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小柴胡湯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此為防盜章 余錦年前世談不上好壞,只因人世間的好他佔了不少, 壞卻也沒落下幾個,回顧起來反倒頓感茫然。余錦年出自中醫世家, 余家祖上代代行醫, 御醫、大國手層出不窮,早已將醫者仁心、厚德濟生列為家訓,可謂是上慈下孝, 家庭和睦,余錦年也妥妥是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然而鮮有人知,余錦年其實並非余家血脈,只是個被人遺棄在寒冬臘月里的將死孤兒, 是養父余衡將他撿了回去,待他關愛有加, 一身家學醫術也是與他傾囊相授,分毫未有保留。
本以為如此德善之家可以福壽綿長,然而命運之不公卻非人力所能左右——余錦年自己剛在醫界打拚出了一點成績,站穩了腳跟, 就被診斷出了惡性腦瘤,無論他如何頑強地想要活下去,等待著他的都將是一命嗚呼;而他的父親, 一生志在岐黃之術, 斐名全國, 卻在余錦年的病房門口被病患家屬失手誤傷,倒在了他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的崗位上。
余錦年就是受此刺激,在父親搶救無效去世的當晚,也因顱內壓過高誘發腦疝而昏迷,最終呼吸衰竭而死。
世人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余錦年至死也未曾看出一絲一毫,可當他抱著遺憾和懣怨閉上眼睛的時候,命運突然強拉硬拽著,將他送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不禁想起自己生病前的某一日,因趕時間無心撞倒了一個算命老翁,那老翁跳腳就咒罵他「親緣寡淡」、「孑身一人」、「孤苦伶仃」……如今想來,倒是都一一應了,真可謂是報應不爽。不過也正因他「親緣寡淡」,在世上沒什麼牽挂,所以在哪裡生活對如今的余錦年來說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去哪裡都一樣,如今換了個新世界重活一世,也許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他性格也並非是那多愁善感的,不喜給自己平添苦惱,很是隨遇而安,既是老天賞了,又怎能白白放棄?因此經此一遭,他倒是比以往更加釋然了,眼下就當是一切歸零,重新來過吧!
余錦年縱然是想重操舊業開個醫館,無論如何也要將余家家學傳承下去,奈何手頭沒有本錢,大夏朝對醫藥之流又極重視其門第,他這樣不知出處的毛頭小子,想要堂而皇之地開堂坐診,怕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因此,當下頂要緊的一件事,就是攢錢了。
好在上一世,養父余衡為了撫養他單身多年,家中沒有女主人,這反而令余錦年練就了一身好廚藝,烹炸煎煮樣樣精通,閑暇時還會收羅些葯膳方子,幫父親改善伙食、調養身體,這便給了余錦年在這信安縣、在這「一碗麵館」里站穩腳跟的機會。
葯膳么,既然和葯沾著個邊兒,也就不算是違背自己心意。
他正這麼想著,只聽得灶間熱水「咕嚕、咕嚕」的響起氣泡,遠處又有人高聲喚著「小年哥兒,小年哥兒!來碗面!」,余錦年才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忙快手快腳地兌了一碗雜醬面,給前堂送去。
這麼前後跑了幾次堂,收了幾回賬,之前用來做「梳兒印」的面也醒好了。
之後便是擀麵,將麵糰搓成一指長二指並寬的短條,整齊地碼在案板上。他忽而想起什麼,連忙跑回房中,皺著眉找起東西。
一個穿著鵝黃粉蝶裙的小丫頭打窗前經過,見余錦年手裡握著把牛角梳,急匆匆地往廚房去,兩眼不禁一亮,知道馬上就要有好吃的了,邁著兩條小短腿噠噠噠地跟了上去。
這牛角梳是那日一個貨郎忘記帶銅板,留下抵面錢的,徐二娘用不著,便送給余錦年了,還是嶄新的一把,此時用來做梳兒印是再合適不過了。不然,總不好叫外面的食客和穗穗二娘吃帶著頭油的酥果吧?
