」


  團長是好心,在為她將來轉正的事出謀劃策,畢竟每個簽約演員的目標都是轉正拿到軍籍。只可惜,阮念初是個中奇葩。


  她抱歉地笑笑,還是那句話,「團長,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媽身體真不舒服,我也真的要早點回家。」


  團長見她油鹽不進,只能無奈地搖著頭離去。


  八點鐘開始的晚會,十點半才結束。換衣服,卸妝,洗臉,等阮念初離開藝術宮的時候,外面的老街已經空無一人。


  兩旁路燈投下金黃色的光。她背著包,緩慢走在老街街沿上,準備到大路上攔出租。夜風微涼,光把她的影子拉成長長的一條。


  這時,背後忽然傳來汽車引擎聲。


  阮念初下意識地回了下頭。是一輛黑色吉普,車型高而大,在並不寬敞的街道上顯得尤為扎眼。她看了眼藝術宮停車場的方向,很快收回視線。


  黑色吉普由遠及近,然後,停在了她旁邊。


  阮念初心生狐疑。那一刻,她腦子裡莫名閃現出諸如「年輕女性深夜失蹤被拋屍」的新聞。她扭頭,駕駛室的車窗剛好落下。


  開車的人是厲騰。


  她瞬間愕然。


  那人瞥她一眼,「阮念初,」


  阮念初眸光突的一跳。緊接著就聽見他冷淡地繼續,「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對。」她點點頭,「我是阮念初。首長找我有什麼事么?」


  這時後座響起李小妍的聲音,她笑盈盈地說:「哦,是這樣的,我剛才在化妝間里撿到了你的工作證。真巧啊,在這兒又遇上你了。給!」說著,她把一個掛著繩的工作牌遞出了車窗。


  阮念初接過來一看,還真是她的,連忙向二人道謝。


  李小妍擺手,「舉手之勞而已。」左右看看,「欸,你一會兒怎麼回家?」


  阮念初說:「打車。」


  李小妍皺眉,「這麼晚了,你一女孩兒一個人打車很危險的。來,上車,你家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你們了。」阮念初笑著拒絕,「你們快回去吧,謝謝。」


  「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嗯。」兩人又寒暄幾句,隨後黑色吉普便筆直向前沒入夜色。


  車上,活潑的李小妍說說這,聊聊那,試圖找到能產生共鳴的話題。厲騰話不多,偶爾答話,也只是冷淡地敷衍。


  她忽然感嘆:「你這視力也太好了,那麼黑燈瞎火都能把阮念初認出來。得虧有你在,不然我還得另找時間還她工作證。」頓了下,又有點狐疑,「不過,你就只在今天見過她兩次,居然印象這麼深刻?」


  厲騰沒答話。他面色依舊冷淡,只是微垂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忽然回想起什麼,道:「她腿好像受傷了。」


