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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土豆不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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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喘聲一停,過了好一會,季鴻才沉沉應道:「嗯。」


  余錦年往回小跑兩步,見季鴻正停在一戶燈下, 暖黃的光暈在他的臉上, 卻仍顯得男人臉色蒼白,他將要走過去, 季鴻卻挺直了脊背朝他緩緩步來。


  「走吧。」離開了那盞小燈籠, 男人身周倏地又暗下來,他慢慢地開口,顯得有氣無力,「天冷了……看完好早些回去。」


  余錦年定定地站在那兒,看季鴻有一隻手虛掩在胸|前,他伸手去扶, 卻被季鴻推了一把。


  少年雖看著細瘦, 其實身體結實著呢,季鴻這一下沒推開他,反倒把自己晃了晃。余錦年也不與他打虛招, 直接拉住了季鴻,借他半個肩膀靠著,兩人身量上差了一個腦袋, 遠看去倒像是余錦年依偎在季鴻身上了。


  如此慢慢挪了兩步, 余錦年拉了拉季鴻的袖子, 問:「你可舒服一點?要不我們坐下罷?」他朝前頭踟躕著的何大利喊道:「何師傅,稍等一會兒!」


  季鴻垂著眼睛,神色有些沒來由的懊惱,嘴角也緊緊閉著,他鬆開余錦年將自己穩住,才想張口說話,卻先嗆出幾聲咳嗽來。之前是因為走得太急,又憋著那幾口喘,實在憋不住了才蹦出兩下急咳來,他忙躲過頭去,又用勁忍住,才道:「……無妨,快到了。」


  余錦年伸著胳膊:「那你拉著我。」


  季鴻不肯,執意要自己虛虛晃晃地走,路面發黑,他沒走兩步就扶住了牆,顯然是走不動了。


  余錦年也靠牆上,道:「那我們都別走了,今晚誰也不要看。」他是賭氣,因為自己身為醫生,明明第一眼見面時就知道季鴻身體不怎麼好,卻還帶著他走了這麼多的路,連季鴻逞強都沒看出,他只顧著何家那個是病人,卻忘了自己身後這個也不怎麼強健。


  大家都是病人,顧此失彼,真是失責。


  何大利是個直腸子,一聽余錦年這樣說,還以為他真的要打道回府,登時急得團團轉:「小年哥兒,這……」


  「作甚生氣。」季鴻見少年眉毛皺成了一團,本就心悸亂跳的心臟更是緊巴巴的,他搖搖頭,抓住了少年的手臂,無奈道,「依你就是,我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


  話雖如此說,余錦年卻感覺自己支撐著的身體在漸漸傾斜,幾乎一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肩上:「等回去了,我給你好好看看。」若不是已經答應了何大利,他倒真想立即回到一碗麵館,先給季鴻看。


  「余先生的醫術,季某信得過。」季鴻輕輕笑了句,聲音很小,但因為離得很近,像是直接飄進了余錦年耳朵里似的,柔柔|軟軟的。且不說余錦年如今還只是個小廚子,就算是有幾道葯膳吃食給人看好了病,也是當不起「先生」二字的,只是這句誇讚的玩笑話卻破開了兩人方才的不愉快,氣氛又再度融洽起來。


  何大利也不禁鬆了口氣,帶著兩人邁進了家門。


  何家院落很窄,進了門便是堂屋,何大利讓兩人先坐下歇會兒,又轉身扯著嗓子去叫他家婆娘來上茶,余錦年急著帶季鴻回去,直言還是先去看看何二田情況如何。


  他叮囑季鴻:「你就坐這兒,我看完了馬上回來。」


  季鴻這會兒舒服了些,便搖搖頭,要與少年一起過去,余錦年自然又伸過手去,稍微挽住了季鴻,以防他再頭暈摔著。


  何大利聽余錦年在吳嬸娘家時喚這美公子為「哥哥」,便一直以為二人是兄弟關係,此時還在心裡感慨了一聲「兄友弟恭」,再想起自己當初分家時候與家裡兄弟搞出來的鬧劇,簡直是難看。


