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做她的孩子，做她的丈夫

  那人停下來，吐出一口氣，噴濺的氣息拂動斗笠垂下的布簾，有少許的角度挑起，半張瘦削的臉若隱若現。


  劉紀聽得入迷了，不得說，這個人的構思很巧妙，圓滿解決了《人間代言人》中沒有寫出的那一天一夜，給出東野陽為何沒有殺害風鈴的緣由。


  當年她和韓願在西山陵園找到風鈴后，也追問過在那一天一夜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風鈴一直不肯說。


  「像一個孩子熱愛自己的母親一樣無可救藥地愛上她。」


  對呀，風鈴如同他的親生母親一樣照顧他，噓寒問暖，當他闖禍時，風鈴想法給他解決，他所有的要求，都在風鈴這裡得到滿足。


  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我們所有人最後都會傾向愛自己的人，因為人生來便是在尋求一個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東野陽愛上風鈴，那是一件並不困難的事。


  「做她的孩子，做她的丈夫，多好的願望啊！」


  劉紀感動了，半晌她不禁責怪自己，為什麼自己想不出這樣的情節呢。


  「她用真摯的愛，使魔成了人，從此魔的屠刀化成擁抱愛人的雙臂，這是神通廣大的佛也無法做到的事情呀。」霎時劉紀文思泉湧，她越想越激動，恨不得馬上修改。


  「他說，他不能死，因為放不下他的妻子。於是，上天讓他活了，他的情感在一具年輕的軀體里蘇醒，他以為可以照顧深愛的妻子。但是直到最後，他才知道，上天讓他活過來，不是讓他照顧妻子，而是讓他愛上自己憎恨的女人。母愛，那是世間最厲害的法術，他一敗塗地。」


  「他是個孤兒，從未享受過母親的愛，他一直習慣地照顧妻子，將她寵成一個孩子。可是在另外一個女人那裡，他成了小孩，她的愛像是母親把他團團包圍。」


  劉紀興奮得滿臉緋紅。


  「沒想到你將這本書理解得這麼深刻，看來你一定非常喜歡這篇文。我想，讀者也會喜歡這個新結局，它實在太美好了，愛戰勝了一切。」


  這時那戴斗笠之人起身，快步走出蘆葦叢。


  「你……」劉紀醒悟過來，正要叫住他，這時包中手機簡訊提示聲響起，劉紀趕緊掏出手機，屏幕上有一條簡訊，好像是銀行發來的帳戶餘額變動簡訊。


  打開一瞧，簡訊內容是有人向自己某銀行卡轉賬30萬元。


  頓時劉紀吃了一驚，這30萬莫非就是剛才那人所轉，可是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銀行卡號呢？


  劉紀趕緊追出去。


  那人越走越快，轉瞬便到了江灘，那裡泊著一艘小船，他解開系在岸邊石頭上的繩索，隨後跳上船，船上放著一枝竹篙，他將竹篙插入江水中，輕輕一點，那船便溯江而上。


  「喂，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劉紀急得大喊。


  他沒有回答，面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漸漸小船離萬古江灘越來越遠，那一人、一船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再然後小黑點變成了空氣。


  江面上光線暗下來。


  「難道是他？」劉紀腦中一個激靈，是了，就是他，曾經以30萬買斷《不朽》的版權。


  那他所說的這個結局，並不是虛構，而就是那一天一夜中所發生的事么。


  東野陽，他愛上了風鈴。


  劉紀嘟起嘴，怎麼有些不開心，嫉妒這個魔鬼鑽出來了。


  小船向上流逆行，在浪頭上升起，又在浪頭上下降，彷彿生命的智慧就寫在其中。「塵世中那些愛你的人，用盡方法拉住你，但我的愛不是那樣，我讓你自由。」男人撐起竹篙。


  船行約一個小時，在臨江的山腳下停下來。


  此處江岸與別處不同，江灘宛若海邊，有許多巨大的岩石，一名鬚眉皆白的灰衣老僧盤腿坐在岩石上，那老僧年紀頗大，面上的皺紋深得可以夾死蚊子，但是神態祥和，分明是一位得道高僧。


  江水在他的眼前掀起巨浪，彷彿在等待機會，用大浪罩頭而下，可是每臨至近前卻又偃息旗鼓。


  男人跳上岸，在老僧身畔的岩石坐下。


  老僧沒有睜眼，但似乎已經知道來人，半晌道：「可了心事？」


  「已了，再無牽挂。」


  「以後，你就叫了塵，了卻凡塵俗事。」


  「是。」男人點頭。


  「一切世間生死相續。生從順習。死從變流。臨命終時，未舍暖觸，一生善惡俱時頓現，死逆生順，二習相交。純想即飛，必生天上。若飛心中，兼福兼慧，及與凈願，自然心開，見十方佛，一切凈土，隨願往生。情少想多，輕舉非遠。即為飛仙，大力鬼王、飛行夜叉、地行羅剎、游於四天，所去無礙。其中若有善願善心，護持我法。或護禁戒，隨持戒人。或護神咒，隨持咒者。或護禪定，保綏法忍。是等親住如來座下。」


  「情想均等，不飛不墜，生於人間。想明斯聰。情幽斯鈍。情多想少，流入橫生，重為毛群，輕為羽族。七情三想，沉下水輪，生於火際，受氣猛火，身為餓鬼，常被焚燒，水能害己，無食無飲，經百千劫。九情一想，下洞火輪，身入風火二交過地，輕生有間，重生無間，二種地獄。純情即沉，入阿鼻獄。若沉心中，有謗大乘，毀佛禁戒，誑妄說法，虛貪信施，濫膺恭敬，五逆十重，更生十方阿鼻地獄……」


  老僧閉目誦經，聲音清朗圓潤，在這開闊的江面有如鐘聲繚繞，彌久不消。


  一條青色的小水蛇從江水中泅起，盯著岩石上的兩個人，吐出了腥紅的信子，但只瞬間又泅水而去。


  「師父警戒，弟子銘記在心。」


  男子十分順從，他取下頭上的斗笠，露出一個光頭，頭顱的某些部位隱隱有手術的疤痕留存。忽然，他將手中的斗笠向江水中擲去，只見那斗笠先在江水中打轉，然後便向下游飄去。


  「天下茫茫，弟子一粒砂土如何自處？」


  「阿彌陀佛。」老僧這才睜開眼，看著那隨波遠去的斗笠，道：「善哉，過去如下游水，未來如上游水。」


  在上游的水會變成下游水，如同明日會成為昨日。


  男子起先不明白，嘴裡念了幾遍，忽然恍然大悟。「弟子明白了。」過去如下游，未來如上游，是叫他往上遊走。


  「去吧。」老僧又閉上了眼。


  男子跪在岩石上，向老僧磕了三個響頭，便又跳上小船，撐著竹篙駛向江心。江面時有渦旋，時有風浪，那艘小船始終逆流而上。


  像是月亮落在水面上的影子。


  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無常難得久。世間你我的相逢，彷彿摩登伽女與阿難的相遇，所愛的人，便是度自己的佛。


  2018.11.8.22：0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