  李小妍沒聽清,「你說什麼?」


  厲騰擰眉,沉著臉沒有答話,緊接著一打方向盤,原路返回。


  阮念初剛走到大馬路邊上,看見他們回來,很茫然,「……請問你們還有什麼事嗎?」


  車上的李小妍茫然程度絲毫不亞於她。


  厲騰目光落在她臉上,只說了兩個字:「上車。」


  Chapter 16

  晚上十一點半左右,阮念初在一種詭異氛圍中回了家。


  她是被厲騰送回來的。


  全程,他除了問她地址外就沒再說過任何話。倒是李小妍,笑盈盈地東聊西聊,將這種尷尬緩和了幾分。


  小區到了,她道完謝就忙不迭地下了車,鬼追似的。畢竟喬雨霏有句名言,電燈泡當久了必定遭雷劈。


  剛進門,阮母的聲音便從客廳傳過來,嘮叨道:「早知道這麼晚,我就讓你爸去接你了。你們單位也真是,哪有人搞演出搞到大半夜……沒吃晚飯吧?我去給你煮點麵條。」


  阮念初換上拖鞋,「不用。之前發了工作餐。」


  阮母皺眉,「匆匆忙忙的肯定沒吃飽。你先去洗澡,洗完出來再吃點兒。」


  阮念初沒轍,只好應下,邊扶著牆邊慢慢往房間里挪。阮母見她動作彆扭,視線下移,落在她腿上,眉頭瞬時皺得更緊:「你這腿怎麼了?」


  她說:「上台之前走得急,把腳崴了一下。」


  阮母一聽,又氣又心疼,轉身拿了藥酒折返回來,數落道:「都多大個人了,走路還能崴腳。」邊說邊把阮念初拽到沙發前坐下,「自己把鞋脫了。」


  阮念初不敢抗旨,趕緊脫了鞋把傷腳擱阮母腿上,乾笑著呵呵,「媽,看在我是您親閨女的份上,輕點哈。」


  阮母冷哼了聲,倒出藥酒就往她紅腫的腳踝上抹,疼得阮念初嗷嗷直叫。阮母罵她,「自己不小心還有臉喊疼,給我忍著。」手上的力道卻柔下來,又說:「對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阮念初猜到什麼,「相親對象的照片?」


  阮母沖她笑著眯了眯眼睛,「這次,你劉阿姨一次給你找了四個,照片我都打出來了。媽也不為難你,從裡頭四選一就行。」


  阮念初扶額沉默,不懂好東西的「好」字體現在哪兒。她有時很佩服母親這種屢戰屢敗,越挫越勇的精神,尤其是在給她找對象的事情上。她不情願,但一直都會配合。畢竟母親人到中年,有點兒愛好不容易,正如那句俗語——她無所謂,她媽覺得開心就好。


  於是阮念初靜了靜,伸手攤開,「拿來吧。」


  阮母一愣,「你這丫頭轉性了,這麼積極?」


  阮念初搖頭:「我是怕等下看了照片就吃不進去東西。」


  阮母抬手就賞她一記暴栗。


  幾分鐘后,四張列印照片擺在了阮念初面前。阮母的教導語重心長,「處對象不是追星。男人嘛,忠厚可靠最重要,臉不能當飯吃。這四個,學歷最低的都是碩士,有在物理研究院工作的,也有搞金融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她邊聽母親說教,邊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張,只一眼,便重新放到了旁邊。點頭,「看得出來是人才。『聰明絕頂』。」


  阮母一噎,要被她氣死,「這不是還有三個沒禿的么?趕緊選,我好讓你劉阿姨去跟人家約時間。」


  阮念初又拿起其它三張。這些單身男有高有矮,有胖又瘦,共同點是都是雲城本地人,且都有一份體面的好工作。她看看這看看那,最後挑了個長相順眼的遞給阮母,打打哈欠,「就他吧。」說完站起身,準備去浴室洗澡。


  剛走出兩步,聽見阮母和劉阿姨打電話的聲音。


  「小劉,念念選的那個在銀行工作的,你給聯繫一下,讓他們見個面吧……嗯對,就是那姓陳的小夥子。什麼?你那兒還有一個?幹什麼工作的?哦,哦。」阮母皺眉想了想,又道,「還是算了吧。麻煩你幫忙聯繫下那個銀行的。謝謝啊。」


  阮母掛斷了電話。


  阮念初拿起一個蘋果,咔擦咬了口,隨口問:「劉阿姨說什麼?」


  「沒什麼。她說她還認識一個朋友的孩子,也是單身。問你想不想看照片。」阮母說道,「聽說三十三歲就是空軍上校,都副旅職了。我心想,就算你看得上人家,人家也應該看不上你。所以就給拒絕了。」


  空軍上校,副旅職。


  阮念初的耳朵第一時間就捕捉到這兩個信息。這樣的巧合,令她想起了今天那位久別重逢的故人,和他高挑美艷的主持人女友。她啃著蘋果語調打趣,「首長級人物,都三十三了還沒對象,不可能吧。」


