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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半鐘聲(三)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半鐘聲(三)


  一

  寒山寺半夜敲鐘的習俗源自於唐朝,每日半夜正交子時,寺內巨鍾會敲響108聲。據麟慶《鴻雪因緣圖記》記載:「鐘聲之數取法念珠,意在收心入定。」「素聞撞鐘之法,各有不同,河南云:前後三十六,中發三十六,共成一百八聲任;京師云:緊十八,慢十八,六遍湊成一百八。」


  據說,既是為了歌頌108神佛,又可消除世間108種煩惱。還有種有趣的說法,中國古律「宮商角徵羽」的「徵」,律數為108。


  如今,寒山寺鐘聲已不似千年前,每夜都敲響,而是在除夕之夜11點48分敲鐘,敲到108聲,正好是凌晨0時0分。


  我檢查著背包里沒有被水泡透的物件,簡單講了寒山寺「夜半鐘聲」緣由。月餅雖說恢復了七七八八,傷得元氣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調息將養,神色多少有些黯淡,就著行軍壺裡的水吃了幾塊壓縮餅乾,長舒口氣揚揚眉毛:「會不會趕上佛祖誕辰、菩薩生日,也會敲鐘?就像朋友圈常看到有些人轉發的那種祭拜儀式?」


  我微微一怔,拉上背包拉鏈,有句話到了嘴邊,想想又咽回去。


  「南少俠,怎麼突然扭扭捏捏的?有什麼話趕緊。」月餅挺著筆直的脊樑,似乎在向我證明,他老人家好利索了。


  「月公公,還記得咱們上大學的時候,門口那家新疆拉麵館關門,你對我說的話么?」我踢踏著泥土,把土坑周圍的殘火熄滅。天乾物燥,樹林子里,引起火災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月餅摸摸鼻子,細長的眼睛閃過一絲疑惑,「別以為我不知道。南少俠明著是好那口拉條子,其實是對老闆的閨女暗生情愫。想想也是,那對雙眼皮大眼睛,十足的異域風情。」


  「說正事兒呢,怎麼扯到這兒了?你才對人家心懷鬼胎!」我紅著老臉挽回顏面,「再說明明是單眼皮,怎麼就成雙的了?」


  月餅似笑非笑地瞄著我:「觀察這麼仔細,還說沒有動心思?」


  「月無華!你不消遣我會死啊?」我恨恨地背起背包,奪過軍壺灌了幾口水,擦擦嘴唇,指著自己的耳朵,「你這裡出了問題!咱們落水上岸,這裡是鐵嶺關,鐘聲是從山裡響起,不是寒山寺的方向!你現在需要休息,而不是逞強探險!」


  「我又不聾,當然能聽出來。」月餅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順著鐘聲方向鑽進林子,「你真以為我聽茬了?以為鐘聲響從寒山寺響的?那兩個人已經現身,沒弄死咱們,又半夜敲鐘,你覺得是為什麼?」


  「挑釁?故意引咱過去?」我本以為月餅體內蠱毒沒有祛除乾淨,影響了五感六覺,這會兒才略略踏實,「或者是類似於魅音攝魂之類的方術,迷惑咱們的心智?」


  「也許是一種……」月餅折了根樹枝,斜插在背包背帶,「我很小的時候,在蠱族部落曾經見過一次。」


  「是什麼?」我三步並兩步追過去,正要追問,忽然聽到連綿不斷,音律相同的鐘聲,出現一聲異響。


  這響聲很難形容,非要做個不恰當的比喻,類似於「尖銳的鐵器劃過玻璃」,極為短促尖銳,刺得耳膜生疼,心浮氣躁。


  「六十四。」月餅頓住腳步,仰頭望月,「月芒初現,世有異象。」


  夜幕那輪明月,籠了一圈白茫茫的華光,再細細看,輪廓邊緣竟隱隱透著淡淡血紅色。觸景生情,不由想起很多年前,我和月餅初次探險,曾經在廣西十萬大山,遇到過一輪血月,經歷了極度匪夷所思的詭異事件。我沒來由打了個哆嗦,只覺得一股奇怪的寒意,從心臟順著血液蔓延全身,汗毛根根立起:「六十四是什麼?」


  「這是第64聲鐘響。」月餅抬起左手,大拇指搭在無名指的尾端,「我一直在計數。」


  我沒有言語,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許多讀者微博私信:「為什麼我們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這明明是主角光環加持。」


  我從不做解釋。


  其實,哪裡有什麼主角光環?如果有誰能像月餅,在這種極端處境,依然能冷靜觀察分析極其細微的事情,還有什麼不可能呢?