  三人剛走到何二田的房門前,就聽裡頭傳出嗽聲,接著門就被打開了,走出一個背著木藥箱的郎中,和一個哀聲嘆氣的婦人。


  何大利也嘆氣:「一到下午晚上這會兒,就又咳起來了。」


  那婦人年紀不算大,頭上簪著一支銀簪,是今季街市上最流行的含芳卷鬚簪樣式,便是一朵兒什麼杏花梨花桃花的吐出誇張卷鬚的蕊來,斜插在髮髻里,很是嬌巧。何大利能給自家娘子買這樣精緻的簪花,想來他們夫妻感情甚篤,也因此,對家中獨子更是寵愛無比了。


  何家娘子見到自家男人領來兩個陌生男子,稍微一愣,才施了個禮,猜想許是丈夫又尋來了什麼郎中。這幾月,家中來來往往不少郎中,兒子的病卻仍是兜兜轉轉好不透徹,這回見到余錦年二人,臉上也沒什麼期待,甚至添了許多麻木。


  「這位是濟安堂的妙手回春鄒郎中。」她道。


  那尖臉郎中揚起臉,從鼻子里哼出個音兒,就算跟余錦年打過招呼了。


  信安縣中有兩家名聲在外的醫堂,一個是壽仁堂,另一個則是濟安堂,兩家門堂相距不過百步,既是對家也是對手,濟安堂的鄒郎中更是以難請出名。


  何大利恭恭敬敬地朝鄒郎中問好,后介紹道:「這位便是一碗麵館的年哥兒,另一位是他的哥哥。都說年哥兒會用吃食治病,咱家二田前兒不是說年哥兒家的糖餃好吃么,我這不,將他二位請來了。」


  何家娘子一聽是余錦年,這才露出笑容,只她還未寒暄,旁邊那個還沒邁出房門的郎中就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不過如此,嘩眾取|寵。」


  余錦年只當沒聽到,走到裡面去看病人去了。


  有片刻功夫,忽聽得門口「哎喲」一聲痛呼,那郎中連人帶藥箱一齊翻倒在地,余錦年聞聲回頭,卻只見季鴻正收了腳,面色端正地走進來。


  「……」


  走到余錦年身邊時,季鴻拂了拂袖子,也冷冷道:「不過如此。」


  余錦年失笑一聲,忙秉正態度,嚴肅地給何二田瞧病。


  何二田年歲與余錦年相仿,他此時見來的小子還沒自己大,連個正眼都不願意抬,只捧著要喝的一碗葯湯,臉色發紅。只是葯還沒入口,他就皺著眉頭咳了起來,咳聲短促,聽著是乾咳,沒什麼太多的痰。


  「不喝了!」何二田氣道。


  「方才有喝過別的葯,或者吃過什麼食物?」余錦年問過何家娘子,均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便坐在何二田對面,笑眯眯問道,「何小少爺,能否伸舌頭給我看看?」


  他問是否喝過葯,是因為那關係著看舌象是否準確,藥物與食物容易造成染苔,使醫者得到一個假苔象,影響診斷。


  這何二田整日與一幫紈絝子弟一塊兒,其父何大利說他是「與紈絝混跡」,卻也是抬舉他了,說白了,他只是那群小少爺們的狗腿兒罷了。而何二田自己心裡卻是沒有點嗶數的,覺得自己出息得不得了,可以與那些少爺郎們相提並論。


  是故聽到余錦年也叫他「何小少爺」,頓時心裡樂開了花,清清本就沙啞的嗓子,伸出舌頭來給他看,又問:「你也是大夫?」


  余錦年看了眼他手旁一隻格外大的水壺,笑笑:「只是個廚子罷了。」看過何二田的舌苔,為他號了脈,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將注意力聚在桌上那碗葯里,微微一皺眉:「這葯……」