  「估計忙唄。」阮母聳肩唏噓,「當兵的,哪兒有多少時間談情說愛。」


  「倒也是。」阮念初點頭,進房間拿睡衣,語氣純閑聊,「劉阿姨有沒有告訴你他是哪個旅的?」


  「問這做什麼?」


  「隨便問問。」阮念初坦然自如,「沒準我有朋友和他認識。」


  「空降旅。」


  話音剛落,阮念初散漫的表情就凝固了,一時間,她腦子裡有千百個荒誕念頭呼嘯而過。她不相信世上有這種巧合。於是便又問:「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阮母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然後,令阮母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阮念初竟一把將電話塞回她手裡,道,「快,馬上問問劉阿姨。」


  「……」阮母感到莫名。她這女兒素來散漫隨意,差點懶到不問世事的地步,忽然對一個人窮追猛問,實在是罕見。


  莫名歸莫名,電話還是撥了出去。得到答案以後,阮母原封不動地轉述給阮念初,道:「那個人姓厲。叫厲騰。」


  阮念初眸光突的一閃。


  她不相信世上有這種巧合。然而,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

  之後,阮念初沒再主動問阮母關於厲騰的事。反而是阮母心有疑惑,委婉地問過她,是不是對那位空軍幹部更感興趣。


  阮念初並沒有否認。事實上,同為單身男性,比起那些要麼禿頂要麼微胖的人才精英,她對厲騰的興趣確實大很多。


  誰讓他長得帥,而她剛好是個顏控。


  對這個答案,阮母很欣慰。女兒在感情方面缺弦少筋,二十幾年來,從未和任何異性擦出過火花。讓女兒感興趣的對象,可遇可不可求。


  她決定給女兒一個驚喜。


  劉阿姨當了大半輩子媒人,口舌生花,辦事效率也高。


  第三天下午,阮念初便收到了一條阮母發來的微信消息。她點開,裡面推送過來一個名片,下面附帶阮母的說明:劉阿姨發來的,這是你相親對象的微信。加上聊聊。


  阮念初看了那名片一眼,放下手機,繼續吊她的嗓子。


  很快,阮母的第二條消息來了:加上沒有?截個圖發給我。


  「……」阮念初閉眼捏眉心,片刻,動動手指,點進了那條名片。名片的頭像和個人說明這兩欄,都沒有設置,空白一片,只有個數字組成的微信名稱:0714。


  看上去很單調。


  她回想了會兒,給銀行男發去好友驗證:你好,陳安慶先生,我是阮念初。


  過了約十分鐘,對方通過。


  阮念初把聊天界面截了個圖,發送給阮母,就算任務完成。阮母回她一個微笑表情,和文字:劉阿姨已經幫你們約好見面時間和吃飯的餐廳了。晚上七點鐘,在北苑,包間名是風雅頌。


  阮念初靜默幾秒,回道:哦。


  阮母:下班之後記得補妝,塗口紅,整理衣服和頭髮。


  這一回,阮念初直接鎖上了手機屏幕。誰知剛放下,微信提示音就又響了。她略微不耐,拿起手機一看,發信人卻來自那個「0714」。


  ——會議延時,見面時間改至晚八點。


  「……」盯著手機上那行字,阮念初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之前看照片,這位銀行精英微胖又圓潤,形象分明和善。沒想到會有這種冰山總裁式的反差。


  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反差萌。


  她覺得有趣,心情忽然就好了幾分,回復道:OK。


  *

  下班晚高峰,阮念初在地鐵上東倒西歪,險些被擠成肉餅。幸運的是,在她走進北苑酒樓的前一秒,手機響起來,阮母的新微信映入視野:補妝整理頭髮,別忘了。


  這倒提醒了她。


  阮念初看了眼酒店的鏡面柱子。


  鏡子里,她素麵朝天,黑色長發披在肩頭,略微毛躁。勝在底子尚佳,不化妝也沒顯得太寒磣。


  阮念初看了自己一會兒,片刻,理理頭髮,掏出口紅塗在了嘴唇上。雖然她對這次相親不抱絲毫幻想,但淡妝示人是尊重,不能少。


  收拾好一切,她走進酒樓。服務生笑盈盈地上前迎接,帶著她走進電梯。


  北苑的裝修風格很中式,古色古香。出了電梯,四樓從大廳到走廊,都掛著羊角宮燈。阮念初在風雅頌包間門口停下。


  服務生禮貌性地敲了敲門,然後開門請她進去。


  陳安慶還沒到,包間里並沒有其他人。


  她皺眉,看了眼手機。現在是七點五十,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便就近坐下來,準備做點遊戲任務。