  「這幾年很流行的一件事。」月餅右手摸摸鼻子,左手依然計算著鐘聲,「有些人會在朋友圈,每天轉發一顆佛珠的含義,連發108天。第六十四顆,一個幻象掩蓋另一個幻象,唯有回歸本源才是終極解決之道。」


  「幻象?解決?本源?終極?」我有種很模糊的想法,一時間沒有形成具體的概念,似乎還缺少某個關鍵點,將一切串聯貫通,「你剛才說,在蠱族見過一次什麼?」


  「儀式,招魂。」月餅微微閉目,聲音低啞冰冷,「南瓜,你想過沒有,《楓橋夜泊》是……」


  「並不是描述愁緒漂泊的羈旅詩,而是一首悼亡詩!或者是……或者是……」我一時間有些言語邏輯混亂。這幾天,我始終從詩詞文字意境角度分析《楓橋夜泊》暗藏的《陰符經》線索,思維總是圍繞於此兜圈子。當月餅說出「儀式、招魂」,我突然豁然開朗,想到了這首詩另一層,或者是真正暗藏的含義。


  我和月餅擔任「異徒行者」追尋老子下半部《道德經》,曾在山西汾陽破解了杜牧《清明》一詩的隱藏線索,並由此知曉了我與酒娘(小九)幾生幾世的羈絆苦情,影響至今。那首《清明》,也不僅僅是字面所表達寄託清明哀苦之意,由此引申分析,《楓橋夜泊》會不會也是如此?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我重複默念數遍,越來越覺得,張繼寫這首詩,分明是在悼念某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月落」、「烏啼」,這兩個詞於「江楓」、「漁火」對仗。「月」,明指「月亮」,在中國文學修飾中,亦指「女性」;「烏」,字面為「烏鴉」,而古代稱太陽為「金烏」。「落」是「隕落」,象徵死亡;「啼」是「哭啼」,泛指悲傷。


  那麼,月落烏啼,會不會是女子逝去,男子哀哭呢?當淚眼婆娑時,眼前白茫茫一片,豈不就是「霜滿天」的景象?


  「江楓」,江邊楓樹;「漁火」,漁船枯燈。深秋江邊楓葉紅似火,與江中漁船彼岸相望而不能相見。


  這是否是種暗喻?

  幽冥之域,忘川河畔,開滿火紅的彼岸花,曼珠沙華。相傳此花只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生生相錯,世世永不相見。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前可奈何?


  忘川河,有一條擺渡船。亡去之人,乘船前往地府,肩頭的三盞靈火,慢慢熄滅。再回首時,只能望見,彼岸花的炫目火紅幻化的,生前最愛之人音容笑貌。


  於世間積德行善、專一情深之人,會在即將登上彼岸時,聽到佛種佛號,或登西天極樂,或轉生與心愛之人再續前世姻緣……


  由此再進一步分析,「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所描述的情景,分明是作者悼念亡人時寄託了「來世相戀,執手一生」的心境。


  想通這一層,我的心情就像「困在黑暗的房間摸索許久,終於摸到門把手,推門見到陽光」般暢快:「月餅,那個儀式,在招誰的魂?」


  「我不知道,」月餅含糊地斟酌著每個詞,眼角微微跳動,一抹悲戚在眉宇間一閃而逝,「那時候……太小……」


  我沒有再多問。每個人,都有不願傾訴,永藏心底的秘密。太多的好奇和追問,無疑是一把戳心利刃。懂得收起利刃,才是真正的朋友。


  「第七十二聲,時間不多了。」月餅在腰間別了一排桃木釘,微微皺眉,「南瓜,我……」


  「月公公,請把『南瓜快跑』、『我自己去』這些話收回,」我把瑞士軍刀綳在袖口固定,「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別矯情廢話了。」


  「我想說的是,」月餅往我嘴裡塞了根煙,「啪嗒」點著,「這次我自己搞不定,需要你。」


  「呃……」我被煙霧嗆得嗓子辛辣,忍不住劇咳,「到底是什麼事兒?居然有月無華都慫的事情?」


  「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月餅長嘆了口氣,摸摸鼻子,「呵呵……楓橋夜泊……楓橋夜泊……」


  「月公公,咱能不賣關子么?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啥也不說,我跟著你去送人頭啊?」我就煩月餅時不時故弄玄虛,有啥事兒不能好好說明白?見天兒整這五迷三道,拍懸疑劇呢?

  「噤聲!」月餅摁著我的肩膀壓低身子,目光掃向西北方向,「聽到什麼了?」


  「咚!」鐘聲悠揚雄厚。


  「簌。」夜風拂動樹葉。


  「吱。」蟲豸竄動啾啾。


  還有,若隱若現細若遊絲的微聲,像熟睡時蚊子在耳邊縈繞——


  「南曉樓,回來吧,快回來吧。」


  那一瞬間,我的思維完全停頓,眼前極快地閃回了許多明亮晃眼的畫面,卻什麼也看不清楚。再恢復意識,我才發現……


  月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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