  「是在下擬的方,如何?」那摔了臉趴的郎中竟還沒走,冷聲嘲了一句。


  余錦年看了看他摔青的鼻子,又抬頭看了看一臉淡漠的季鴻,心裡差點又想笑了,好容易忍住了,才繼續說:「這葯湯聞著很苦。」見到另一碗里有些藥渣,於是捻起來看了看,辨認道:「黃芩,知母,桑皮,岑草……」怪不得苦了,俱是些苦寒之葯。


  何大利亂投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聽了風就是雨,見余錦年如此嚴肅的表情,立即問道:「可是這葯有什麼差錯?」


  「這倒不是……」余錦年笑笑。


  那郎中又一哼,打斷了余錦年的話:「你懂什麼,良藥苦口!」


  季鴻眼神一轉,那郎中捂著鼻子瑟瑟地往後退了一步,余錦年嘴角溫和笑容不改,只粗粗掃了那郎中一眼,眼神卻微微地冷了下來,他看過何二田的病情,便朝何大利夫婦施禮道:「我這便回去準備吃食了,明日派人送來。」


  說罷告辭,便拉著季鴻往外走。


  郎中心裡頓時惱怒,他鄒恆在信安縣行走,哪個見了他不得叫聲「鄒神醫」,就算是寒冬臘月里縣令著人來請,也只能在診堂里站等,這毛頭小子竟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已經走出房門的余錦年卻完全沒有不敬的意思,他看過鄒郎中的葯,雖心中有些想法,卻也自知行間的規矩,當眾揭人短處讓人日後從業艱難,是最要不得的事情,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正打算出門后找個機會,與鄒郎中好好商議一下何二田的病情。


  誰知那鄒郎中惱羞成怒,一把抓了過來:「你這小子,莫慌走,與我講清楚再說!」


  他手上還提著藥箱,少年背對著並沒有看見這一動作,正與季鴻說笑,此時季鴻臉色一變,忽地向後側開半步,伸手在少年腰后一攬。


  余錦年感覺眼前一暈,就被拽進了一個清冷的懷抱里,聽得頭頂上傳來一聲悶哼。


  他楞了倏忽,忙從季鴻肩頭探出去看,見那藥箱木角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季鴻的側腰,他登時火氣從心底而來,掙開男人的手臂,摸了摸被砸中的那塊,問季鴻疼不疼。


  季鴻垂首看著余錦年,輕輕搖頭。


  雖然季鴻對他來說,不過就像是暫時收留了一隻離家出走的小可憐,可就算是暫居的,那此時此刻也是他余錦年地盤上的東西,哪裡容得外人來欺負!

