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個名額
翌日，天氣陰沉，滿天是厚而低的濁雲。
近午時，顧姨和孩子們說了聲，便匆匆趕往鎮長官邸。她不知道今年是第幾次去鎮長官邸，每次去都是慈幼園遇到麻煩。近期也是越來越頻繁，鎮長現在看到她也是頭大得很。
到了公書房，顧姨沒看到羅鎮長，卻看到朱師爺老神在在地端了杯茶，坐在了椅子之上。
“顧園長，你來了。”
“朱師爺，鎮長呢？”顧姨的心情是白洋澱的螃蟹——七上八下，想：難道滄雲城那邊沒同意？所以鎮長才讓師爺來轉告？
“鎮長所操心的乃一鎮之事，慈幼園的事我告訴你就行了。”朱師爺抿了口茶後道。
看來滄雲城方麵還是沒答應！顧姨低著頭，盯著自己因救援時弄髒的黑布鞋，再想立即去見鎮長，讓鎮長再想想辦法。
“看你緊張的。”朱師爺捏著下巴的一撮胡須，笑眯眯道，“滄雲城那邊同意你帶人過去了。”
“什，什麽？師爺，能再說一遍嗎？”正欲告辭離開的顧姨抬起頭，一臉錯愕地看著朱師爺。
朱師爺先替自己倒了杯熱茶，然後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顧姨此時的心情就像是過山車，忽上忽下的。這個結果，也讓她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不過轉眼，顧姨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怎麽去滄雲城，澤林鎮到滄雲城近百裏，隻能雇馬車前往。近一個月，慈幼園能夠吃飽穿暖，已經是燒了高香，雇馬車的錢是真沒有，這近二十人至少還得雇兩輛馬車才行。
……
半個時辰後，顧姨回到了鎮北練武場。
剛進門，便有幾個孩子看見她，他們也很快跑了過來。
“顧姨，滄雲城那邊有結果了嗎？”
“我們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去滄雲城了？”
孩子們期待而忐忑地看著顧姨，就想從顧姨的口中聽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下午酉時前，鎮長會派兩輛馬車送我們去滄雲城。”顧姨摸著一個女孩的腦袋道。
“哈哈，太好了，我們有地方住了。”
“哇！我們可以去滄雲城了，那是個比澤林鎮繁華得多的地方。”
“酉時，還有一個多時辰，真夠期待的。”
孩子們這一刻，感覺未來不再是霧蒙蒙的，而是充滿了陽光與希望。
顧姨心底歎了口氣，她比孩子們知道的多得多，越繁華的地方，想要留下越困難，而沒有能力，那麽也隻是繁華下的踏腳石。
回到安置慈幼園的屋子後，顧姨首先確定所有人都在這裏，這才開口道：“孩子們，靜一靜，我有話說。”她思索了片刻，才道，“馬上就要去滄雲城，但……滄雲城慈幼園隻空閑十五個床位，所以名額隻有十五個，你們當中，有三人要留下來。”
“啊！顧姨，你不會放棄我們任何一人吧？”
顧姨看著孩子們對自己的期待，以及對未知的恐懼，暗暗歎了口氣。她現在完全理解了羅鎮長，他可是要對全鎮數萬人負責的。而自己僅僅放棄三人，她就很難開口，處理起來也難以抉擇。
“顧姨，留下來的人，今後怎麽生活哪？”有孩子擔憂問。
“留下，我們也隻能當個小乞丐吧。”
“讓宋星留下！”
這句話一出，頓時所有人安靜了下來，大家齊刷刷地望向一個獨眼男孩。
賈明也愣住。自打昨天宋星救了他，他對宋星也不再仇視了！賈明卻沒曾想，當涉及到個人利益，獨眼男孩會說出這番話來。
“對，不能讓宋星跟著去滄雲城，到時黴運始終會伴隨我們，我們換到哪都沒用。”很快，又有另一個矮個男孩讚成了獨眼男孩的提議。
