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東窗未白
龍雲漠披衣下床,靜靜地坐在那盞燈前,凝神沉思。
這夢境已經擾了他兩個多月了,自那日他昏迷被抬回府,住進問杏軒之後,每隔幾日便會做這個相同的夢。夢境如此逼真,可是又是如此古怪,怎的雲良岫會變成玉兒?自己怎能將她們混淆為一人?然而那明明就是雲良岫的聲音,卻明明就是玉兒的面容。她二人有何關聯?
玉兒,她曾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卻將她辜負,甚至可以說是欺騙了她,自己如此怯懦,將她丟棄在茫茫人世卻遍尋不見;而雲良岫,自她嫁給自己的那一日開始,便備受羞辱折磨,然而在最危機的時刻她竟冒死為自己擋箭,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她墜落深淵生死未卜,卻未能救得了她,心中愧疚中竟有彷彿失去了某個珍貴的人或情感的痛苦。或許,兩個人的相似之處便是這裡吧?因此才會有那樣的夢境吧?不然,又該作何解釋?
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時光伴著滴漏的滴答聲,平緩而一刻不停地流逝而去。
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龍雲漠只想這樣坐著,感受良岫曾經在這裡感受到的孤獨與凄清。她也曾像這樣守著一豆燈火獨坐到天明嗎?她也曾像這樣聽著滴漏單調枯燥的聲音,數著那數不盡的一更又一更的寒夜嗎?
這樣想著,龍雲漠不禁又一次環顧這間小小的斗室,所有的物品都是良岫離開那日的樣子——室內擺設極其簡單甚至算得上簡陋,完全不像是一位身份尊貴的王妃的居室。空氣里沒有濃郁的熏香,案几上沒有華貴奢侈的擺設,梳妝台上的胭脂香粉也是極為簡單,首飾匣子里的首飾也沒有金光燦燦、珠光寶氣,而是以銀、玉和木為主。
唯一奢侈的大概就是書架上的書和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還有琴案上的一架古琴了。
瘦長的手指緩緩滑過琴身那上好的梧桐木,一股冰涼光滑的感覺沾上指尖。因年代久遠,古琴的漆面上有冰層斷裂般的細紋,彷彿這不是一段木頭,而是一塊烏黑色的寒冰。七根潔白的琴弦,通體圓潤,不知那雙溫潤如玉的手在這琴弦上能夠彈奏出怎樣的樂音,是否也像能玉兒一樣,彈撥出勾人心魄的樂曲,幾欲帶著他的靈魂飛離這個污濁而晦暗的世界呢?
幾個畫軸放在書案上,銀藍色的絲帶不緊不松地系在捲軸上。惜月說這是小姐畫的幾幅畫,內容她也不知,只知小姐擅長寫意。她有時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整天不吃不喝來畫畫,不許任何人打擾。每次畫完一幅畫,都像生了一場病一樣。
聽了惜月的話,龍雲漠始終不敢打開捲軸,因為他怕看到那個孤獨憂傷的女子度過的那段令人絕望和窒息的日子。而這段日子是他強加到她的頭上的。
這些物品龍雲漠看了兩個多月了,除了讓惜月每日拂拭塵埃,其他人一律不準動。偶爾也會讓人到他的書房裡拿來一兩樣擺設,擺放在他指定的位置上,這些價值連城的物件兒,一律有著古樸素雅的外表。龍雲漠認為,只有這樣華貴而不華麗的東西,或許才符合良岫的風格,她才會喜歡吧?
龍雲漠總是在想:或許有一天,她,還會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