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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月落烏啼(六)

  第一百四十二章月落烏啼(六)

  「孔老師……哦……孔先生……」我琢磨著措辭,可不能露了怯,「您等了我們多久了?受誰之託?」


  「2013年至今,已經七年了。」孔亮捋著鬍鬚遠眺夕陽,紅金色的餘暉將滿臉蒼老皺紋,劃分成明暗相間的溝壑,「至於恩公名諱,恕難奉告。」


  我心裡一動,孔亮的言談間對「恩公」極為尊重,按照年齡推算,那個人起碼也要七八十歲,說不定早已駕鶴西去了。但是,「恩公」的身份極為重要,他是如何得知我和月餅會到這裡?囑託孔亮在此等候?目的是什麼?難道是精通先天演算,早就推測出時間節點?或者……


  幾天之後,再細細回想,我才發覺,忽略了一個極其重要的環節。可是,此情此景,諸多疑團,哪能考慮的這麼周全呢?

  「孔先生,既然您不方便說,我們就不問了。」月餅雙手搭著烏篷船兩舷,「叫我們上船,總有個說法吧?」


  孔亮耷拉著眼皮,似乎在遮掩目光,拉開置於我們中間的小方桌的抽屜,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壇紹興老酒,號稱「江南四大酒肴」的茴香豆、油炸花生米、鹵豆腐、筍乾各一盤,滿噹噹擺了一桌。


  「我知曉二位必有諸多疑問,但請相信,老夫並無惡意。」孔亮拍開老酒泥封,香甜醇厚的酒香,絲絲滑滑地直撲鼻腔,「只需做三件事,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當然,有關恩公,不便告知。來,如此美景,飲酒相談,豈不快哉?」


  我和月餅對視一眼,心裡有了計較。自接觸孔亮至今,沒有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戾氣,或許卻如他所說,「並無惡意」。


  但是,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詭異,甚至比這些年無數次九死一生的經歷還要危險。


  換個角度講,歷經重重危險,隱藏於幕後的敵人現身,終於到了你死我活的決戰時刻。然而,敵人卻毫無殺意,「哈哈」一樂:「哎喲,您可來了,等您好久了。早就備了好酒好肉,來來來,痛飲幾杯。」


  換誰,心裡不毛?

  我伸出右手撓著大腿:「到底是夏天,蚊子真多,癢得抓心撓肝。」


  「我怎麼就不招蚊子?這麼好的景色,同你出來,意境全毀了。」月餅瞥了我一眼,深深嘆了口氣。


  「在精通醫術的南曉樓、蠱術大家月無華面前,誰會蠢得下毒呢?」孔亮揣摩出我們的心思,自斟自飲了一杯,夾了一筷子茴香豆,丟在嘴裡嚼得有滋有味,「若是連這點兒豪氣都沒有,不免掉了身價。」


  我和月餅再淡定,也受不住不著痕迹的激將法,再沒廢話直接灌了口老酒,夾了幾口菜吃。


  還別說,這江南紹興老酒,不像北方白酒那麼霸道辛辣,勝在綿柔軟糯,入喉溫熱潤稠,好似江南春雨,纏綿於舞榭歌台、雲霧青山,別有一番「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滋味。


  幾盤小菜更是精緻,茴香豆的香、花生米的脆、鹵豆腐的軟、筍乾的鮮,齊聚於舌尖,好似漫步於香料鋪子,哪捨得抽身而去?


