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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大黃牡丹湯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 此為防盜章  常都府信安縣城西便有一家不打眼的小館子, 此時正是上客的時候。這館子開了有五六個年頭了,信安縣人都知道, 店裡只有一個外地來的老闆娘,姓徐,眾人都喚她「徐二娘」, 身邊帶著個六七歲的小丫頭。老闆娘模樣精緻窈窕,時時穿著一身素色衣裳, 不知看紅了多少單身漢, 摩拳擦掌地想去撞個美人運。


  不過老闆娘開了館子沒幾年就生了重病, 聽縣裡老大夫說,這病藥石罔效,如今不過是拖著病軀等死罷了。可惜了她帶著的小丫頭, 名喚穗穗的,機靈活潑, 甚是可愛, 眼見就要成了個沒娘的孩子。


  街坊鄰居的可憐她們母女,閑下來了便會去館子里坐坐, 吃上兩口。這說來也奇怪, 這店裡別的沒有,只賣一碗雜醬面, 故而取名「一碗麵館」。


  「一碗麵館」的面是每日新揉的面, 裡頭和了雞蛋, 可切寬也可擀細,煮來光滑柔|軟,吃來筋道耐嚼;這鹵也不複雜,是用臀尖肉並各色當下時蔬,切成豆粒大小,再用熱油將蔥蒜熗了鍋,待香味一出,便將一勺自酵的豆瓣醬和著肉粒菜粒一併炒入,舀一勺料酒,油再一滾,菜熟了,這湯頭也便做好了。


  客人要時,就將這剛出鍋的湯頭往雞蛋面上一澆,最後淋些香油撒上蔥末,端到桌上時就是熱騰騰滿噹噹的一大碗,雖是簡單家常得很,但卻咸香四溢,令人口欲大開。


  小小的麵館也隨著這一碗碗冒著熱氣的面而熱鬧了起來,陸續地有不少人坐進來,有的點了一碗面先吃著,有的則僅僅守著碗麵湯,不知在等什麼。


  這時,一個少年從後堂鑽出來,看著也就十六七歲,手裡提著一盞圓圓的紅燈籠,他小跑著穿過前堂,掂著腳尖將燈籠掛在外頭,又側著腦袋觀察半天,確信沒有掛歪,才後退著進屋來。


  沒人知道這少年是打哪來的,問徐二娘也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但好在少年聰明伶俐,模樣又俊俏乖巧,很是得人喜歡。最重要的是他會做一手好菜,給這「一碗麵館」招攬了不少生意,又似乎是個懂醫的,常常能將尋常的菜飯講得頭頭是道,還會給鄉里鄉親的看個頭疼腦熱。


  眾人也搞不清楚這少年到底是誰,便隨著徐二娘,喚他一聲「小年哥兒」。


  「小年哥兒,今天又做了什麼好吃的?」食客中有人揚聲叫住了他,「不拿出來叫我們也看看么?」


  少年聞聲扭過頭來,迷濛著從一堆食客中認出說話的那個人來,才笑眯眯地答道:「張叔呀?今天稍稍有點悶熱,穗穗鬧著要吃甜的,我就打算給她做個梳兒印嘗嘗。」


  有人好奇道:「這梳兒印是何物?」


  少年眨眨眼,故作玄虛道:「做出來便知曉了!」


  說罷一躬身,從前後堂的隔簾下鑽過去了。


  堂里已不見少年身影,那姓張的食客倒顯得更加期待了,還高聲喊著:「好,好!你可快些啊小年哥兒!我這肚裡可空得能撐船了!」


  引得一眾食客哈哈大笑。


  前堂且熱鬧著,這頭余錦年已經洗過手,邁進了廚房,抬頭瞧見屋裡有個正悶頭揉面的身影,張嘴驚訝道:「哎呀二娘,你怎麼起來了?」


  這身影就是這家「一碗麵館」的老闆娘——徐二娘了,乍一看確實是個風姿猶存的美人,但從臉上的瘦削蒼白卻能看出她濃重的病氣來。


  二娘笑笑道:「躺了這麼久,總不能一直勞煩你裡外操持,還是起來動動,覺得好受些。」


  「這有什麼。」余錦年挽起袖子,從一旁的瓮里倒出早已磨好的綠豆粉來,眼睛彎彎地說,「若不是當初二娘收留,現在哪裡還有小年兒我呀?幫二娘干點活不是應該的?對了二娘,我熬了些棗湯,最能補氣養血,你暇時用些吧。」


