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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誰能將富士山私有(8)

  1.

  京都過去叫做平安京,是一座受唐朝文化影響頗深,到今天依然古韻猶存的城市。


  到了春天,漫天櫻花和古色古香的街道,都讓京都這座城市別具一格。


  這裡的夜跟上海相比並算不上繁華,但是優雅的小店林立,另有滋味。


  空氣乾淨得出奇,彷彿連視力也清晰了幾度。


  鴨川是有名的櫻花觀賞地,河流兩岸種滿櫻花樹,到了晚上,小橋上的燈火和一輪明月一起將雪團似的櫻花照亮。


  淺粉的花瓣時不時地隨風而落,落在程雪歌肩膀上,她都捨不得拂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櫻花。」


  她附身拾起一朵櫻花,捧在手心裡仔細端詳。


  「跟桃花很像,但是花瓣上缺了一角。」


  「在日本文化里,櫻花帶有哀傷的意象,脆弱又帶有遺憾的美感,轉瞬即逝……或許就是因為缺了這一角。」


  程雪歌側頭看著鍾塵,眸子里返照出河水中晃動的燈火。


  他站在櫻花樹下,彷彿這身長玉立的身影,也是河水中一簇虛無而美好的幻影。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我好像明白了,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像喜歡TFboys一樣喜歡你。」


  旅行中的感覺很奇妙,彷彿與世隔絕,脫離了一些束縛,靈魂也輕盈了起來。


  鍾塵一怔,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了唇角。


  「為什麼?」


  「雖然你自己沒說過,但是我感覺得到,你去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書。我希望我也能像你這樣。」


  程雪歌現在可以確定,她喜歡眼前這個男人。


  但是這種喜歡當然與對苑青穎的感覺不同。


  鍾塵彷彿凝神了片刻,像斟酌合同上的語言一樣,凝神思索了片刻,忽然抬頭看她,露出鄭重的神色。


  「你是在跟我表白嗎?」


  他停下腳步,修長身後是鴨川夜幕下闌珊的燈火。


  「這個年代,表白也不就是說說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程雪歌忽然想起多年前苑青穎跟自己表白的情景,忽然間沮喪起來。


  鍾塵被她情緒上的變化搞得一頭霧水,微微皺起了眉心。


  看商務合同,可比看女生的臉色容易太多。


  「是我理解錯了嗎?」


  程雪歌悶悶地站著,不說話。


  「在洛杉磯沒能履行的合約……要在日本試一下嗎?」


  程雪歌回頭,只見鍾塵一臉認真,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合約要寫得盡量詳細,避免雙方的歧義與誤解。」


  鍾塵似乎有些挫敗,「比如你剛才說的話,我就聽不懂。」


  程雪歌看著遠處河畔的白雪似的櫻花。


  人該為自己而活不是嗎。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每天的路也都該跟昨天不一樣。


  「時限七天。」她說,「當個旅行中的戀人吧,回到上海,這段關係自動解除。」


  「雙方的責任和義務都是什麼?以地域為限,還是以時間為限?」


  鍾塵迅速反應出她話里的漏洞。


  「按照你方才的說法,如果七天之內回到上海,合約是否還繼續有效?如果一方違約,又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鍾塵沒談過戀愛,不懂看女生的臉色,也理解不了她們忽冷忽熱的氣場。


  但是他擅長談合同。他知道合同談的越細,條款越嚴謹,以後的麻煩就越少。


  這女孩的出現,已經或多或少打破了他的生活節奏,但是他已經選擇了要幫助她,就不能半途而廢。


  「簽約之後,我們都要有契約精神,嚴格按照合同行事。」


  鍾塵從小就比同齡人理性,習慣了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內。


  他不能任由自己的節奏繼續被打破。


  「我在洛杉磯有擬過一份合同,那麼這份就作為補充協議,具體條款我們坐下來談。」


  2.