余錦年自得自樂,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將梳子齒邊斜著壓|在切好的面段上。
穗穗趴在廚房的後窗上,偷偷望著裡頭咽口水,恨不能讓那些麵糰立刻變作美食,飛進自己嘴裡。
余錦年還沒注意到背後趴在窗上的穗穗,只顧著一個一個地給寶貝面段印上花紋,待將所有面段都印好,累得手都酸了,伸著兩臂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可當想到這些梳兒印很快會化作叮噹當的銅板,心裡瞬間就變得甜滋滋了,也就顧不上休息,熱好油鍋,將這些小東西挨個放進去。
隨著「嗞——」一聲,熱油包裹住麵糰,在它們周圍鼓出細密的小油泡。
窗外穗穗緊緊盯著鍋里的麵糰,饞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沒多大會兒,廚房裡瀰漫開一股香甜的味道來,炸透的酥果紛紛浮出來,滿鍋金黃。余錦年看時候差不多了,從一旁掛架上取來漏杓,抄底將炸好的酥果從油鍋里撈出來,控凈了油擺在盤子里。
「咦,糖末去哪了?莫不是又被穗穗偷吃啦?」余錦年自言自語地翻看著邊角的小陶罐。
背後穗穗偷摸溜進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盤子里抓。
余錦年眼睛一彎:「原來在這裡……穗穗!」一回頭,他眼疾手快地將小丫頭偷食兒的手揮開,「剛從油鍋里撈出來,不嫌燙?燙著沒有?」
「沒有,小年兒哥……」穗穗縮著手,委屈兮兮地盯著余錦年,兩眼淚汪汪。
余錦年故作生氣不理她,手下趁熱把糖粉均勻地鋪撒在酥果上,金黃如杏子的酥果上落雪般的掃了淺淺一層白霜,雪白的糖粉融進整齊的梳齒印里,一金一白,煞是好看。
——這「梳兒印」就成了。
他又就著灶里的火,煮了一大壺竹茶。茶雖是粗茶,但重在清爽解乏,綠葉清湯,正好配梳兒印。將這些都做好,他單獨用小盤盛出一些來,留給穗穗和二娘,剩下的才送往前堂,給那些嘴饞的食客們。
梳兒印本就做得不大,剛好讓穗穗握在手裡咬著吃,可她手裡都有了,還似個貪心的小尾巴,隨著余錦年一起去了前堂。食客們見小丫頭可愛,免不了又是一番逗弄,直惹得穗穗氣得跺腳。
「新鮮酥熱的梳兒印,一份三文錢。小本生意,概不賒賬。」余錦年將穗穗往身後一攬,眯著笑眼睛說道。
少年哪都好,就是摳門得緊。眾人又是與余錦年戲鬧了片刻,才各自乖乖掏出三文錢擺在桌上。
「梳兒印」一上桌,便有眼尖的瞧出了門道,大笑道:「哈哈,原來這叫『梳兒印』,有意思!」說著便夾起一個在齒間一咬,只聽咔嚓幾聲,炸得金黃的酥點就脆在了舌尖上。
麵糰本身沒有放糖,僅是灑的那層糖粉使得它們帶上了淡淡的甜味,加之這和面的綠豆和薄荷末都是消熱解暑的好東西,在這種悶熱夏夜來上幾塊舒爽得很,既能消磨時光,也不覺得過分甜膩。
「酥脆香甜……好吃,好吃!」那角落裡的張姓食客嘗后,忙又掏出幾枚銅錢來,「小年哥兒,還有么,再給來幾塊!」
余錦年眉眼含笑:「有的,稍等。」
如此前前後後又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店裡的食客才陸陸續續抹著嘴離開。
關好門,約莫穗穗和二娘都睡下了,余錦年回到后廚,用賣剩下的一點醬頭給自己下了碗面,剛吃了第一口,就見門縫裡飄來一個白影,他嚇得一跳,待看清是誰后無奈地搖了搖頭:「穗穗?你嚇死我了。怎麼還沒睡?」
