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南笙夢 冷月魂（四）
韓昌平帶頭贊了一聲，「好詩！」
眾人不免頻頻點頭，連沈昭都喃喃了一遍，目光中帶起欣賞。
趙思垚低聲湊近他道：「這個鐘意之，沒想到也是個厲害的。」
鐘意之起首兩句立意不僅深遠且格律嚴謹，規定了下首兩句難以跳脫這個框架，所以一時間犯了難，來回踱步，思考了幾句總覺不妥。
「鍾兄，這兩句一出，下面兩句可不好對了。」
「是呀，又是疊音，又要立意，難啊。」趙思垚也搖搖頭。
鐘意之這才有些認真起來，剛剛兩句是他這些天的思緒所成，可是眼下卻又沒了佳對。腦中出現的句子和這兩句一對，立意之上難免落了下成。
眾人這時也開始思索如何應對，一時間亭子里靜了下去。只聽見乾枯的樹梢沙沙作響的聲音，襯的山谷格外幽靜。
正是這時，一聲清亮的聲音灌入了眾人耳中，聽見不遠處有人飲對道：「金風瑟瑟去之後，朔雪皚皚來所前。」
金風對朔雪，一黃一白，瑟瑟和皚皚，又和上句疊音如出一轍。去和來，動詞相對，正是眼前之景。又像是白雪主動來至所前一般，生動形象，充滿意趣。
眾人驚喜地回頭，見從山上下來一個人影，肩上扛著一枝紅梅。暗色的大氅上落著一些殘雪，還有幾點殷紅的紅梅花瓣。
他走出樹林，放下肩上的樹枝，這才抬頭望向亭子里的眾人。
那人青絲散在腦後，用一隻璞玉簪子挽住。額前散落著一些碎發，卻遮不住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
墨黑的發，殷紅的唇，發上還染著白雪紅梅。他站在那裡，像極了一副畫，樹林間白雪皚皚，卻不及他的光華。
只聽趙思垚一句輕快的聲音，「馮兄！」
眾人這才回神，起身向他見禮，「馮兄。」
只有鐘意之，如罹驚雷，呆在原地。
是他！！
他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當初在會稽，他雖然只是隔著幾丈遠看見了他，但是他的樣貌卻深深烙進了他的心裡。
清明俊秀的眉目，斜飛入鬢的長眉。青衫磊落，似是故人歸。
他沒想到他真的還活著。從最開始讀到他的詩文，他就被字裡行間流露的才華所驚艷和與自己不謀而合的志趣被他引為神交知己。當初乍聞他戰死的消息，他在家中對月飲酒，痛哭不已。以未曾結識他為自己人生第一大恨事。可是未曾想，他就是馮言？！
顧謙抖落身上的殘花，淺笑上前，「這枝梅被雪壓折了，我扛了來一會大家可以帶一兩枝回去。」
韓昌平起身給他讓座，顧謙抬手讓他坐了，「不用，大家隨意就好。」
說著環視了一圈，都是熟悉的面孔。只有坐在趙思垚旁邊的人，滿臉震驚又欣喜地望著自己，目光灼灼，讓他有些疑惑，「這位是？」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之間鐘意之還獃獃望著他，目光似喜似驚。
趙思垚抬手用肘推了推他，「鍾兄？」
鐘意之猛然回神，對上那雙正帶著探究望著自己的眸子，雙唇蠕動，緩緩道：「馮兄。」
「哈哈哈，怕是被馮兄的天人之姿驚艷呆了。」旁邊有人解圍。
眾人哈哈大笑。
沈昭及時解圍道：「這位是鐘意之。」
「新科狀元，久仰大名。」顧謙朝他抬手作禮，語調溫和讓人如沐春風。
鐘意之努力剋制住自己顫抖的聲線，回禮道：「不敢當。」
顧謙立馬被旁邊的人叫去喝酒對詩，鐘意之坐在坐椅上目光卻緊緊隨著他的動作。
酒過三巡，小案上做的詩文也夠集成一冊。天光漸暗，冷風乍起。
顧謙起身攏了攏大氅，到那一大枝紅梅前拿剪刀一枝枝剪了下來，然後讓景明用白玉小瓷瓶插好，贈給在場的眾人。
賓主盡歡，眾人紛紛起身告辭。
趙思垚喝的微醺，賴在沈昭身上哼哼，「我不走，我還要喝！」
沈昭從衣領里將他提了起來，甩手給身後跟著的小廝，「抬走。」
小廝連忙扶住，連拉帶拖扶著他下山。
鐘意之跟在沈昭身後，一手小心地捧著插著一枝紅梅，一步三回頭地走。
沈昭回頭看了他一眼，「捨不得？」
鐘意之大為窘迫，慌忙搖頭，「不、不是。」
沈昭轉過頭，正見那小廝腳下一滑，搖搖晃晃，連帶著趙思垚都快被甩到地下，便再顧不上管他，邁了幾步上去扶住趙思垚，冷聲對小廝道：「小心些！」
鐘意之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又止住，斟酌著開口道：「沈兄，你們先走，我回去一下。」
沈昭扶著趙思垚的腳步微停，側首看他，眉頭微蹙追問道：「何事？」
鐘意之手指微顫，捏著小瓷瓶半餉才說：「有些事，我想問問馮兄。」
沈昭靜靜望他片刻，「好，你去吧。」
鐘意之長出一口氣，扭頭就往山上去。
沈昭又看看趙思垚，小廝扶著他歪歪斜斜的已走出了百米遠，他又扭頭看看鐘意之飛奔向山上的背影，眉頭皺緊。猶豫片刻，抬步走向趙思垚，扶住他半邊的身體，幫著一路扶到了半山腰馬車處。
鐘意之心狂跳不止，他踩著碎雪，回到小院門口。
景明正在把今日喝完的空酒瓶往門外搬，看著去而復返的鐘意之，很是驚訝，「鍾、鍾大人？」
鐘意之氣喘吁吁，急切道：「公子呢？」
「主人還在那裡剪紅梅呢。」景明雖然奇怪，但還是客客氣氣的回答。
鐘意之顧不上道謝，直接就往剛才的小亭子奔去。
冷風撲面，還有樹上積雪不時簌簌而落，但是他絲毫不覺得冷。他從初見他的震撼里已經回過神，但是一想到馮言就是顧謙，並且只有自己發現了這個秘密他就欣喜不已。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回頭去找他，可是心中有個聲音不斷的告訴他，要去見他。
終於，看見了他的身影。他正蹲在那枝紅梅前，剪著上面剛才被人挑剩的小枝子，神情專註，目光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