  新天地附近的夜店裡,每天到了晚上十一點,夜上海的精髓才剛剛開始。


  「沒問題啊,我可以保你進前十強。」


  葉長青舉著威士忌與方汀碰杯,「不過你得跟我公司簽個約。」


  「都喝兩輪了,腦子還是很清醒嘛。」鍾亦幫方汀說話,「簽約可以,但條款要比別人寬鬆些,方汀也只是玩玩。」


  「看你面子上,她雖然是個新人,我給她三流小明星的待遇。」葉長青一手搭上鍾亦的肩膀,「捧紅了大家都好,不紅我也不會為難她。」


  「走開啦。」鍾亦扔開葉長青的手,坐到方汀身邊,「反正你不能刻薄方汀。」


  方汀一頭漆黑長發如墨,穿一件款式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在夜店裡反而格外醒目。


  「我只是想贏個夏威夷十日游給鍾亦啦,她一直都很照顧我,我也沒什麼好回報她的。」


  鍾亦聽了這話,心裡感動,忽然間想起李炎,竟有些心虛,拍拍方汀的肩膀,起身走去洗手間。


  方汀看著葉長青。當她收斂起所有表情和眼中鋒芒的時候,確實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她自己也深知這一點。


  「合約怎麼簽都無所謂的,公司花時間和資源打造我,當然不能讓大家白忙一場。」


  方汀把頭後仰靠到沙發上,朝葉長青莞爾一笑。


  「小紅靠捧,大紅靠命。我既然參加了,就一定會很努力的。」


  葉長青這才真正認真起來。


  「把你的簡歷,生活照和你彈的鋼琴曲發給我。」


  葉長青繞到方汀身邊,伸手搭上方汀的肩膀,「讓我捧你沒問題。能走多遠,就要看你表現了。」


  3.


  「關於雙方的責任和義務,說一下你的想法?」


  程雪歌和鍾塵坐在鴨川一家居酒屋裡,日本清酒看起來像水,可是酒味很濃。


  鍾塵雙手捧著手機,「你有什麼要求,要現在提出來,否則合同一旦簽訂,就不可以再更改了。」


  他這麼一說,程雪歌倒有些緊張了。然而看著他一臉認真的神色,她也被感染得挺直了脊背,認真起來。


  「我只談過一次戀愛,一敗塗地,就算有經驗也是失敗的經驗……不過確實,有些事還是事先說清楚比較好。」


  透明的清酒在古樸的灰色瓷杯里無聲地蒸發,擴散,她只是聞了聞味道,就彷彿有了醉意。


  程雪歌喝了口酒,彷彿玻璃窗外鴨川的夜色也更加動人。


  「我希望我們能夠互相尊重。」


  鍾塵一愣,似乎有些茫然。


  「……互相尊重?能說的再具體一些嗎?」


  「分手以後,我並沒有忘記他。反而我們之間發生過的,平淡的事……一點一滴,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反覆回放。很多當時並沒有意識到的事,多想幾遍,竟然有了新的體會。」


  程雪歌喝了酒,話也多起來。


  她到底是個女生,就算習慣了剋制自己,但是身在陌生的京都,望著窗外的櫻花,一旦引出話頭,就忍不住把壓在心底,那些無處可說的心事吐露出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看不起我。」


  程雪歌眼睛里騰起一片水霧,映得一汪燈火,明晃晃地在眸子里晃動。


  「送外賣等紅燈的時候;還有晚上躺在床上,身上好酸,像被人打了一頓,可是腦子卻特別清楚,無法入睡的時候……」


  這些話,程雪歌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他第一次拜託我帶他外婆去醫院,是在我大四的那年。他買了我最喜歡的芝士蛋糕,說他剛接手店裡的生意,手忙腳亂,而我剛寫完畢業論文沒什麼事,希望我能替他帶外婆看病。」


  鍾塵看著程雪歌,聽得很認真,心裡卻想,她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


  程雪歌苦澀一笑,分明已經像是前生的事,卻又在記憶里那樣鮮活。


  「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因為那時在我眼裡,我們已經一家人。不,比一家人更親密。」


  父親,劉姨和程雪峰的身影稍稍在腦海中顯露,程雪歌就晃了晃頭不願再想。


  「曾經,在這個世界上,他是我最在乎,也最在乎我的人。別說是為了他帶外婆去醫院了,就算是他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程雪歌口渴,又喝了一杯清酒,鼻尖發酸,心想這酒晶瑩剔透,勁兒還挺大。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帶外婆看病,變成了我應該做的事。做好了他不會說謝謝,做的不好,他還會訓斥我兩句。……說我粗心,笨,一點小事都做不好。跟他在店裡的壓力比起來,我帶老人去趟醫院又算得了什麼呢?」


