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鳳凰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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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安縣的酒樓大多已經將門面修葺裝飾, 還有在自家門前扎了綵綢的, 打眼望去, 一整條街上都煥然一新, 連過路行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歡欣的笑容。
店裡沒有多餘的閑錢供他們攀比門堂,但扯一個新幡子的錢卻還是有的,鮮艷亮麗的寫著「食」字的幡子揚在風中,看得余錦年心情都爽朗了。他又跑到臨街的木匠店裡,買了幾根木條和幾塊薄木板,都是剩下的邊角料了,也不值什麼錢,只花錢令木匠師傅按他的要求,給木條切出了榫頭榫眼和一條奇怪的凹槽。此外, 還買了幾個月團模子,都是刻著月紋、花草、兔子等圖案的,和外面那些大酒樓里的福祿壽喜月餅相比,清新可愛多了。
季鴻因身體不好,被迫留在家裡看店,他站在櫃檯后等了很久,遠遠看見少年抱著一堆木頭回來,忙迎出去, 接過兩根:「這是做什麼?手都磨破了。」
余錦年笑著把木條木板扔在店門口, 彎腰擺弄拼裝起來, 幾根木條穿插好,插上木板,就成了一個小立牌,就是咖啡店前經常見到的那種,上面寫上當日特惠或熱賣套餐,擺在路上,一眼便知。
這東西在余錦年的世界隨處可見,在大夏朝卻是沒有的。就算是季鴻看來也很是新奇,他方才看著少年用力敲打著木架的榫卯,很想幫一幫,卻不知從何下手,只是這樣一走神,余錦年就已經拼好了,還從兜里掏出一塊白善土來。
白善土俗稱白土子,是個神奇小白塊,中藥名叫白堊,能治女子血結、男子臟冷,但它又不僅能治病,還能用來洗衣、作畫粉,且量多價賤,到處可見其蹤影。
季鴻正不知他買了這白善土有何用,就看余錦年挑出一塊小的來,直接在木板上畫起畫兒。
其實,余錦年只是把它當做粉筆用了而已,畢竟白善土成分主要就是碳酸鈣,想來和粉筆也沒太大區別吧……他本是想叫季鴻在立牌上寫個「預售月餅」字樣的,又想到也不是人人都認字的,便決定畫個月餅在上頭,明了好懂,豈不是更方便?
月夕日前後家家都在製作月餅,有自吃的、售賣的,烤制月餅的香味能繞得滿城兩圈不散,余錦年雖也能做些所謂的養生保健的月餅餡兒來,但價格定是會貴上去,也許會有些富人覺得稀奇,買一兩個來嘗嘗,倒不如薄利多銷來的賺。
月團是要做的,但卻不能做得和其他家一樣。
余錦年將立牌擺好,便鑽進了廚房。
先取了糯米粉、小麥粉、粘米粉和糖粉,盛在一個海碗里,加入新鮮牛|乳|和油——這油須得用沒有香味的籽油豆油之類,若是用的花生榨油則自帶香氣,反而使月團本身味道不佳——將兩個碗的水面攪拌均勻,過篩濾滓,靜置一炷香,然後上鍋邊蒸邊攪,製成順滑粘稠的麵糊。冷卻麵糊的時候,他又炒了一碗手粉,這是用來灑在手上案上防止黏面的。
麵皮有了,就該做餡了。
除了清歡小娘子點名要的蓮蓉餡兒,余錦年還做了許多其他餡料,甜的有紅綠二色細沙餡,粉粉嬌嬌玫瑰餡,以及棗蓉、紫薯、黑麻,還有大夏朝人最愛吃而余錦年恨不能將之踢出月餅界的五仁餡兒。另有鹹的兩款肉鬆餡和火腿餡,細細數來竟有九、十種。
前頭有季鴻照應著,余錦年自己卻也忙不過來,便把穗穗也提了進來,幫他揉麵糰和餡團。
小丫頭手巧,揉的糰子都一般大,很是讓余錦年放心。
而他卻不知前頭早炸開了鍋,他在後面用牛|乳|蒸皮,用各種蔬果熬餡,香味早飄到前堂去了,此時一群食客正探頭探腦地張望,使勁地嗅著從後院飄來的氣息。
「這是什麼味道,又甜又香,是月團么!」
「我還道是聞錯了,你們看,年哥兒這門口立了個小玩意兒,上頭畫的可不就是月團?」
「喲,這東西真有趣兒,趕明兒在我家糖鋪子前頭也立個!」
眾人說笑一陣,便有幾個已經掏錢出來,準備就在一碗麵館這兒訂月團了,也有一些新客見余錦年店小破舊,並不信賴他的手藝,更願意去買大酒樓食肆做的招牌月團。
甚有人嘲笑道:「這樣破落小店做的吃食,你們也不怕吃得蟲子進去。」
季鴻聞聲看了一眼,是個衣著鮮麗的小公子,因剛才那會兒人多,也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身旁還帶著兩個家僕,而且在中秋這樣的天還在搖扇子,好一副富家做派。