  「你做什麼!」余錦年瞪向鄒郎中,「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嗎?」


  鄒郎中雖是不小心把藥箱揮出去了,卻哪想到這之前還軟綿綿小羊羔似的小崽子突然就跟炸了油鍋似的,也怔住了:「你……」


  余錦年道:「你什麼你,不用給我哥哥道歉的嗎?」


  季鴻又看了余錦年一眼,不知怎的,心裡還有點高興,也就沒有阻止少年發脾氣,只靜靜地站一旁繼續表演「虛弱」。


  裡頭何大利聽見外頭的動靜,連忙跑出來調和,一口一個「鄒神醫」,反叫得鄒郎中膨脹起來,更是不願意與余錦年這樣不識禮數的毛小子賠禮。


  余錦年冷笑一聲,道:「那我就如『鄒神醫』所願,好好與你說清楚。你這方確實是好方……」


  鄒恆自得地說:「自然。」


  「——可惜方不對證。」


  那郎中聽了火冒三丈,連季鴻的冰眼刀也顧不上了,衝過來就與余錦年對峙:「你道是再說一遍,我的葯如何?」


  余錦年不急不躁,揚了揚下巴緩緩說道:「先生既也是醫者,就看得出何家小少爺是咳嗽,既是咳嗽,就該辨咳、辨痰、辨內傷外感,如若不然,則極易失治誤治。」


  「你說我誤治了?」郎中瞪著眼。


  「觀閣下之方,應是清肝瀉火之法。然而何小兄弟是肺陰虧耗,並非是木火刑金,若是一味用苦寒之葯清肺泄肝,非但不能緩解癥狀,反而過苦傷陰耗津。」余錦年想要來紙筆開方,還沒張口,忽地想起自己不會寫字,遂又煩惱地將此想法置下,見那郎中一臉不信,又詳細講道,「病人面紅不錯,但並不是滿面俱紅,眼中脈絡也無紅赤之象,只是兩顴發紅而已,只因他面紅不是由肝火而致,乃是虛火引起。再看病人舌脈,舌紅少苔是陰虛顯著特點,另午後咳甚,不正是肺燥陰虛之證?且他脈中雖數卻無弦象,既無弦象,又怎能說他是肝火亢盛呢?」


  郎中乾巴巴反駁:「他、他好端端的,又怎會陰虛?」


  余錦年轉頭問何大利:「請問令郎開春時,是如何病的?」


  何大利還未張嘴,何家娘子便先氣憤地說了起來:「還不是那群無賴郎,剛開了春就要我兒下水摸魚,這春寒料峭的,我兒一回來就大病了一場,咳得極狠,那時吃過葯剛好了些,就又被那些無賴子叫去了,如此反反覆復地吃藥,誰想就此留下了病根……」


  「咳、娘,亂說什麼呢!」何二田也出來了,急得咳道。


  如此就是了,所謂久病傷陰,虛火上炎,灼傷肺絡,那次落水正是個引子。


  那郎中自己琢磨了一會,突然臉色大變,沉默不語了。余錦年便知道自己也不用再多說,後頭就是撤去不對證之葯,用養陰清熱潤肺之法,慢慢調養,定能使何二田病情好轉。


  見那郎中不說話了,何大利夫婦心裡也亮堂起來,趕緊湊到余錦年身邊:「年哥兒,二田他可能治?用什麼葯?你且說,定是砸鍋賣鐵,我們也治!」


  余錦年怒極撒了一通火,反倒氣不下去了,只好搖頭笑道:「何須砸鍋賣鐵,只是還有些關鍵須待我回去后慢慢想。明日勞煩何師傅去趟麵館,屆時我將葯與方一併交與你。」


  「還有一事。至令郎痊癒前,令郎的衣褥、碗筷、餐盤,最好都能與你們倆的分開來用,用後用單獨的陶罐煮一下。夜間也不要在令郎房裡休息了,平日若是飲用牛乳之類也應煮沸再用。」


  何大利雖不明白,卻忙點腦袋連聲說好,又讓婆娘拿了錢與余錦年做車馬費,才送他倆出門。而那另一個開錯了方的郎中,狠狠瞪了余錦年一眼,拎著自己的藥箱,早臊沒影了。


  余錦年只象徵取了兩枚銅板,只說錢的事明日吃了葯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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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季鴻見少年心不在焉的,很沒了來時的興緻勃勃,不禁也深沉下來,以為他還在想那無良郎中的事,問道:「還氣著?」


  余錦年抬頭看了看季鴻,見男人臉色好了不少,但仍是唇色清淡,神情懨懨無力,他忙脫了自己的外衫,給季鴻披上,彎彎眼睛道:「沒什麼,只是想了些事情。」


  「想明白了?」季鴻借著二人並肩走路的姿勢,偷偷摸了下少年的手,很是熱乎,這才放心地披著他的外衫。


  余錦年唔一聲,含混地說:「許是在賭吧……」


  季鴻疑問:「賭?」


  賭何家少年得的只是久病肺陰虧虛導致的虛咳,而不是讓此時人聞風喪膽、談虎色變的瘵癆。這時所說的瘵癆,便是現代熟知的肺結核,中醫所說的肺癆。肺癆是因癆蟲蝕肺而致,病程長,也多見陰虛癥狀,午後發熱,與陰虧咳嗽極為相似,卻又有著本質不同。


