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昔人黃鶴(十四)
拍打我肩膀的,是一條足有成年人手腕粗細、黏膩蜿蜒的長長肉須。順著肉須往前看去,熒光棒光芒邊緣,兩盞車燈大小的巨型眼球,散發著淡黃色的熒光,正默默地注視著我。
黃光隱隱映出這隻水底生物的全貌,扁圓型足有三四米寬的腦袋,雖然長著一層拳頭大小、密密麻麻的肉疙瘩,依然能看出周身肉皮光滑厚實,並沒有長魚類生物的鱗片。
「啵」、「啵」……
怪物嘴巴上部,兩個拳頭般形狀的鼻孔冒出兩坨大水泡,晃晃悠悠漂向河面。由它身後傳來衝力極強的水紋,顯然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龐大身軀扭動尾巴,引起的震蕩。
它微微張開嘴,兩排細細密密的尖長骨牙,閃爍著熒光棒的綠光,更顯得詭譎異常。更讓我感到噁心顫慄的是,它原本舌頭的位置,居然趴著一隻通體淡黃色,披著一層柔軟甲殼,身體兩側探出帶著倒鉤的須足,牢牢摳進怪物口腔,頭部像烏龜,眼珠漆黑,一人大小的奇形蟲子。
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人類面對遠遠超出想象能力的巨型生物,所感受到的卑微、渺小、恐懼。
「咕嘟……」怪物鼻孔又冒出一連串水泡,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我已經因為驚恐而不受控制的身體,緩慢地吸向它的嘴裡。
那隻奇形蟲子,抬起尖尖腦袋,嘴邊張開兩根骨質彎牙,鏗鏘著金屬碰撞的摩擦聲(儘管在水中聽不到,但是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種立刻將我夾斷咬碎的聲音),似乎已經把我當做一頓久違的饕餮美味。
怪物的兩根肉須,蟒蛇般纏住我的腰腿,好像有許多毛毛刺刺的尖銳鬚毛刺進皮膚。很舒適的酥麻感像是喝了幾杯烈酒,微醺愉悅著輕飄飄身體。我甚至完全不想反抗,任由肉須拖拽。
「咕咚」,酥麻感傳到臉部,肌肉不受控制,下巴不由自主地張開。從怪物嘴裡漂出黏膩腥臭的絮狀液體,夾雜著江水倒灌入嘴。嗓子眼像是塞進一坨變質發霉的果凍,完全糊住了食道氣管。
胸口有氣卻無法吐出的憋悶,讓我腦子一懵。肺部和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停止不動,血液突然凝滯。血管里彷彿灌進了燒紅的鐵水,灼熱的高溫燎燙著每一寸身體。
劇痛強烈刺激了腎上腺素的分泌,飄飄欲仙的舒適感瞬間消失。我頓時清醒,這才看清怪魚的肉須已經把我拖到嘴邊,白森森的尖牙正緩緩閉合,嘴裡那隻怪蟲更是興奮地不已,生長在骨質彎牙根的兩叢細長白須「簌簌」抖動。
描述了這麼多,其實就幾秒鐘的工夫。
我一時間忘記身處水中,怪叫一聲,又「咕咚」咽了口怪魚的涎水,哪還顧得噁心?舉起軍刀對著纏住腰腿的怪魚肉須一通胡刺亂攮。
好在不但「人心都是肉長的」,怪魚雖說龐大,這兩根肉須倒也實實在在是兩根肉條。總算是刀刀入肉,魚血從刀口湧出,漂在江水裡融成團團血霧。
沒想到怪魚也是兇狠,挨了這麼多刀,肉須居然越纏越緊,勒得腿骨「咯吱」「咯吱」綳響,腸子幾乎擠到胸腔,頂得肺都快要炸了。
我「哇」地吐出肺里殘存的空氣,只覺得眼前發黑,腎上腺素激增過後的那種疲憊感,像是一根巨大的針管,插進身體,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瞬間,我的意識再次恍惚,甚至感覺某種很輕很飄忽的「東西」,正在從泥丸宮(也就是百會穴)脫離身體……
據說,人在臨死的時候,會清晰地感受到靈魂出竅的狀態,或許現在就是吧?
