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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香爐紫煙(四)

  「你們折騰大半宿,不會就是為了和我們賽跑吧?」月餅摸了摸鼻子,既想笑又不好意思,憋著臉很滑稽,「南瓜,淡定。」


  我豎起中指彰顯心情!

  山魈們又竊竊私語好一會兒,從藏身草木中探出身子。山林夜色太深,看得模糊,只見到五個身高一米左右,瘦瘦小小的身影並排而立,十隻綠色眼睛像一排通了電的燈泡,亮得耀眼。


  「很久很久以前……」


  「廬山來了兩個仙人……」


  「他們喜歡喝酒寫詩……」


  「山的這邊水的那邊……」


  這五隻山魈居然按照「宮商角徵羽」的音律唱起來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心裡居然跟著默唱了一句:「有一群藍精靈……」


  「住著一群快樂的人兒……」


  「兩個神仙和他們成了好朋友……」


  「他們喝酒唱歌……」


  「直到有一天神仙要離開……」


  「他們很不快樂……」


  「等著神仙再次回來……」


  唱完這句,五隻山魈「咯咯」笑著,相互注視,異口同聲唱出最後一句:「快樂的喝酒跳舞寫詩唱歌。」


  「你們怎麼知道我們的名字?為什麼因我們到這裡呢?」月餅問了一句,聲調里居然也跟著山魈們的音律。


  得!被傳染了。音樂果然是無國界無種族的神奇存在。


  「望廬山瀑布。」


  「日照香爐生紫煙。」


  「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銀河落九天。」


  山魈們一人一句唱完這首詩,草叢「悉悉索索」碎響,綠光消失在樹林,就這麼消失了。


  我和月餅面面相覷,半天沒吭氣。


  「我怎麼有種進入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的錯覺?」我撓了撓後腦勺,指甲里夾著幾根頭髮,「上歲數了,大把大把掉頭髮啊。」


  月餅沒有回話,扒拉著野草走到山魈唱歌的位置。只見草叢裡升起一隻類似於螢火蟲的黃色亮光,盤旋著繞了三四圈,停了兩三秒鐘,向東邊飛去。


  「你從哪兒做的『尋蠱』?」我拎起月餅的背包遞了過去,琢磨著山魈們唱的歌到底什麼意思。


  「天地萬物皆可為蠱。」月餅沒多做解釋,眯著眼盯著尋蠱飛去的方向,「兩個神仙,一群人,望廬山瀑布,喝酒寫詩。李白五登廬山,有沒有結伴而游的詩人?」


  「好像沒有。就算有,詩里也沒有提到過。」


  月餅「唔」了一聲,跟著尋蠱走了幾步,忽然停住,托著下巴眉頭緊皺,似乎想到什麼事情。


  山魈顯然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幹,冒出來折騰我們半晚上,再唱首歌拍拍屁股走人。細細思索,歌詞里的信息量非常大,幾乎是講了一個「山民偶遇神仙,期待再次遇到神仙」完整的故事,更何況還有那首神秘的《望廬山瀑布》。


  突然,我想到一件事。就在此時,月餅轉身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是不是這樣」的神色。


  「月餅,古墓,石門……」


  「多出來的那句半截詩。」


  「橫看成嶺側成峰!」


  「兩個仙人是,李白和蘇軾?」


  「他們倆都愛喝酒。」


  「多設置一層文字密碼的人,已經對咱們做出了暗示?」


  我和月餅一人一句相互應答,這種思路在同一軌道上的交流,無比舒暢。


  然而,推斷里有個很明顯的漏洞。我和月餅很快又同時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太異想天開的想法。


  李白是唐朝,蘇軾是宋朝,前後差了幾百年,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廬山呢?


  除非他們真的成了神仙,攜手神遊。或者……廬山確實有一處可以跨越時間空間的地方,這兩位唐宋文豪才得以同時出現,偶遇山中村民?

  就算這個假設成真,那麼,又有一個很不符合邏輯的地方出現了。


  山魈的講述,哦,唱述中,山民等待神仙再次到來。這句話看似沒什麼問題,其實講了一件人類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


  生命。


  誰能活好幾千年,等著神仙(李白、蘇軾)回來呢?

  「除非都是神仙。」月餅聳聳肩繼續跟著尋蠱往前走,「或者山民就是山魈。」


  我想起山魈又是唱歌又是惡作劇,倒很像歌里唱的「一群快樂的人兒」,可是李白、蘇軾攜手同游,我深表不信。


  人,往往就是這個樣子。發生在自己身上再離奇的事,也深信不疑。同樣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就沒幾個人相信了。


  就像站在我身邊的月餅,確實剛從能跨越時間空間的古墓里出來沒幾天,我能接受。可是李白和蘇軾倆人一起喝山魈喝酒寫詩唱歌跳舞,太考驗想象力了。


  況且,倆人的詩裡面,也根本沒有提及過對方。


  「南瓜,我還有個問題,」月餅環顧四周。不知不覺,天色微亮,遠山青黛,薄霧如敦煌飛天壁畫的袖擺,飄飄洒洒籠了一層乳白色的絲紗,更顯得自古多神仙傳說的廬山多了幾分仙氣。


  「2012年之後,總感覺時間過得很快。」月餅雙手舉過頭頂,抻著腰打了個哈欠,「那個人偷走了你的唐詩宋詞手抄本,腦子再笨也知道該來廬山吧?我就納悶兒了,怎麼到現在還沒發現他的蹤跡。」


  我已經被唐詩宋詞、李白蘇軾、山魈狐妖整得頭昏腦漲。更何況走了一晚上山路,水米沒沾牙,著實困頓,哪還有心思琢磨「那個人」在哪兒:「愛來不來,敢來就做了他!」


  「噤聲!」月餅壓著我的肩膀蹲在草里,警惕地望向左前方。


  我心裡「咯噔」一下,心說「山東地邪,說誰誰到」,這廬山也這麼邪勁兒?剛說完就出現了?