  肺癆多見陰虛,但未必所有的陰虛咳嗽都是肺癆。


  余錦年見過不少肺癆病人,也在跟師時習得了一些經驗,陰虛咳嗽患者雖理論上也有午後發熱的癥狀,但在實際臨床中,真正發熱的病人卻並不多。問診時他已知道,何二田並不常發熱,雖說他已病了半年未好,但看上去也沒有餘錦年想象中那樣羸弱,人還挺精神的,但這也不能排除何二田是個非典型的肺癆。


  陰虧咳嗽與肺癆本就不易區分,在沒有X光、CT與痰塗片的此時,余錦年其實並沒有十分的把握確診何二田究竟屬於哪一種,因此只能說是「賭一把」了。


  而吩咐何大利分隔兒子碗筷等舉措,則是為了防止萬一何二田真的是肺癆,也不會傳染給何大利夫婦。


  「你腰還疼不疼?」余錦年沒有繼續就「賭」的問題說下去,而是揚起臉來問道。


  季鴻方想搖頭,見了少年眼中投出來的點點燈光,竟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


  余錦年道:「回去時壽仁堂家的葯坊應該還未打烊,我去買些活絡油與你揉揉。」


  季鴻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任憑余錦年做主了,而且揉腰的話……他不禁低頭看向了少年細長的手指,目中神色為之一動。


  因街上看熱鬧的人多了,站累了進來吃口面的人也就多了起來,余錦年還沒等到看新郎官騎著高頭大馬出來,就不得已悻悻地窩回后廚下面去了。


  這一忙,便不知不覺地忙了兩個多時辰,快到巳時他才終於能喘口氣,然而這時早沒什麼熱鬧可看了,他早上犯了懶,又看了那陣熱鬧,沒來得及做什麼新鮮吃食,這會兒又發秋困,不想動,便一個人懨懨地坐在店裡,撥划著幾根筷子玩兒。


  他眯著眼睛,一個短手短腳的小子溜了進來,坐在余錦年對面的座位上「唉,唉」的直嘆氣,跟個小大人兒似的。他認得這小子,住在隔兩條街的燕子巷裡,老爹是個牙人,專門替人介紹買賣、經紀貨物,娘是個辣脾氣,常追著這皮小子打上三條街。


  余錦年見他嘆氣覺得好笑,便問道:「愁什麼哪?」


  鄭瑜又嘆氣:「還能愁什麼哪,我娘又犯病了唄!」


  余錦年:「你又惹你娘生氣了?」


  「什麼叫我惹她生氣了!」鄭瑜氣道,「也不知道這兩日是發什麼病,晚上也不睡。今兒早上好端端的,我就在家門口跟玲兒多說了兩句話,她就二話不說拎著掃帚出來打人!急赤白臉的。」


  余錦年咦道:「玲兒是誰?」


  鄭瑜立馬被帶跑偏了:「就劉老漢家的小孫女兒,眼睛大大的那個,她今天扎了個新頭花兒。」


  「哦?」余錦年眨眨眼,「這麼小年紀就會調|戲人家小姑娘啦,怪不得你娘要打你!」


  鄭瑜一聽急道:「我沒!我沒調|戲她……」說著嗓音就弱了回去,語氣卻還是急匆匆的,「怎麼叫調|戲呢,你別亂說話,不然玲兒明天就不要理我了。」


  余錦年也不繼續捉弄小孩兒玩了,笑著起身問他:「那你要不要吃面?」


  「要的要的。」鄭瑜忙說,「我娘在氣頭上,說不管我和我爹的晌午飯,叫我自己來你這兒吃面。上次我爹來你這多壓了些錢,你就從那裡頭扣罷。」


  「好,曉得了。」


  吃了面,余錦年見他還是愁眉不展,小臉苦瓜似的苦兮兮的,便從櫃檯後頭抓了把蜜餞給他吃,自己則仔細收拾著櫃檯。


  含著蜜餞悶了會,鄭瑜才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哎,要不你再做點別的,我娘每回生起氣來一整天都不吃飯的,就咕咚咕咚喝涼水,那哪兒成啊?面她吃膩了,你再做點什麼,隨便都好,人家都說你做的好吃呢。錢……你再從裡頭扣,行不行?」