秦傾衣站了出來，怒氣衝衝對那二人道：“你們兩太過分了，你們怎麽就不想想，昨天是誰把你們從廢墟中救出來的？”
“秦傾衣，你不用抽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獨眼男孩瞥了女孩一眼道，“況且，那狼很有可能就是宋星引來的，不然他怎麽剛好出現？”
“對呀，如果不是他引來的，他怎麽會救我們。”矮個男孩道，“我們原來怎麽對他的，難道還要我來多說？你們認為他真有那麽大度嗎？”
“難道真是宋星引來的？”
越來越多的孩子開始支持那兩男孩。也不知道是他們內心的欲望，還是隻單純的相信。
宋星這一刻，心情沉入穀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不會相信，人心可以醜陋到這種程度，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無底線、毫無尊嚴。
“住口！”顧姨見那兩個男孩越說越難聽，終於忍不住怒斥那兩人道，“你們以為讓阿星留下就萬事大吉，就一定可以去滄雲城了？你們忘了嗎，留下的是三人！”
光頭男孩和矮個男孩被顧姨訓斥，立即啞火，口中諾諾，不知該說什麽。
唉！顧姨失望地歎了口氣，想到朱師爺讓她在鎮衙安排的馬車到來前，決定去留名額，於是語氣緩和了下來：“現在你們說這些也沒用，事已發生，我們隻能麵對，是去是留就憑各自的運氣吧！”
“運氣？”
“顧姨，這是什麽意思？”
機靈些的孩子已經聽出顧姨話中的含義。
“很簡單，待會我會拿個用布蓋上的簍子來，裏麵有三顆不同顏色的石子，誰抽中，誰就留下。”顧姨狠了狠心道。
“九歲以下的孩子不用參與，其餘的去留抽簽決定。”
“呼！幸好我還沒滿九歲。”
不用抽簽的孩子頓鬆口氣，反觀九歲以上的孩子，大多是麵對未來命運時的忐忑不安。
“星哥，我怕……”秦傾衣今年隻有八歲，不用抽簽，她擔心的是宋星萬一留下，到時他們就要分隔兩地了。
宋星摸摸女孩的腦袋，笑了笑，也沒說話。
“還有一點，我必須說明。”顧姨大聲道。“留下來的孩子，可免除澤林鎮的苦役，到時你們去鎮衙，會有人替你們解除誓言的。”
慈幼園裏所有的衣食住，全由鎮衙所提供，作為回報，生活在裏麵的孩子，到了誌學之歲，將在鎮上某個地方服四年苦役。鎮衙從不擔心慈幼園的孩子會逃，因為孩子們八歲後，會在鎮衙之人的見證下，發下天道誓言，以此作為對他們的約束。此誓言，從未聽聞有人違背，就連大炎國的皇帝，同樣如此。
顧姨不再耽擱時間，把一個簍子放到地上。孩子們可以看到裏麵有九個石子，其中三個石子黑不溜秋的，另外的全都是灰色的。
“大家看清楚了吧。”顧姨說完，用一塊不透光的布罩在上麵，然後拿著簍子搖晃了幾下，才放到地上。
“開始抽簽吧。”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願第一個出來抽。
顧姨知道這個時候，不好強製，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
忽然——
“顧姨，我就不抽了，我選擇留下。”宋星從孩子當中走了出來，表情平淡，似乎他早就已經想好。
“阿星，你……”顧姨疑惑看向了宋星。
“星哥，為什麽？”秦傾衣同樣焦急地看著宋星，不明白他為何要做出這個決定。
光頭男孩，以及矮個男孩沉默了，他們沒想到，宋星會選擇主動留下，再想到之前他們的舉動，已經羞紅了臉。
“顧姨，我是目前慈幼園年齡最大的一個，而且現在也是凡境武者，留下來，生存沒問題，所以您就放心吧。”宋星笑著對顧姨解釋說。