  剛連上無線網,背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阮念初愕然,下意識地起身回頭。


  洗手間里走出來一個人。他個子很高,宮燈暗色的光自他頭頂投落,勾勒出一副線條利落的剪影,黑衣長褲,還是那副英俊冷漠的臉,也還是那副冷淡隨性的表情。


  還是和她記憶中,無甚分別。


  片刻的怔愣后,阮念初回過神來,勾起唇,朝他露出一個自認自然的笑,「你在這裡等人?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錯地方了。」說完就準備離開。


  那人把擦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側目,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沒走錯。」


  「……」阮念初動作驟頓。


  她身後,他臉色從容坐回椅子上,鬆開兩顆領扣,「和你相親的人就是我。坐。」


  Chapter 17

  這一幕落在阮念初眼中,戲劇程度簡直能與她前男友劈腿相媲美。


  七年之前,她在柬埔寨死裡逃生,七年之後,她和救命恩人重逢,並且還莫名其妙成為彼此的相親對象。這劇情,不拿去當小說素材都可惜。


  顯然,這是她媽和劉阿姨聯手導的一齣戲,殊不知用力過猛,驚喜成了驚嚇。


  厲騰倒是很淡定。


  他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漠然自如,「今天會散得晚,久等了。」


  阮念初遲疑了會兒,只能坐到他對面,笑笑,「沒有。明明是你比我先到。」


  「阮小姐喜歡什麼口味的菜。」


  「什麼都行。」


  厲騰把菜單遞給她。阮念初擺手,禮貌性地說,「我不太會點菜,你來吧。」


  一人一句,你回我答。


  阮念初忽然有點感嘆。看來記性差有時候也是好事,譬如這場合,人家能表現如常,同時客觀理智地在心裡給她打打分,評出個上中下來,她卻只能全程尷尬地笑。


  這虧吃得真大。


  沒多久,菜點好了,服務生進來收走了菜單。一室俱靜。


  阮念初拿杯子喝了點水,片刻,試圖主動緩和氣氛,「厲隊這些天,都在參加空軍政治部組織的學習吧?」


  厲騰喝著茶,點頭:「對。」


  她勾唇,諂媚的語氣擠得有點不自然,「厲隊這麼年輕就是上校,真厲害。」


  他冷冷淡淡,「年輕的時候比較拼而已。」


  阮念初自然知道他當年「拼」在何處,微垂眸,晃了下杯子里的茶水,又問他:「你老家也是雲城么?」


  話音落地,厲騰抬眸看了她一眼,「嶂北。」停頓幾秒,「你又是哪兒的人。」


  「雲城。」


  他微微挑了下眉,「說說看。」


  「……」阮念初晃杯子的手,滯了下,幾滴茶液瞬間從杯沿飛濺而出,沾濕她的手背。好在詫異之色只在她臉上一閃即逝。很快,她扯唇,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恢復如常,道,「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人口量大,經濟繁榮……什麼都挺好的,就是物價太高,霧霾也比較嚴重……」


  那一刻,她又看見那個東南亞國度,那處叢林,那間竹木屋,又想起他們唯一的一次聊天。


  說完,阮念初沉默,厲騰冷淡的神色多年如一。


  整個包間有須臾的安靜。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敲響,服務員進來上菜。這家酒樓滿城知名,菜肴味美精緻,擺上桌的四菜一湯香氣撲鼻,卻遲遲沒人動筷。