  徐二娘應聲抿唇,心下微微一暖。


  說來她對這少年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姓余,叫錦年,數月前不知緣何昏倒在自家麵館門前,徐二娘早起開店下板時才發現,忙把人拖了進來。


  少年醒后只道自己孤苦無依,想留下來打個雜工,徐二娘一時心軟也就應了。她只看少年身材瘦弱,面色白凈,看上去就不像是個能吃苦的,指不定是哪家賭氣出走的小少爺,興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家人來尋,便只當家裡多張嘴罷了。卻沒想到少年年紀雖小,手藝卻不錯,一肚子稀奇古怪的小吃食譜,三天兩頭就端出一盤她從沒見過的菜色出來。


  開始還只是做與她和穗穗吃,著實味道不錯,後來索性叫少年在麵館門口又支了個攤兒,早晚的賣些小食,也算是一筆不錯的進賬。這本來冷冷清清的麵館也因此漸漸地熱和起來了,甚至還有人慕名來嘗少年的小食。


  更何況少年性子溫和親切,眼睛意外的明亮,他本就長得俊俏,笑時更是跟月牙兒似的,很是乖巧。徐二娘早年有過一個早夭的兒子,若還活著,也差不多與余錦年一般大了,這更是將她深藏的母性牽扯出來,相處這數月來,早已將錦年當半個兒子疼起來了。


  想到早逝的兒子,又想及自己的病體,徐二娘忍不住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抹淚,過會兒回過神,瞧見余錦年正將一把干葉放在洗凈的蒜臼中搗碎,便又將那傷心事壓下,問了一句:「這又是做什麼吃食?」


  余錦年耐心地搗著:「這是干薄荷葉,搗碎了好和面,給穗穗做個梳兒印。」他說罷,便將徐二娘往廚房外頭推,「二娘快回去歇著吧,待會做好了讓穗穗給您端去一份。」


  「好好好……」二娘笑著走出廚房,「不擾你了,別太累著。外頭那群饞嘴的要是鬧你,儘管往外趕就是!」


  「曉得啦!」余錦年揮揮手。


  送走了徐二娘,余錦年鬆了口氣,重新回到廚房,將搗碎的薄荷葉用細篩篩過一遍,取那落下的細末來用。又稱了麵粉和豆粉各半,與薄荷末一起,加水和起面來。


  看著鬆散的麵粉一點點凝成蓬鬆的麵糰,他一直緊繃的心情反而有了鬆散之勢,整個人愣愣地發起呆來。


  他來到這裡已經有數月有餘了……數月前,他渾身濕淋淋地睜開眼的時候,是在一片亂葬崗上,周圍儘是枯骨敗肉和腐得發臭的落葉莖根,還有一隻紅眼烏鴉盤旋在他頭上,隨時等著下來啄他的眼睛。


  他不是那嬌貴得受不住打擊的人,對一醒來面對的這種境況除卻一開始的驚訝之外,也沒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只迅速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因為上下酸痛,手腳無力,他不得已又在亂葬崗睡了一|夜休養生息,卻得幸夢見了些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慢慢弄清楚了自己的現況。


  這身體好巧也叫余錦年,原本是附近四方村一戶余姓人家的小少爺,只是父母去得早,他又被嬌養得似個小姑娘,軟嫩白胖。他被托給同村的遠堂叔嬸一家照看時,才虛四歲,彼時的小娃娃連人是善是惡是香是臭也分不出來,平白叫涼薄寡淡的叔嬸一家欺負了去,被霸佔了自家田地和房宅不說,還處處受著苛待,但好活歹活也算是長大了。


