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百年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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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 若非是接二連三地橫遭意外, 想來前世的他以後定是會繼承父親的醫院,繼續傳承余家家學罷……
余錦年前世談不上好壞,只因人世間的好他佔了不少, 壞卻也沒落下幾個, 回顧起來反倒頓感茫然。余錦年出自中醫世家,余家祖上代代行醫, 御醫、大國手層出不窮,早已將醫者仁心、厚德濟生列為家訓, 可謂是上慈下孝,家庭和睦,余錦年也妥妥是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然而鮮有人知, 余錦年其實並非余家血脈,只是個被人遺棄在寒冬臘月里的將死孤兒,是養父余衡將他撿了回去,待他關愛有加, 一身家學醫術也是與他傾囊相授,分毫未有保留。
本以為如此德善之家可以福壽綿長, 然而命運之不公卻非人力所能左右——余錦年自己剛在醫界打拚出了一點成績,站穩了腳跟, 就被診斷出了惡性腦瘤, 無論他如何頑強地想要活下去, 等待著他的都將是一命嗚呼;而他的父親,一生志在岐黃之術,斐名全國,卻在余錦年的病房門口被病患家屬失手誤傷,倒在了他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的崗位上。
余錦年就是受此刺激,在父親搶救無效去世的當晚,也因顱內壓過高誘發腦疝而昏迷,最終呼吸衰竭而死。
世人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余錦年至死也未曾看出一絲一毫,可當他抱著遺憾和懣怨閉上眼睛的時候,命運突然強拉硬拽著,將他送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不禁想起自己生病前的某一日,因趕時間無心撞倒了一個算命老翁,那老翁跳腳就咒罵他「親緣寡淡」、「孑身一人」、「孤苦伶仃」……如今想來,倒是都一一應了,真可謂是報應不爽。不過也正因他「親緣寡淡」,在世上沒什麼牽挂,所以在哪裡生活對如今的余錦年來說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去哪裡都一樣,如今換了個新世界重活一世,也許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他性格也並非是那多愁善感的,不喜給自己平添苦惱,很是隨遇而安,既是老天賞了,又怎能白白放棄?因此經此一遭,他倒是比以往更加釋然了,眼下就當是一切歸零,重新來過吧!
余錦年縱然是想重操舊業開個醫館,無論如何也要將余家家學傳承下去,奈何手頭沒有本錢,大夏朝對醫藥之流又極重視其門第,他這樣不知出處的毛頭小子,想要堂而皇之地開堂坐診,怕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因此,當下頂要緊的一件事,就是攢錢了。
好在上一世,養父余衡為了撫養他單身多年,家中沒有女主人,這反而令余錦年練就了一身好廚藝,烹炸煎煮樣樣精通,閑暇時還會收羅些葯膳方子,幫父親改善伙食、調養身體,這便給了余錦年在這信安縣、在這「一碗麵館」里站穩腳跟的機會。
葯膳么,既然和葯沾著個邊兒,也就不算是違背自己心意。
他正這麼想著,只聽得灶間熱水「咕嚕、咕嚕」的響起氣泡,遠處又有人高聲喚著「小年哥兒,小年哥兒!來碗面!」,余錦年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忙快手快腳地兌了一碗雜醬面,給前堂送去。
這麼前後跑了幾次堂,收了幾回賬,之前用來做「梳兒印」的面也醒好了。
之後便是擀麵,將麵糰搓成一指長二指並寬的短條,整齊地碼在案板上。他忽而想起什麼,連忙跑回房中,皺著眉找起東西。
一個穿著鵝黃粉蝶裙的小丫頭打窗前經過,見余錦年手裡握著把牛角梳,急匆匆地往廚房去,兩眼不禁一亮,知道馬上就要有好吃的了,邁著兩條小短腿噠噠噠地跟了上去。
這牛角梳是那日一個貨郎忘記帶銅板,留下抵面錢的,徐二娘用不著,便送給余錦年了,還是嶄新的一把,此時用來做梳兒印是再合適不過了。不然,總不好叫外面的食客和穗穗二娘吃帶著頭油的酥果吧?