  片刻,阮念初深吸一口氣吐出來,視線上移,直直看向對面。她說,「你早就認出了我,為什麼要裝不認識。」看人下菜碟,沒想到,聖潔如偉大的人民解放軍,也會有這種惡趣味。


  對方撩起眼皮看她,答得漫不經心,「我什麼時候裝過不認識。」


  「……」她默,瞬間無言以對。轉念一想,之前兩次碰面都有第三人在,或許,他只是為了省去跟人解釋的麻煩,又或許,他性子本就這樣怪。


  於是,這場相親的戲碼就這麼從驚悚片,發展成了懸疑片,變得撲朔迷離。阮念初有點莫名,既然記得她,那他又為什麼會答應這個相親。她費解,費解數秒后,很直接地把這個疑惑給問了出來。


  「你記得我,為什麼還要答應這個相親?」


  厲騰喝水,語氣很冷淡:「這兩句話的聯繫在哪兒?」


  阮念初再次默。這人和當年一樣,總有噎得她啞口無言的本事。這下她學乖了,索性拿起筷子專註吃飯,不再主動和他聊。


  厲騰盯著她看了會兒,開口,「你畢業之後去了文工團?」


  阮念初說:「是軍區底下的演出團。」


  他勾了勾唇,「那些地方要求高,沒兩把刷子的人進不去,也待不住。你本事不小。」


  不知為什麼,阮念初覺得這讚美透著股說不出的彆扭。老熟人,她也不打算打腫臉充胖子,聽他說完便誠實道,「你過獎了。我進演出團是靠我家的關係。就是個簽約演員,沒軍籍的。」


  「我聽過你唱歌。」厲騰道,「挺好的。」


  她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晚會上的獨唱,禮貌答道,「謝謝。」


  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屋內的氣氛還算和諧。


  阮念初夾菜吃飯,厲騰坐在對面看她吃,只偶爾動下筷子。


  片刻,他從褲兜里摸出煙盒跟打火機,放桌上,隨口問她,「介意么。」


  阮念初搖頭。隨後便見他叼著煙,甩開打火機,點煙時,白色煙霧背後的那雙眼睛,微眯了一下。他的眸色深黑若海,看久了,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於是她又看向桌上的那個打火機。


  方形的,金屬表面斑駁陳舊。還是七年前的那塊。


  阮念初忽然抿嘴笑了下。


  這個細微的表情瞬間被厲騰察覺。他抬眸,眼中神色不明,「你笑什麼?」


  「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她也看向他,橙色淺光映入那雙清亮的眼,笑意盈盈,言辭誠懇,「七年前你救了我,那時太匆忙,沒能好好跟你道謝,今天必須補上。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厲隊長。」


  「職責所在。」他還是那簡單的四個字,連道謝時的回話,都同當年一樣。


  之後又靜了幾秒。她動了動唇,卻欲言又止。


  他撣了下煙灰,一眼看出她的意圖,「想問托里和阿新?」


  阮念初眸光閃了下,頷首。


  厲騰淡道:「阿新在一家養老院,挺好的。」


  「那托里?」


  「他年紀小,又沒太什麼惡劣行徑,關了幾年就放了出來。」


  她追問:「放出來之後呢?在做什麼?」


  他聞言動微頓,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挑眉反問:「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和托里也算共患難的朋友,」阮念初癟嘴,覺得很理所當然,「關心一下近況有什麼不對。」


  誰知,厲騰面無表情地掐了煙,提醒她,「阮念初,我們倆在相親。」


  「……」阮念初陷入了一陣茫然。好在,這時一條簡訊拯救了她——阮母:別忘了問男方家庭情況。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意識到,多年不見,她此時對救命恩人表現出的關心,遠不如對一個聊過幾次天的少年。便咳了兩聲,話鋒一轉,「之前我看李小妍和你走得挺近,還以為你們是戀愛關係。」


  厲騰答:「她是我表妹的一個朋友。」


  表妹好心介紹來的對象,無奈妾有意,郎無情,沒成。單身多年的阮念初自動便解讀出這句話里的含義。想他一個副旅職空軍上校,年輕有為戰功赫赫,卻三十三歲了還在相親,實在叫人扼腕。阮念初忽然覺得心理平衡了點,不由心情大好。