  程雪歌酒氣上頭,心裡委屈,化成兩行熱淚,湧出眼眶,「當時我為什麼不生氣?在他第一次不尊重我的時候!」


  她之所以反覆回想過去的一切,是因為心痛,後悔。戀愛失敗,兩個人都有責任。


  「如果完全依附他人而存在,如果默認自己永遠都不會離開那個人……如果連自己都失去了,忘記了曾經擁有的光榮與夢想,那麼還指望別人如何看待你呢?」


  程雪歌趴在桌上,晶瑩雙眸籠上一層醉意。


  鍾塵聽了,心頭湧上奇怪的感覺,看到她頭髮上沾了一片紙屑,忍不住伸手替她輕輕拂去。


  鍾塵沉默片刻,還是說了句煞風景的話。


  「合同還要繼續談嗎?」


  4.

  苑青穎找不到程雪歌。


  他忽然想,他們倆在一起之後,他們佔據了彼此大部分時間,程雪歌竟然連一個好閨蜜都沒有。


  所以人海茫茫,他現在想找到她,竟然比登天還難。


  苑青穎握著手機,思來想去,給程雪峰發了個紅包。


  程雪峰拆了紅包,很快回復,「姐夫!有什麼吩咐?」


  「有你姐姐的消息嗎?」


  「上個月老爸摔斷了腿,聽說她有匯錢回來。」


  「能幫我查到她現在的電話和住址嗎?」


  「姐夫……你是想跟姐姐複合嗎?」


  這一聲一聲的姐夫聽得苑青穎心裡舒坦。可是問到此處,他又不知該如何回答。


  只好又發了個紅包給程雪峰,就放下了電話。


  5.

  程雪歌喝了杯冰水,從桌子上抬起頭來。


  「我很清醒。」


  「那麼,關於你說的『互相尊重』這一條款,具體拓展,是否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1,不要呵斥對方;2拜託對方做事,要買芝士蛋糕;3,對方幫自己做事,要表達謝意;」


  程雪歌怔了怔,感覺酒醒了一半,他這概括方法……可是又挑不出錯來。


  「也不一定是芝士蛋糕啦!我的意思是,即使看不慣對方,也要放在心裡,不要隨意說出來。」


  鍾塵覺得她的說法過於模糊,猶豫片刻,「好吧,這個做為第四條寫進去。」


  說著手指翻飛,一字不差地打在word上。


  「然後,所有費用一人一半,要平等互利,互相幫助……」


  「你很照顧女生,而且體力上我確實也比不上你……所以拿重物你來,我負責找路,找吃的,查攻略!」


  鍾塵凝神聽著,默默打字,「還有呢?」


  「呃,最需要說清楚的是,可以牽手,擁抱,但是不能接吻……」


  「那吻額頭呢?」


  就像他剛才在飛機上……就像他每晚睡前親吻紐約曼哈頓公寓里的假貓。


  程雪歌聽到這裡,臉頰微微一紅,沉默片刻,卻抬起頭,露出鄭重的神色。


  「不行。我怕你再那樣親吻我額頭,我會真的喜歡上你。」


  鍾塵一怔。


  程雪歌雙手撐起下巴,歪著頭看他,腦門上盤旋著未散的酒氣。


  「旅行中的戀人,是指精神上的交流,和在物理上的互相陪伴。之所以不再是普通的『旅伴』,是因為我們都需要放鬆下來,都想在旅途中獲得現實生活中沒有的,更美好的感受。」


  鍾塵頓了頓,表情似乎有些為難。


  「你覺得呢?」程雪歌問。


  「你說的方向是對的,但是落實到具體細則上,很難表述清楚」


  程雪歌看著鍾塵捧著手機嚴肅認真的樣子,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生活不可能完全按照契約來,因為最難測,最容易變的就是人心。比如婚姻,算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契約了吧?可是你去看看現在的離婚率。」


  任何兩個人,只有你走得足夠接近,才會發覺,每個人身前都有一堵看不見的牆,難以理解和接近。


  「最後一條,我們不許真心喜歡上對方。一旦旅途結束,就不再是戀人。……做個陌生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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