穗穗推門進來,揉著眼睛。
「怎了?」余錦年見她眼睛紅紅的似是哭過了,不由關心道。
見穗穗如何問都不說話,他忽而將面碗咚得一放,站起身緊張起來:「是不是二娘又難受了,我去看看!」
一聽如此,小廝立刻變得躡手躡腳:「哦!曉得了許嬤嬤!」
兩人話音剛落,便聽屋裡頭一通聲響,緊閉的房門被從裡頭一點點地推開了,露出一個光腳的小娃娃來,身上只套著件裡衣,寬寬大大的,褲腳直蓋住了腳背,只露出幾隻圓圓的腳趾,卻愈加襯得他粉雕玉琢,似個白瓷娃娃。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軟軟問道:「你們在做什麼呀?」
「小公子誒,你恁的穿成這樣就跑出來?」許嬤嬤嚇得忙奔過去,進屋去取厚衣裳。
小娃娃忽然來了精神,撒腿跑出去看那兩盆新來的紅菊,看了看,又聞了聞,不高興道:「不香呀!」
旁邊小廝眨著眼,一本正經道:「小公子身子不好,聞不得刺激,紅菊正好。」
「不要,鴻兒要看桂花!」小娃娃跳了跳腳,兩隻短短的手臂伸展開比劃了一下,「那麼大的桂花樹,延哥哥帶我去看過的!」
小廝奇怪:「二公子什麼時候帶小公子去看了?」
小娃娃皺眉想了想:「唔,上次。前天,不對,前個月……」
後頭嬤嬤拎著件氅衣,罩頭給小娃娃裹上,又從懷裡掏出一雙小鞋子,無奈道:「那是去年秋天了,小公子。二公子如今正是讀書的時候,還要考功名呢,眼下沒有閑暇來看小公子的。」
「誰說的。」突然,從院落門口傳來一聲笑音,又一道修長身影走進來,也是玉樹臨風,身姿瀟洒,「這不就來了么?阿鴻,今天聽嬤嬤話了沒有?」
「延哥哥!」小娃娃鞋也不要穿了,直奔那少年而去,纏得少年把他抱起來才歇停,「延哥哥帶我去看桂花吧,還要喝桂花茶!」
季延捏了捏懷裡娃娃的臉蛋,笑應:「好呀,二哥這就帶你去。」
「二公子!」許嬤嬤受了驚嚇道,「您帶著小公子出門,待會兒老爺夫人來了,若是怪罪下來……」
季延道:「怕什麼,就說我帶著阿鴻出去玩了,傍晚之前就回來。」
小季鴻點點頭,學二哥說話道:「嗯!之前回來!」
許嬤嬤無法,眼睜睜看著季延抱走了小娃娃,一大一小兩個手牽手出門去了。只是許嬤嬤沒有想到,出去時候還是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回府的卻只有一個病入膏肓的小糰子。當她掀開馬車的車簾,抱下來那神志不清的小娃娃時,距看桂花那日已足足過去了三月有餘。
而二公子季延,再也沒能回來。
**
一碗麵館。
余錦年燒好菜端出來時,入目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季鴻閉著眼睛歪靠在牆邊,似是打了盹,身上裹著的煙色披風垂散在地上,他臉色蒼白,眼角微紅,墨睫在眼下掃出了一道淺淡的陰影,看起來安靜極了,全然沒有下午初見時的那股凜然寒氣。
因時辰也不早了,店裡食客也漸漸走空,余錦年正想提前關業,只見打外頭小跑進來一個更夫,腰間別著盞沒亮的燈籠,身旁提著個盆大的銅鑼,樂呵呵地進門來,道是想念年哥兒做的吃食了,還說吃了這頓飯再歇上一會,便在他們麵館門口打落更。
這打落更,便是入夜後的第一道更。