「哎呀!這桌上怎還有螞蟻!不會鍋里也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吧?」
他這麼一叫,使得幾個原本想訂月團的人也退縮了。
「吃什麼。」季鴻八尺身長,站在小公子面前宛如一堵高牆,垂首冷目,更是看得人心裡發寒。
小公子被嚇了一瞬,很快就被面前男人的相貌吸引去了,一時驚為天人,語塞道:「你,你這裡有什麼?」
季鴻冷言:「牆上掛著。」
小公子這才扭頭去看,果然牆上掛了一圈小木牌,上面寫著些諸如炒銀牙、燒茄、涼拌藕之類的尋常菜色,與眼前的美人比起來,簡直是粗鄙得難以入目了,他很是不屑地嗤了一聲:「就這?」他盯著季鴻看了好幾眼,心裡一熱,問道:「你叫什麼?」
「不吃送客。」季鴻不答,扔下一塊東西就轉身要走。
小公子低頭一看,竟是塊抹布:「你——!」
「不識抬舉!」旁邊家僕先拍了桌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
小公子是聽下人說,城西一個破落麵館里來了個舉世難見的大美人,這才屈尊降貴地跑來看看。美人美是美了,卻說話含槍帶刺的,還得抬出身份來嚇他一嚇才管用。他自得地展開摺扇,等著季鴻與他斟茶道歉,那扇是花了大價錢從京城珍寶樓買來,象牙作骨、綾絹作面,扇面綉樣出自時下最好的御供京綉坊,金絲銀線繡得沁雪白梅,背面落一小詩。
季鴻看著那詩,覺得有些眼熟。
「……」不,是非常眼熟。
這小公子年紀雖輕,卻自詡風流倜儻,是倚翠閣、蒔花苑中的常客,端得是男女不忌、葷素通吃,又生得圓臉杏眼,頗令人喜愛,家中有錢善揮霍,在信安縣算是屬螃蟹的。他見季鴻盯著自己的金絲雪梅扇一直看,便以為季鴻喜歡這個,他素來喜愛美人,更何況是季鴻這樣翩然出塵的,這樣的美人正是帶點刺兒才好呢,當即大手一揮想賞他去。
不過話還沒說出口,小公子眉間一苦,轉而從腰間扯下一枚烏玉:「這扇是青鸞公子親筆提詩,我自己還沒捂熱乎呢,不能賞你。不過這枚烏玉乃是胡番商隊帶來的,也是好東西,就給你玩兒了!」
手下家僕見自家小公子如此豪爽,將珍貴烏玉賞給了一個麵館夥計,都捂著胸口覺得喘不過氣來。不過轉念一想,自家公子撩撥的人多了去了,隨手賞出去的珍寶也不計其數,一枚烏玉也不算什麼了。
季鴻看也不看那黑漆漆的玉,反而冷笑一聲:「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你若是能看出它是好東西,還用得著在這破店當夥計?」小公子挑起眉梢,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斜著眼睛去瞄季美人,「美人若是缺銀錢,便去城東姜府找我,我定不會虧待了美人的。」
他往常喜歡的不管男女,都是些綿軟可人的小黃鶯,還沒碰過冷韻冰胎的人兒,這樣一看,季鴻更是如仙子下凡,孤高清冷惹人心動,頓時覺得把以前那些鶯鶯燕燕全拿出來,也比不上一個季鴻耐看。
只可惜個子有些高,不過高也有高的好處,花樣更多不是?
人還沒摸到手,姜秉仁已是想入非非,一雙杏眼滴滴亂瞄,在季鴻屁|股上打轉。
怕是季公子這輩子也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敢覬覦他的屁|股。
「——少爺,少爺!快走快走,老爺回家了!」
又一個家僕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姜秉仁聞言臉色頓青,嗵得站起來,簡直如老鼠見了貓一樣了,邊慌亂地往外走邊追問:「怎麼回事,爹不是去府城了嗎,怎麼現在就回來!」
「不知道啊,好像是那邊生意出了岔子,所以提前回府了。」
「怎麼不早來叫我!」姜秉仁將用來顯擺的摺扇插在腰間,撩起衣擺就要跑,出了門還不忘回頭朝季鴻眨眼,喊道,「記得來姜府找我啊!」
季鴻:…………
姜秉仁走了沒多久,穗穗就跑出來,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指指后廚。
小丫頭不知吃了什麼,嘴上一圈都是白|粉,季鴻拿袖子給她擦去,問:「是錦年找我?」
穗穗唔一聲,點點頭。
廚間已經擺滿了各色餡料盆子,還有做好了的糕點,季鴻走進去都不知該從何下腳,但奇異的是廚中並無烤制月團的火爐,只有一鍋麵湯咕嚕咕嚕燒著,少年腳邊的瓷盆里還有幾個五彩斑斕的麵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