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沉默歸途
此刻,江風,夜景,纜車,交織成畫。在老舊的屋前台階上,在昏黃的燈光里,木言幾和趙春香並排而坐,靜靜享受著這鬧市裡難得的寧靜。此刻不知從吊腳樓的哪間屋子裡傳出一陣悠揚的笛聲,那是這裡的住戶在享受著生活。
趙春香問:「這裡好美,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木言幾笑著說:「我們跑江湖的人,來這種地方有什麼好奇怪的。」說完他指了指身後那間屋子,此刻二人正坐在這屋子前的石台階上。
木言幾說:「這裡原來的住戶,是一個道上的師傅。他是個學佛之人,參拜地藏王,雖然沒有出家,但在這個行業里,生存了幾十年。這吊腳樓附近的老人如果走了,送行的人一定是他。不但給人送行,他還抬龍杠,給人選福地。」趙春香聽得有點糊塗,木言幾說到此處的時候,竟然臉上閃過一些唏噓和回憶。
只聽木言幾接著說:「這個地方不通汽車,如果有老人在家裡去世,附近的街坊基本上會直接在街邊搭棚子辦喪事,而出殯的時候,就需要人抬棺材。這裡住著的老師傅,就是用龍頭扁擔給人抬棺材的,這是一門手藝,就叫抬龍杠,是對死者最大的敬意,也是送出去的最後一程。」
趙春香默默地聽著,雖然一直都知道木言幾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但這麼多年以來,卻所知甚少。木言幾接著說:「老師傅一輩子都在干這個,卻只收茶水錢。折騰了幾十年,到死都還是個窮光蛋,外頭的人尊敬的叫一聲師傅,一般人叫一聲陰陽先生,那些瞧不上的人,就喊他是個神棍了。」
說罷木言幾站起身來,對趙春香招招手,那意思是讓她跟著自己走。他轉身走到門前,從自己的鑰匙串里找出一把看起來很老舊的鑰匙,然後打開了門。推門而入后,一股長期沒有通風的塵絮感撲面而來,趙春香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屋裡沒有燈,接著室外微弱的燈光,趙春香看到這簡陋的房間內,僅僅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個木板凳。屋頂上唯一的一個白熾燈泡,也因為太久沒有打開,而沾滿了蜘蛛網。趙春香問道:「這裡的這位師傅去世多久了?」木言幾一邊撫摸著那張桌子一邊說:「很久了,快十年了。」
接著木言幾說道:「所以這個行業的人就是這樣,幫了人一輩子,到頭來,可能會沒人來送自己最後一程。我也是一樣,我們活在陽光的陰影里,隨時都有可能跟這個世界徹底說拜拜。正因為如此,我們這些人大多數都會選擇孤孤單單過一輩子,沒有牽挂才沒有責任,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趙春香當然明白。
今天發生的一切,那些曖昧的舉動,其實都是在向木言幾表面,自己心裡的好感,木言幾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只是他現在選用這位師傅的一生來作為例子,為的只是告訴趙春香,他之所以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感,並非是因為排斥她這個人,而是怕將來有一天自己遇到什麼事,留下遺憾。與其如此,還不如最初就不要開始。
趙春香心裡有些難過,她淡淡地說道:「可是就算你不牽挂別人,也不能阻止別人牽挂你吧?人的感情本來就是很奇怪的,既然認為對了就會不顧一切,哪裡還會有什麼責任可言?」
她說的也確實是事實,而木言幾根據自己這些年對趙春香的了解,也深知她是一個不會輕易死心的人。自己只是需要在一個恰當的時候,很明確地對她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而已。於是木言幾說:「我是個自由慣了的人,也是個孤兒,愛情,家庭,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憧憬,卻是我很難去達到的目標。春香,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是我不敢貿然地答應你,我希望你快樂,害怕有一天因為我,會讓你受傷。」
這麼些年以來,這大概是第一次木言幾用這樣的口吻和認真的態度對趙春香說話。在黑暗的屋裡,趙春香無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但卻感受到了他內心的真摯。於是趙春香沉默了片刻后說:「你看你,還說得興緻勃勃的,多大點事啊!」
她故意裝得有些無所謂的樣子,只是為了讓木言幾不繼續因為自己而為難。她接著笑呵呵滿不在乎地說:「我喜歡你這傢伙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怎麼想的,那可不關我的事,我只讓自己高興就行。不管你對我是不是一樣的感情,那都不重要,可能對你來說,我離你越遠越好,但對我來說,只要你有需要我的時候,我可是隨時都在的。」
儘管裝得滿不在乎,可說道最後的時候,趙春香的語氣還是會稍微有些哽咽。木言幾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想要伸手去拍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但趙春香卻下意識地躲開了木言幾的手,順勢一個轉身走出了門外。木言幾在門內,她站在外面,此刻趙春香是看不見木言幾的,她張開雙手,迎面朝著吊腳樓下的江景,然後說道:「今天我很開心啊,但是也有些累了,想回家了。」
於是木言幾鎖上門,二人開始原路返回。來這裡的時候,他們是一前一後,木言幾在前面帶路,趙春香在後面追趕,還不時說說笑笑,但回去的時候,兩人卻是並排而走,但始終一句話也沒說。
上了公交車后,木言幾還在反覆思考自己剛剛用那樣的方式讓趙春香明白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不是合適,但他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如果給了趙春香希望,那她就會等。耽誤了自己不說,搞不好還會等來一個可怕的結果。而當木言幾轉頭看著靠窗坐的趙春香時,只見她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臉,怔怔望著窗外,臉上的表情,分不清到底是因為自己那番話的失落,還是玩的太久的疲憊。
一直到木言幾送趙春香回了自己家,兩人都只是除了一句「再見」外,別無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