  又隨口問,「你以後都一直在雲城了嗎?」


  厲騰將她眉眼間的笑意收入眼底,視線移開,回答,「暫時是。」


  「來這兒多久了?」


  「兩個半月。」


  沒記錯的話,距離她和前男友分手,也恰好兩個半月。阮念初對這樣的巧合感到詫異,又問,「是上面的調動么?」


  「對。」


  她感嘆,「那還真巧。」


  厲騰看著她,語氣很淡:「是挺巧。」


  那時候,阮念初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奇妙。妙不可言。


  *

  那頓飯說是相親,其實更像是敘舊,兩人聊的內容,也不涉及任何情感話題。阮念初本想問厲騰,為什麼連他也會淪落到來相親,但想了想,終究還是作罷。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可沒忘記他性格多狠脾氣多差。


  儘管如今的他看上去鋒芒盡斂,沉穩持重,一副好人樣。


  後來,厲騰把阮念初送到了她家小區門口。


  兩人全程無交流。只是分別時,她又跟他說了次謝謝。


  厲騰開車走了。


  她獨自回家。進門就看見阮母笑眯了一雙眼睛,興高采烈道,「怎麼樣?喜不喜歡我送你的這個surprise?」


  聽著母親滑稽的發音,阮念初默默翻了個白眼,坐在沙發上玩兒手機。


  見女兒這模樣,阮母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了,皺起眉,「不合適?是不是對方年齡大了些聊不來?」


  阮念初說,「不是。」


  阮母急得很,「那到底是有戲還是沒戲?」


  阮念初單手托腮,看著窗外的夜色認真思考,半晌才搖搖頭,說:「不知道。」


  她說完,阮母眼底卻露出一絲喜色。押寶押對了,阮母了解這閨女,不知道,那可不就是有戲。


  *

  一轉眼,和厲騰的相親就已經過去了兩周。這段時間,那個曾被她誤認成銀行男的微信號0714,只在當晚發來過一次消息。內容是:你鑰匙扣落在我車上。


  阮念初一看她的鑰匙串,還真是,於是囧囧地回道:哦。那個不是什麼重要東西,麻煩你幫我扔掉吧。謝謝。


  0714就沒再回復過了。


  那個弄丟的鑰匙扣就跟阮念初的前男友一樣,被她轉眼就忘到了腦後。然而,讓阮念初沒想到的是,就在兩周后的星期天,這兩樣無關緊要的東西會同時再次出現。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風平浪靜的午後。


  喬雨霏原本約阮念初喝下午茶,卻因臨時有事放了她鴿子。彼時,她人已經在西餐廳,並且剛點了兩份咖啡和甜品。


  東西退不了,直接就走,貌似又太浪費。於是阮念初拿出手機,在微信里尋找能與她共進下午茶的小夥伴。


  找著找著,一個空白頭像閃了出來。


  ——在哪兒。


  阮念初微怔,反應了幾秒才想起這個號是誰,挑挑眉,回復:

  ——莫德雷爾西餐廳。


  ——和誰。


  ——……自己。


  ——我十分鐘後到。


  「……」阮念初愣住了,半晌才遲遲敲過去幾個字: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次,厲騰大概已在開車,因為他直接回復的語音。阮念初點開,聽筒里傳出個低沉嗓音,冷冷的:「還你鑰匙扣。」


  她無語。轉念又想,來就來吧,反正東西點了,誰吃都一樣。就當還他相親那頓飯的禮。


  這麼思索著,阮念初退出微信打開一款手游,開始玩。這款遊戲是她前天才下載的,朋友圈裡,那些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幾乎都玩這個。通俗來說,就是在遊戲里養男人,和小時候買寵物機養企鵝差不多。


  單身狗必備,很適合她。


  玩了會兒,一陣男女的交談聲就從餐廳門口飄了進來。女聲嬌嗲抱怨,「這鬼天氣,逛會兒街熱死我了。」男聲隱約不耐,「進去就不熱了。」


  阮念初的視線被吸引,離開手機,看向了門口。


  精英配美女,小三配渣男。


  她驚了。隨後,又在看見門口停下的黑色吉普時,微微瞪大了眼。那是厲騰的車。直覺告訴阮念初,這個被喬雨霏錯過的下午茶,一定會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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