  本就餓得飢腸轆轆,如此美酒佳肴,我和月餅本著「天塌下來也不能餓著肚子去頂」的吃貨決心,連吃相都不顧了,片刻就壇空盤凈,如同孔亮供奉了兩個餓死鬼,現了原形。


  「孔先生,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需要我們做什麼?」月餅邊說邊環顧四周。不知不覺間,遊客已無,夕陽只剩地平線窄窄一輪,在江面拖著一道細長的波光紅線,漸漸沉默於夜風微瀾的江水。


  我注意到月餅放下筷子的同時,反手扣了根桃木釘,也從背包里摸煙盒,順手把瑞士軍刀放在桌下,盤腿壓住。


  「做這三件事前,兩位可知方才吃得是何物?」孔亮笑眯眯地收起酒罈餐具,從抽屜里端出填滿大米、手機長短的長方形古銅香爐,插了三根細香,「自五胡亂華,漢族一脈偏安江南,許多老講究,只存於江浙。唉……現如今,知道的人,少之甚少。」


  「孔先生,您做的『活祭交命』局,還算是像模像樣。」我點了兩根煙,遞給月餅一根,「茴香豆、花生米、鹵豆腐、筍乾,取的是『回生腐損』,『逃回生天,身體腐損』之意。這個局源於春秋吳國,並非五胡亂華,才秘行江南。」


  「哦?」孔亮抬起沉重的眼皮,混沌眼光迸出一絲訝異。


  「春秋,吳國,公子姬光欲刺吳王僚,尋得刺客專諸。吳王僚喜歡吃魚,專諸遠赴太湖學了三年燒魚手藝,在宴席上將利劍藏於魚腹,也就是『魚腸劍』,將吳王僚刺死,自己也被衛士剁成肉醬。公子姬光自立為王,即赫赫有名的吳王闔閭。」


  「專諸行刺前,公子姬光為他準備飯食的就是這四樣兒。這本是祭司鬼神祖先的白餐陰食,單獨吃並無異狀,但是四合一,再配以春天無根水釀製的老酒,活人如果吃了,就成了『活祭交命』。答應供奉飯食之人的事,必須做到。做不到,則陰氣入髓,三刻抵心,僵冷而死。這是春秋戰國時期,專為刺客死士準備。荊軻、秦舞陽刺殺嬴政,也正是沒有算準藥效發作時間,以至於秦舞陽臉色青白,引起秦始皇的警惕。這三炷香,每做一件事,點燃一根香。燃盡,事情沒完成……」


  「呵呵……沒想到,南曉樓學識淵博,老夫敬佩。」孔亮依然是那副笑眯眯地和藹模樣,點燃第一根香,「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吃呢?月無華想必也是知曉其中厲害吧。」


  「我不知道……」月餅摸摸鼻子,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南瓜剛才假裝撓癢,用摩斯密碼傳遞了『飯有危險』的信息。我回的四句話,每句話第一個字,是『我這同意』。」


  「你……」孔亮微微愣怔,似乎有些不解,「那還……」


  「因為,我信任南曉樓,也相信我們倆沒有做不成的事情。如果不吃這什麼……什麼來著,又怎麼能解開謎團?」月餅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孔先生,你就別墨跡了,趕緊說那三件事吧!」


  我也笑了。誠然,不單是孔亮,絕大多數人,很難理解,我和月餅這種,在最危險的時刻,能把後背交給彼此,相互信任的感情。


  同時,我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多打量了孔亮幾眼……


  「前兩件事,只能一人去做。最後一件,必須兩人合力。」孔亮環視我們,面色嚴肅,「誰做第一件?」


  還沒等我張嘴,月餅搶先接了活兒:「我來吧。」


  「你這凡事沖在前的性子,能不能改改?」我嘟囔了一句,不免有些擔心。


  孔亮雖然沒有任何殺意戾氣,但是類似於詛咒的「活祭交命」卻非同小可,萬一讓月餅摘下天上的月亮,那不扯淡么?


  好在,「活祭交命」有個極其嚴苛的條件,就是只需完成目力可及、伸手可觸的事情。滿眼望去,周遭所及,也就那麼回事兒,再刁鑽的事情,計算好時間,香盡前,估摸著沒什麼問題。


  「既然定了,就不能悔改。」孔亮又從抽屜里摸出筆和紙,「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分別怎麼寫?」


  我嘴巴張得能塞進個拳頭,瞅著月餅面不改色,額頭冒汗的僵硬表情……


  月無華啊月無華,平時叫你多讀些書,你就是不聽。書到用時方恨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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