當然，他選擇留下，並不單單隻是這樣，從剛才光頭男孩他們的表現來看，如果自己留下，他這個‘災星’頭銜恐怕還會坐實，到時去了滄雲城，再遇上什麽天災人禍的，那些孩子恐怕依然會怪罪自己。既然是這樣，還不如自己主動離開。
其實，宋星也早有離開慈幼園的想法了，隻是礙於交不起苦役費，以及對未知的恐懼，所以他才沒走。現在慈幼園被毀，隻是讓他提前做出了決定，反正他遲早要走這一步。而且剛才顧姨也說了，現在留下的人，還能免除四年苦役，這正好幫他節省一筆昂貴的苦役費。不然還真等到誌學之歲去服苦役嗎？
雖說宋星離服苦役的日子還有五年，但他知道，在慈幼園待得越久，依賴性越大，也就越難離開。到時如果湊不夠苦役費，就必須去服苦役。他可是聽說，四年苦役能存活之人，尚不及一半，不是累死，就是被監工給打死。故而，每次有人到慈幼園領養小孩時，裏麵的孩子都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麵，一旦有人被領養，那麽領養者就會幫這人交‘苦役費’，從而免除四年苦役生涯。
當然，那個獨眼男孩也算說對了一半。這次變異風狼出現在小鎮，很可能與宋星有關，雖不是他所想，但心底他還是把部分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
同時，宋星留下也考慮到月底與謝成的綠波湖挑戰，就算去滄雲城，這個挑戰他也避免不了，必須要進行下去。而且，他也想永遠地解決傾衣的麻煩，挑戰成功後，他和傾衣就能獲得三年上民特權，到時候，至少謝成不敢對傾衣明著動手了。
最後的原因，便是宋星留下等父母回來找他，他希望能夠第一時間見到自己的親身父母。
“顧姨，我也留下。”
正當孩子們麵麵相覷之時，孩子當中，又是突兀響起一道柔弱聲音。
眾人看去，隻見秦傾衣站了出來，抱著小灰，來到宋星身邊，稚嫩的臉上，雖然有些惶恐，但更多的卻是她的不容置疑。
“傾衣！你要幹嘛？你還小，別做傻事？”宋星雙手扶著傾依雙肩，嗬斥道。
“星哥，你難道忘了？你答應要做我哥哥的，而且你說過會一輩子保護我的。”秦傾衣展顏一笑，露出迷人酒窩，“所以，星哥在哪，我就在哪。”
宋星看著女孩的臉，眼眶紅了。僅僅隻是秦傾衣說的原因嗎？顯然不是，女孩這是要用她的心，來溫暖宋星那顆冰冷的心。
顧姨沒說話，隻是深深看了宋星和秦傾衣一眼。這個時候，說什麽都蒼白無力，她現在隻能讓心硬起來，她必須去照顧更多的人，這就是現實。
於是，顧姨走上前，從簍子裏選出兩塊黑色石子，扔到一旁後，再次望向九歲以上的孩子，問：“你們還有誰願意主動留下？”
孩子們心有默契，全都保持緘默。
顧姨搖了搖頭，知道馬車即將到來，於是從右邊第一個孩子開始點名。
“你第一個抽。”
那個孩子非常緊張，抽石子的時候，是閉著眼的。
不過，他雖然拿了塊石子出來，但石子卻被他緊緊握著，所以目前沒人知道他抽中了什麽石子。
隻見這孩子口中不斷呢喃，似乎是在祈禱。
“不會是我，不會是我。”
一番禱告後，他終於打開了手掌，是顆灰色石子。
“哈哈，我可以去滄雲城嘍！”這孩子歡呼雀躍地跳了起來，臉上洋溢著劫後餘生的表情。
“下一個。”
……
很快，五個人抽完，他們都抽中了灰色的石子，現在是越到後麵的人，抽中黑色石子的概率越大。
“江小天，到你了。”顧姨道。
江小天看上去有些木訥，聽到顧姨念到自己的名字，深深吸口氣，拍打一下僵硬地麵頰，邁著步子走到簍子前，彎腰把手伸進去，挑選了一會，拿出一看，頓時麵色慘白一片，他手上的，赫然是簍子裏僅剩的一顆黑色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