余錦年自得自樂,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將梳子齒邊斜著壓|在切好的面段上。
穗穗趴在廚房的後窗上,偷偷望著裡頭咽口水,恨不能讓那些麵糰立刻變作美食,飛進自己嘴裡。
余錦年還沒注意到背後趴在窗上的穗穗,只顧著一個一個地給寶貝面段印上花紋,待將所有面段都印好,累得手都酸了,伸著兩臂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可當想到這些梳兒印很快會化作叮噹當的銅板,心裡瞬間就變得甜滋滋了,也就顧不上休息,熱好油鍋,將這些小東西挨個放進去。
隨著「嗞——」一聲,熱油包裹住麵糰,在它們周圍鼓出細密的小油泡。
窗外穗穗緊緊盯著鍋里的麵糰,饞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沒多大會兒,廚房裡瀰漫開一股香甜的味道來,炸透的酥果紛紛浮出來,滿鍋金黃。余錦年看時候差不多了,從一旁掛架上取來漏杓,抄底將炸好的酥果從油鍋里撈出來,控凈了油擺在盤子里。
「咦,糖末去哪了?莫不是又被穗穗偷吃啦?」余錦年自言自語地翻看著邊角的小陶罐。
背後穗穗偷摸溜進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盤子里抓。
余錦年眼睛一彎:「原來在這裡……穗穗!」一回頭,他眼疾手快地將小丫頭偷食兒的手揮開,「剛從油鍋里撈出來,不嫌燙?燙著沒有?」
「沒有,小年兒哥……」穗穗縮著手,委屈兮兮地盯著余錦年,兩眼淚汪汪。
余錦年故作生氣不理她,手下趁熱把糖粉均勻地鋪撒在酥果上,金黃如杏子的酥果上落雪般的掃了淺淺一層白霜,雪白的糖粉融進整齊的梳齒印里,一金一白,煞是好看。
——這「梳兒印」就成了。
他又就著灶里的火,煮了一大壺竹茶。茶雖是粗茶,但重在清爽解乏,綠葉清湯,正好配梳兒印。將這些都做好,他單獨用小盤盛出一些來,留給穗穗和二娘,剩下的才送往前堂,給那些嘴饞的食客們。
梳兒印本就做得不大,剛好讓穗穗握在手裡咬著吃,可她手裡都有了,還似個貪心的小尾巴,隨著余錦年一起去了前堂。食客們見小丫頭可愛,免不了又是一番逗弄,直惹得穗穗氣得跺腳。
「新鮮酥熱的梳兒印,一份三文錢。小本生意,概不賒賬。」余錦年將穗穗往身後一攬,眯著笑眼睛說道。
少年哪都好,就是摳門得緊。眾人又是與余錦年戲鬧了片刻,才各自乖乖掏出三文錢擺在桌上。
「梳兒印」一上桌,便有眼尖的瞧出了門道,大笑道:「哈哈,原來這叫『梳兒印』,有意思!」說著便夾起一個在齒間一咬,只聽咔嚓幾聲,炸得金黃的酥點就脆在了舌尖上。
麵糰本身沒有放糖,僅是灑的那層糖粉使得它們帶上了淡淡的甜味,加之這和面的綠豆和薄荷末都是消熱解暑的好東西,在這種悶熱夏夜來上幾塊舒爽得很,既能消磨時光,也不覺得過分甜膩。
「酥脆香甜……好吃,好吃!」那角落裡的張姓食客嘗后,忙又掏出幾枚銅錢來,「小年哥兒,還有么,再給來幾塊!」
余錦年眉眼含笑:「有的,稍等。」
如此前前後後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店裡的食客才陸陸續續抹著嘴離開。