  余錦年穿來前,正是他這對便宜叔嬸在外欠了債,要把他賣給那惡霸債主作小|寵,他自不從,某天晚上又挨了打,便一咬牙,餓著肚子逃了出來。可惜腳力弱,跑了沒多遠就被發現了,這倉皇間腳下一滑,便掉進了村子邊兒上的河道里,再撈上來時已是冰涼涼沒了氣息。


  叔嬸惡他敗事,壞了自家風水,連喪也沒發,便將他用草席一裹,扔到亂葬崗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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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剛穿到這具身體上的余錦年也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肯定也是死了的,可誰料到這一覺醒來,怎的又白白得了一副健全身軀,重活一世?

  不過他心中還有許多未竟之事,那時候,哪怕是有一丁點希望,也是想好好活下去,因此不願躺在這荒山野嶺里等死,更是不願再回那個沒有人味的「余家」了。


  亂葬崗一|夜過後,余錦年忍著渾身疼痛爬起來,沿著山路漫無目的地走,餓了便采路邊野菜野草吃,渴了便沿河飲水,混在一群乞丐里迷茫著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覺進了城,眼前花花搭搭亮著些燈火。


  後來實在是困極餓極,才一頭栽倒在徐二娘的店前。


  但不管怎麼說,唯物的余錦年遭遇了他二十八年生命以來最唯心的一件事,這事兒是他再次從沉甸甸的昏睡中醒來,聽到趴在他床頭打量他的穗穗石破天驚地叫喊了一聲「娘——」時,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


  他的確是死而復生了,且復生在一個他從來沒有聽聞過的大夏朝,復生在二八年華。


  「天煞的喲,你小聲一點!小祖宗剛睡下。」屋中走出一個嬤嬤,朝著不停歇的小廝悄聲道。


  一聽如此,小廝立刻變得躡手躡腳:「哦!曉得了許嬤嬤!」


  兩人話音剛落,便聽屋裡頭一通聲響,緊閉的房門被從裡頭一點點地推開了,露出一個光腳的小娃娃來,身上只套著件裡衣,寬寬大大的,褲腳直蓋住了腳背,只露出幾隻圓圓的腳趾,卻愈加襯得他粉雕玉琢,似個白瓷娃娃。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軟軟問道:「你們在做什麼呀?」


  「小公子誒,你恁的穿成這樣就跑出來?」許嬤嬤嚇得忙奔過去,進屋去取厚衣裳。


  小娃娃忽然來了精神,撒腿跑出去看那兩盆新來的紅菊,看了看,又聞了聞,不高興道:「不香呀!」


  旁邊小廝眨著眼,一本正經道:「小公子身子不好,聞不得刺激,紅菊正好。」


  「不要,鴻兒要看桂花!」小娃娃跳了跳腳,兩隻短短的手臂伸展開比劃了一下,「那麼大的桂花樹,延哥哥帶我去看過的!」


  小廝奇怪:「二公子什麼時候帶小公子去看了?」


  小娃娃皺眉想了想:「唔,上次。前天,不對,前個月……」


  後頭嬤嬤拎著件氅衣,罩頭給小娃娃裹上,又從懷裡掏出一雙小鞋子,無奈道:「那是去年秋天了,小公子。二公子如今正是讀書的時候,還要考功名呢,眼下沒有閑暇來看小公子的。」