  「軍刀、火機、二鍋頭,準備好。」月餅聲音壓得很低,貓著腰鑽進草叢,「等我回來。」


  在貴州荔波原始森林,我曾經用這三樣東西擊敗了「叢林之神」(詳情見《燈下黑》第二部)。此刻自然不敢怠慢,悄聲從背包里摸出這幾樣東西,注視著月餅消失的方向。


  一旦有什麼狀況,立刻出手。


  潛伏了大約兩三分鐘,靜悄悄沒有絲毫異樣,就是清晨的露珠順著樹葉滴到臉上,癢得很不舒服。


  我握著軍刀的手指都酸了,綳著身子大氣不敢出,暗自給自己打氣:「穩住!越是安靜,越不正常!」


  就在這時,前方野草里一陣翻騰,夾雜著幾聲刺耳的怪叫,月餅忽而冒頭忽而彎身,又是一陣翻滾,壓倒大片野草。


  顯然在和什麼東西搏鬥,或許就是「那個人」。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我看得真切,對著月餅雙手抓的方向甩出軍刀,擰開二鍋頭點燃火機。一旦對方暴露身形,立刻一枚簡易燃燒彈扔過去。


  誰曾想月餅忽地擰身,正好是軍刀刺出的方向。我這還沒來得及提醒,只聽「噗」的一聲,月餅身體前俯,趴在草里,再沒動靜。


  寫了這麼多,其實就是幾秒鐘的時間。


  我心裡一沉,手忙腳亂正要衝過去。月餅頂著一頭亂草、泥巴一躍而起,左手攥著軍刀,右手抓著一隻撲騰翅子的山雞,不顧沾了滿臉的雞毛:「哈哈哈哈哈!南少俠,殺雞生火,備酒開飯!」


  我大喜過望,肚子「咕嚕嚕」如同雷轟,抻著脖子使勁咽了幾口吐沫:「得嘞!月公公,您就瞧好吧!」


  也就我和月餅,在這時候,還有心思惦記著——吃些好的,填飽肚子。


  世界那麼大,事情那麼多,即便是最困難的危境,也能笑得很開心,也能享受生命的樂趣。


  這樣的朋友,一生能有幾個?

  我尋了些山蘑、黃精,采了一兜松子,回到生好的篝火旁,月餅已經把山雞拾掇利索。


  我往山雞肚子里塞著山味,用軍刀挖出一尺深淺的土坑。從軍用水壺裡倒出水,把坑泥和濕,一層層糊滿山雞。直至糊成滾圓一坨,小心翼翼捧著放入土坑,掩土埋好,引篝火堆到土坑上,又加了幾根松木:「知道不?松木烤的叫花雞,透過濕泥的火頭軟,烤出來的雞肉鬆嫩爽滑。內有山蘑、黃精、松子濃香,外有松木的清香……」


  我吧嗒著嘴說不下去了,眼巴巴瞪著篝火,已經虛幻出「挖出烤得漆黑的叫花雞,輕輕一拍,烤乾的泥土夾裹著雞毛脫落,白嫩,嫩的山雞冒著噴香的熱氣,輕輕撕下一條雞肉,放到嘴裡慢慢咀嚼。唇齒間忽然綻放出糯軟溫熱,筋彈濃香味道……」的場景。


  「你的手藝,我放心。」月餅喝了口二鍋頭,遞到我手裡,「我始終認為,南少俠的廚藝比寫作水平高出好幾個層次。」


  辛辣的酒氣順著喉嚨直抵胃部,如同一溜火線烘暖了身子。我舒舒服服地撥弄著篝火:「嗯!吃飽了好上路。」


  「會不會說句話?」月餅舉著根火棍在我面前虛晃幾下,「什麼叫『吃飽了好上路』?真喪門。」


  我「哈哈」一樂,聞著隨著篝火冒出,越來越濃郁的香味,看了看手機的時間:「差不多了!開吃!」


  「我去拿點鹽和調味料。」月餅起身走向堆在樹旁的背包。


  我隨口應著,挑開篝火,顧不得燙,用軍刀掘著烤得焦黑的坑土。


  「南少俠,需要花椒粉不?」月餅「乒乒乓乓」翻出一堆瓶瓶罐罐。


  我怔怔地瞪著掘開的土坑,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月……月餅……」我茫然地抬頭,結結巴巴地嘟囔著。


  「沒烤透?再烤烤。」月餅捧著瓶罐往回走。


  「雞……雞……雞沒了……」我費了好大勁才把這句話說完整。


  「什麼!」月餅幾步衝過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土坑。


  別說叫花雞了,連根雞毛都沒有!

  空空如也……


  「雞呢?」從來都是處變不驚的月餅,聲兒都變了。


  「我哪兒知道!」我的聲音倒像是只被掐了脖子的公雞。


  「嘿嘿……」


  「山雞真好吃……」


  「還有松子和蘑菇……」


  「熱乎乎的好舒服……」


  「要是再有一隻就好了……」


  左側,二十多米,歌聲響起;草叢,烤雞香味,隨風飄來!

  我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操起軍刀就沖了過去。


  「還我的雞!」月餅紅著眼幾個縱躍超過我,揚手甩出幾枚桃木釘,「天殺的山魈。」


  那隻歇了半天的尋蠱,估計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氣,繞著月餅腦袋轉著圈表明決心,彷彿頭頂著一圈光環。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失態的月無華,只覺得場面很滑稽,忍不住想笑。


  嗯,為了一隻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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