我已經沒有力氣掙扎,軟綿綿攤開四肢,像一張人形風箏,任由肉須將我拖到魚嘴。面帶很虛幻的微笑,眼睜睜地看著頭頂那排尖利魚牙,即將刺入額頭。
那一剎那,我突然有個很好笑的念頭——
誰說人在臨死前,意識里閃回這一生的影像?真扯淡!
不知道這麼大的魚,被吞進肚子還能活多久,說不定還能用軍刀劃開魚腹,逃出來呢。大不了被魚胃裡的消化液腐蝕皮膚毀了容,能活著就比什麼都好。
哦,對了,還沒進魚肚子,應該就被魚牙咬成兩段,再被魚嘴裡的怪蟲嚼成肉渣,哪還有機會魚腹逃生?
他媽的,早就說不要冒冒失失跳江,月餅偏不聽我的。這倒好,吃了一輩子魚,沒想到被魚吃了。
對了,月餅呢?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在魚肚子里,連骨頭都分不清誰是誰的。還不趕緊快逃?回去叫上月野他們,做好準備給我報仇。一定要把這條怪魚千刀萬剮,方解心頭只恨。
不過,千萬別吃啊!魚吃了我,你們吃了魚,那不就等於「你們吃了我」么?
好吧!我攤牌。腦海里雖然沒有閃回一生,倒也很符合過氣懸疑作家胡思亂想的意識形態。
正做著臨死前的內心獨白,腰腿一陣鬆快。纏得比盤絲洞蜘蛛精,肚臍眼裡噴出的蛛絲還要緊的肉須,無力地抽搐著勒了幾下,忽然就鬆開了。
胸口同時被狠狠踹了一腳,立時脫離了魚嘴範圍。「咔嚓」一聲巨響,魚牙貼著腳底咬合,險些就把這雙腳留在魚嘴裡。
死裡逃生,我冒了一身冷汗(雖說在江水裡也感覺不到渾身是汗),急忙踢蹬踩水穩住身體。慌亂間瞥了一眼怪魚,這才看到,月餅不知什麼時候,半蹲在巨型魚頭上面,左手牢牢握著插進魚頭的軍刀把柄,右手一拳接一拳地捶擊魚眼。
請朋友們原諒,我很難用文字形容出,月餅大戰怪魚所帶來的視覺震撼!如果一定要補充此刻的畫面感,那麼——月餅就是縱橫七海、所向披靡的海王,以不可一世的傲然姿態,俾睨眾生!
「上去,換氣,快!」月餅凌厲的眼神穿過渾濁江水,不容置疑地傳遞著信息。
胸口憋得像塞了團烈火,幾乎要炸裂。我沒有絲毫遲疑,踩水上游。不補充足夠的氧氣,我就是漂在江里,也是添亂的廢柴一根。
此時,何必矯情!
因為,相信月餅!
「嘎!」怪魚發出刺耳的尖叫,月餅的拳頭,已經深深搗進魚眼。再拔出時,手中攥著一團血肉,又奮力砸向另一隻魚眼。
怪魚吃痛,瘋狂地扭動身軀,巨型魚頭左右亂擺,探著腦袋竭力仰頭,魚嘴開合,卻咬不到月餅。隱藏在黑暗中的巨大魚尾拍騰著江水,盪起陣陣旋渦,攪得江水翻騰不已。
月餅像一條出生在海中、自幼搏擊巨浪的人魚,隨著水流衝力,調整著身體角度,輕描淡寫地化解著一次次衝力。
「一個人怎麼能點亮這麼多技能槽?」我踏踏實實地游向江面,心裡默默嘟囔著,「估計也就戀愛技能一直黑燈瞎火吧?」
「咚!」一股幾乎能把脊椎生生撞斷的衝力撲向後背,我不受控制地往江面疾竄,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幾乎使出吃奶的力氣,頂著衝力轉動脖子。
月餅和怪魚搏鬥的位置,空空如也,那條巨型魚尾若隱若現地撲騰。翻騰的泥沙擋住了原本就模糊的視線,隱約能看到熒光棒的綠芒,像墜落的流星,急速沉向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