關好門,約莫穗穗和二娘都睡下了,余錦年回到后廚,用賣剩下的一點醬頭給自己下了碗面,剛吃了第一口,就見門縫裡飄來一個白影,他嚇得一跳,待看清是誰后無奈地搖了搖頭:「穗穗?你嚇死我了。怎麼還沒睡?」
穗穗推門進來,揉著眼睛。
「怎了?」余錦年見她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了,不由關心道。
見穗穗如何問都不說話,他忽而將面碗咚得一放,站起身緊張起來:「是不是二娘又難受了,我去看看!」
算了算了。
余錦年提起刀,咔咔幾下將油光發亮的雞給切片裝盤,這時雞煮得恰到好處,骨髓之間還有絲絲紅嫩的血色,而肉卻是極嫩無比的。又架起鍋,還得熬個蘸汁兒,他拿了醬油,四處撒看。
季鴻往前挪了一步,問:「要什麼?」
「蝦子,」余錦年道,「還有姜。」
季鴻走出去,片刻就一手端著一個盤子回來:「這個?」
余錦年點點頭,把醬油倒進鍋里熬熱,煮沸一輪,再加入姜、酒、糖與蝦子再煮,撇去上層浮沫,做成了蝦子醬油,供白斬雞蘸食用。他夾了幾片雞在小油碟中,在蝦子醬油中滾一圈,便送到季鴻嘴邊:「試試菜。」
季鴻輕輕彎下腰,就著少年的手咬住筷子,把一整片雞肉都含進嘴裡,醬油的鹹味裹著蝦子的鮮,與爽滑的雞肉一齊在舌尖上漫開,讓人捨不得咽下去。
余錦年以為他會接過去的,沒想到這人會直接伸嘴過來吃,一時還愣住了,待筷尖一松,他忙仔細去瞧男人的表情,竟沒有絲毫的變化,急道:「怎麼樣啊?」
季鴻目光微垂,半晌才看向少年,「嗯」了一聲:「不錯。」
真是言簡意賅……余錦年氣的把剩下兩片雞肉的小油碟塞他手裡,便打發他出去:「吃完了去找道長借紙筆,借不到就不要回來了。」接著又自言自語似的嘀咕,「我對什麼道法長生不感興趣,還不如在紅塵凡世里賺錢有意思,當了道士既不能吃肉又不能娶媳婦兒,我才不去。」
他說完,只見季鴻幽深的眸子里似乎亮了一下,還沒仔細看清,那人就轉身出去了。
余錦年只得壓下心裡疑問,將餘下的兩隻雞分解,頭與骨扔到鍋里與蔥姜紅棗一起燉湯。那邊季鴻很快就將紙筆借來,只是臉色臭得很,可謂是冰凍三尺了,不知道那道長是不是又與他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季鴻將紙鋪在一張方凳上,余錦年邊忙著切菜邊與他報上菜名,寫完后叫季鴻舉著給他看了一眼。
他自然是認不得其中大部分的字,但就是羨慕就是想看,還誠意十足地稱讚道:「真好看,我要是也會寫就好了。」
季鴻張張嘴想說什麼,忽然從外面湧進來兩個年輕小子,兩人虎頭虎腦的,道是何師傅帶來的幫廚,來與余錦年幫忙打雜的,問有什麼需要他們做的。
余錦年猜到他倆口中的何師傅就是那位受傷的廚子,他此時正發愁季鴻作為生活殘障人士不堪大用,自己又忙得不可開交,這兩個小哥兒的到來真是幫了大忙,連忙感謝道:「勞煩二位小哥,將那席面單子拿去與主人家過目。」
其中認字的一個立馬去了,而另一個則留下來給余錦年打下手。
二人之間的氣氛被打斷,且那倆沒眼色的小幫廚在嘗了余錦年新做的兩道菜后,更是眼神精亮,圍著少年年哥兒長、年哥兒短。季鴻臉色發沉,只好緘默下來,被擠到一邊繼續撿他的豆子,撿了有一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袖內的東西,嘴角隱隱地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