晝漏盡,夜漏起,就是該打更的時辰了。打更據說是源自上古巫術,說入夜後陰氣較重,容易有妖鬼竄入人間作亂,這一聲聲響亮的銅鑼梆子聲便是來驅鬼散邪的。如今巫術之言雖不可查,但大夏百姓到底迷信,認為頭起這第一道更若是能在自家門前敲響,是件吉祥事。也因此好些家中有兒女老人生病或近日不順的,還會特意花錢去請更夫在自家門前敲落更,好祛祛霉氣。
今日更夫打算在一碗麵館落腳歇息,還在他們門口打落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
余錦年回頭看了眼還窩在牆角困睡的季鴻,朝更夫賠了個笑道:「今兒可不巧了盧大哥,小店有些家事,實在是對不起……這樣,您從這兒往前過一條街,那兒有家夜餛飩鋪,做的餛飩又香又大,盧大哥不如往那兒去罷,那裡還有燒口的酒水賣,夜裡能暖暖身子。」
更夫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隨即便答應了。余錦年也沒叫他白來一趟留了遺憾,到后廚用油紙包了一小碟元寶蛋卷,送他路上帶著吃。更夫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卻架不住心裡發饞,推脫了一番就收進懷裡,回頭高高興興地走了。
剛出了麵館沒幾步,他就饞心難耐地打開了油紙包,見裡頭躺著幾個甚是可愛的扁圓捲兒,還熱乎著,且真像元寶銅錢似的裡面一圈外面一圈,這兩個圈兒是蛋皮做的殼子,中間是藕肉餡兒,咬下去蛋香肉香一齊進嘴,不僅味道好,寓意也好,元寶元寶卷進來。
更夫吃得心裡美,便打定主意,改日再來一碗麵館門口打落更。
此時一碗麵館里。
余錦年提前閉了店,輕手輕腳地把飯菜布好,見季鴻還沒醒,頗是好奇地湊上前去仔細觀察。這人麵皮兒冷,呼出的氣息也不熱手,彷彿是從冰窖子里挖出來的,可人卻長的好看得沒天理,那睫毛長得跟女孩子似的,看得余錦年心裡癢手上賤,總想去揪一揪。
他還沒將心裡惡作劇的想法付諸實踐,只見對方眼睫一顫,姍姍然地撥雲除霧,露出了壓在眼皮底下的那雙光瑩靈明的烏月來。
這個狀況是余錦年始料未及的,他手還停在人家臉上呢!
季鴻睜開眼,驀地看見一張僵住的大臉,也不由定住了。
兩人對著看了片刻,余錦年乾笑兩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收回手,扭頭就撤,喊道:「穗穗二娘!吃飯啦!」
季鴻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以為自己臉上沾了什麼東西,還抬手摸了摸,等回過神來,才發覺面前桌上已經擺了四五道美食佳肴,有認識的也有從沒見過的,倒是稀奇。
那邊打後堂緩緩穿過來一個面容和善的婦人,手裡領著個漂亮的女娃娃,也在桌邊坐了。
小丫頭還不到以貌取人的年紀,對周圍人的分類也簡單粗暴,被季鴻一張臉冰過兩回后,自動將他劃到了「兇巴巴的壞人」一欄里,縱然季鴻貌若天仙,也是死活不願意挨著他坐。
余錦年無法,於是自己貼著季鴻坐下,給眾人遞筷分飯。
雖然穗穗有點怕生人,可有美食誘惑在前,漸漸也就不拿捏了,敞開肚皮吃起來,她個子小,菜又擺得遠,就拽著余錦年的袖子讓他給夾這個夾那個,吃得兩頰油光光的。
余錦年給穗穗夾了個雞翅,轉頭看見季鴻碗里的飯還剩著許多,菜也沒吃多少,於是也給他夾了個脫骨翅和兩塊煲得軟綿糯口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