  「誰說的。」突然,從院落門口傳來一聲笑音,又一道修長身影走進來,也是玉樹臨風,身姿瀟洒,「這不就來了么?阿鴻,今天聽嬤嬤話了沒有?」


  「延哥哥!」小娃娃鞋也不要穿了,直奔那少年而去,纏得少年把他抱起來才歇停,「延哥哥帶我去看桂花吧,還要喝桂花茶!」


  季延捏了捏懷裡娃娃的臉蛋,笑應:「好呀,二哥這就帶你去。」


  「二公子!」許嬤嬤受了驚嚇道,「您帶著小公子出門,待會兒老爺夫人來了,若是怪罪下來……」


  季延道:「怕什麼,就說我帶著阿鴻出去玩了,傍晚之前就回來。」


  小季鴻點點頭,學二哥說話道:「嗯!之前回來!」


  許嬤嬤無法,眼睜睜看著季延抱走了小娃娃,一大一小兩個手牽手出門去了。只是許嬤嬤沒有想到,出去時候還是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回府的卻只有一個病入膏肓的小糰子。當她掀開馬車的車簾,抱下來那神志不清的小娃娃時,距看桂花那日已足足過去了三月有餘。


  而二公子季延,再也沒能回來。


  **

  一碗麵館。


  余錦年燒好菜端出來時,入目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季鴻閉著眼睛歪靠在牆邊,似是打了盹,身上裹著的煙色披風垂散在地上,他臉色蒼白,眼角微紅,墨睫在眼下掃出了一道淺淡的陰影,看起來安靜極了,全然沒有下午初見時的那股凜然寒氣。


  因時辰也不早了,店裡食客也漸漸走空,余錦年正想提前關業,只見打外頭小跑進來一個更夫,腰間別著盞沒亮的燈籠,身旁提著個盆大的銅鑼,樂呵呵地進門來,道是想念年哥兒做的吃食了,還說吃了這頓飯再歇上一會,便在他們麵館門口打落更。


  這打落更,便是入夜後的第一道更。


  晝漏盡,夜漏起,就是該打更的時辰了。打更據說是源自上古巫術,說入夜後陰氣較重,容易有妖鬼竄入人間作亂,這一聲聲響亮的銅鑼梆子聲便是來驅鬼散邪的。如今巫術之言雖不可查,但大夏百姓到底迷信,認為頭起這第一道更若是能在自家門前敲響,是件吉祥事。也因此好些家中有兒女老人生病或近日不順的,還會特意花錢去請更夫在自家門前敲落更,好祛祛霉氣。


  今日更夫打算在一碗麵館落腳歇息,還在他們門口打落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


  余錦年回頭看了眼還窩在牆角困睡的季鴻,朝更夫賠了個笑道:「今兒可不巧了盧大哥,小店有些家事,實在是對不起……這樣,您從這兒往前過一條街,那兒有家夜餛飩鋪,做的餛飩又香又大,盧大哥不如往那兒去罷,那裡還有燒口的酒水賣,夜裡能暖暖身子。」


  更夫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隨即便答應了。余錦年也沒叫他白來一趟留了遺憾,到后廚用油紙包了一小碟元寶蛋卷,送他路上帶著吃。更夫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卻架不住心裡發饞,推脫了一番就收進懷裡,回頭高高興興地走了。


  剛出了麵館沒幾步,他就饞心難耐地打開了油紙包,見裡頭躺著幾個甚是可愛的扁圓捲兒,還熱乎著,且真像元寶銅錢似的裡面一圈外面一圈,這兩個圈兒是蛋皮做的殼子,中間是藕肉餡兒,咬下去蛋香肉香一齊進嘴,不僅味道好,寓意也好,元寶元寶卷進來。


  更夫吃得心裡美,便打定主意,改日再來一碗麵館門口打落更。


  此時一碗麵館里。


  余錦年提前閉了店,輕手輕腳地把飯菜布好,見季鴻還沒醒,頗是好奇地湊上前去仔細觀察。這人麵皮兒冷,呼出的氣息也不熱手,彷彿是從冰窖子里挖出來的,可人卻長的好看得沒天理,那睫毛長得跟女孩子似的,看得余錦年心裡癢手上賤,總想去揪一揪。


  他還沒將心裡惡作劇的想法付諸實踐,只見對方眼睫一顫,姍姍然地撥雲除霧,露出了壓在眼皮底下的那雙光瑩靈明的烏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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