  原來是小孩子體貼母親呢。


  「這有甚麼不行的?」余錦年笑了笑,左右他閑來無事,店裡也沒幾個人,張口便應下了,又叫鄭瑜回家裡等著,順道多哄哄母親,這邊菜做好了,他自會拿食盒裝了給送家裡去。


  「哎小年哥兒,麻煩晚些時候送來,作晚食便好!」鄭瑜又探了個頭回來喊道。


  余錦年款款應了,鄭瑜才歡歡喜喜地回去,他又歇到下午客少了,也進到后廚做起準備。


  正巧昨兒集市的李大嬸來送菜,都是些新鮮利落的好東西,只不過有幾顆白菜壓|在下頭爛了葉兒,她過意不去,便多饒了兩根涼瓜——涼瓜便是苦瓜,形狀稍與他所記憶的苦瓜有所不同,但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苦。


  二娘和穗穗都不吃涼瓜,做醬又用不上,他正愁這兩根好涼瓜怎麼處理,這不,鄭瑜就撞上門了。


  鄭瑜的娘他見過兩次,火|辣辣一個炮仗娘子,一點就著。


  今日聽鄭瑜這麼一說,便猜測她定是因為女人的事兒上了火,不然鄭家娘子怎能連看見八|九歲的小姑娘都能氣得火冒三丈。這事兒起因似乎是她家的鄭牙人與青柳街上勾欄里的花娘傳出了什麼話,大約是要給人家姑娘贖身作外室之類——但這也實在不怨余錦年打聽人家的八卦,著實是人多嘴雜,他想不聽見,那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的也直往他耳朵里鑽。


  不過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余錦年收了收心,推測鄭家娘子或是情緒激怒而引起的心肝火旺,想定此緣由,他也就據此下藥……咳,據此下菜了。


  他用這涼瓜,自然是要去解那鄭家娘子的火。這醫文有說呀——五味入胃,各歸所喜,故酸先入肝,苦先入心,甘先入脾,辛先入肺,咸先入腎,久而增氣,物化之常也。這涼瓜性寒味苦,剛好可以解心火上炎,又能助清肝除煩。


  說做便做,他先將洗凈的苦瓜除去頭尾,用筷勺慢慢從兩頭伸進去,細緻地剜去了裡頭的瓜瓤,然後在熱水中汆一遍,略去去涼瓜本身的苦澀味道。這邊汆好,他又取來香蕈、甘荀等菜,切得細碎,與肉末拌在一起,用蔥姜、料酒和鹽腌制調餡兒。這時又有個小技巧了,便是往餡兒里敲個鮮雞蛋,這樣過會兒上火蒸出來的肉餡才更加鮮嫩爽滑,也不至於讓餡兒過於鬆散。


  接下來就是把拌好了的肉餡塞到涼瓜殼裡頭,兩頭堵嚴實了之後,還得放到旺火的灶上去蒸約莫一盞茶多的時間,湊這個空,余錦年又用豉汁、香油和糖做了個薄芡。沒一會,這邊涼瓜也蒸熟出籠了,他先切了一小片下來試吃了一下,覺得很是爽口,便點點頭將剩下的都均勻地切成寸寬,裝盤,薄汁勾芡,便大功告成了。


  盛好的涼瓜盞嫩綠透亮,僅是瞧著便很是好看。但僅這一道菜卻是不太夠的,他又重新起鍋,做了個荷塘小炒。


  荷塘小炒這菜聽著就清爽宜人,其實用料也都容易,便是拿蓮藕、山藥、雲耳與百合用油鹽輕輕一炒,根本毋須其他醬料來煞風景,這些食材大都是清熱益脾之物,百合更是能寧心安神,此四樣配在一起是如何甘脆爽口,待食客入口時便會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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