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人如玉 世無雙(三)
秋日肅殺,天地蕭索。皇家獵場上林苑卻草木繁茂,半點沒有衰頹之感。
安慶帝為弋凌設獵上林苑,此次僅正二品以上官員陪駕,但顧媺卻位列其中。
她今日著秋色騎裝,腰間僅系一根嵌珠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如柳。三千青絲被阿諾的巧手束起,不著珠翠,沒有了珠光寶氣的點綴,反而多了一絲俏皮的爽快。
她稍後一步,跟在顧元顯身後,全然不管前面他們的言笑晏晏,只是兀自發獃。
北胤盛產寶馬,南華亦有良駒,安慶帝帶弋凌一一觀賞罷,然後請弋凌挑馬開獵。
弋凌隨意從馬廄中指了一匹通體墨色的馬,侍從連忙上前為他取馬。
安慶帝像是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顧媺,「平陽今日也是盛裝前來,怎麼不準備給朕和弋大將軍露一手嗎?」
顧媺還在神遊太虛,根本沒有聽到安慶帝對自己說話,一旁的顧元顯見她許久沒有反應,著急地拉拉她的衣袖,「平陽,皇上在問你話呢。」
顧媺這才回神,看了看父親著急的臉色,又茫然地抬頭去看安慶帝愣愣地問:「什麼?」
伴駕眾臣一怔,皆露尷尬之色。
安慶帝卻搖搖頭笑起來,好脾氣地說:「今日既然來了,就不要白跑一趟,也給朕和弋大將軍看看我南朝女子在馬上的英姿。」
顧媺聽了曲膝領旨,上前挑了一匹棗紅色的良駒,侍從牽出來,一旁的太監將準備好的滾銀嵌珠軟皮馬鞍安上馬背。
顧媺上前,翻身上馬。其旁,弋凌也跨上馬。
她回頭向安慶帝示意,「皇上,平陽獻醜了。」
安慶帝望著她,淡笑點頭。
見安慶帝點頭,她回頭驅馬而馳,弋凌緊隨其後出發,一騎棗紅,一騮烏色,在秋色間相逐而去。
秋高氣爽,涼風沁人,拂在面上有說不出的暢快,顧媺持鞭催馬,疾馳而去,如同一片秋天楓葉,掠過圍場。連日來的抑鬱都似乎被這迎面的風吹散,陰霾漸消,眼角眉梢都攀上笑意。
她馳的極快,轉眼間眾臣已成了一個個模糊的小黑點。很快弋凌也趕上來,望著她的眼底滿是掩不住的驚訝。
顧媺挑起秀眉,得意地說:「怎麼,不相信我真的會御馬?」
當年三個哥哥去上騎術課時,她看著好玩,不依不饒的也要去,父親無奈又怕她受傷,只好把她交給家族中騎術最好的三叔。
三叔盡心儘力教的認真,她也學的認真,這些年江都才俊已沒有幾人能與她一較高下,大概這也是今日安慶帝選她伴駕的原因。
弋凌淡笑笑,沒有說話,只是揚鞭催馬,轉眼間已經超出顧媺半個馬身,顧媺見了也催馬疾馳追趕他,兩人一前一後追逐於草場間。
上林苑,設在江都北郊,佔地千傾。兩人不知不覺已到苑林邊境的林子中,楊樹筆直,落葉紛紛,林中小溪流水潺潺。
兩人收韁駐馬,弋凌縱身下馬,然後大步走到顧媺身側對她伸出手。
秋日午後的陽光如金,透過參天的楊樹枝椏漏下來,落在他猶如刀鋒雕刻般的臉龐上,剛與柔,冷與暖,完美的融合在他臉上,透出南華男子少有的剛毅。
顧媺別過頭,對他伸出的手故意視而不見,自己翻身下馬。弋凌泰然反掌,撫上棗紅馬的鬃毛,開口說:「南有良駒,可惜困於這小小的上林苑。」
顧媺微怔,聽出了他話下的深意,便開口說:「良駒生於斯,長於斯,它的天地就只有這麼大,何談困字。」
弋凌垂眸看她,眼神平靜,但眼底卻翻騰出濃厚的墨色,「駑馬豈知騏驥之志哉,萬里江山,任意馳騁的快感,它一輩子都不會體會。」
「萬里江山,任意馳騁。」顧媺被他的話震動,喃喃的重複著。
「平陽,難道你也喜歡這困於苑中的駑馬,而不喜歡千里良駒?」他沉聲如刀,截然發問。
顧媺被他的話震的心神恍惚,她抬眸看他,他的眉宇間儘是豪情,這四海宇內,都似困不住他的壯志。
『大丈夫,當如是。』
她想起二哥評價弋凌的話。
江都尚文,男子多愛風流飄逸之態,賞花品茗,彈琴賦詩,她一直以為那都是男子的俊氣所在,可是今天在他的眉宇間,她看到什麼是真正的大丈夫。
可惜,她不是想披甲上陣的巾幗鬚眉。
「弋將軍,我未曾見過千里馬,所以談不上喜不喜歡。」她微微一笑,巧妙的迴避開他的逼問。
弋凌淡然一笑。
兩人不再言語,皆上了馬緩緩往回走。
到了眾人跟前,安慶帝見二人回來,高興地問:「弋將軍,我南朝女子不輸給北胤吧?」
弋凌下馬,說:「平陽郡主,果然名不虛傳。」
他只讚許平陽郡主一人,並不順著安慶帝的話誇讚南朝所有女子,心思敏捷,讓在場眾人讚歎。
侍從近前,想要扶顧媺下馬。韁繩卻被弋凌一手握過去,他站在馬下,仰頭看顧媺,口上卻對安慶帝說道:「弋凌自請為平陽郡主引轡扶韁。」
眾人皆愣,不知他到底什麼意思。
顧媺卻坦然一笑,自上而下俯視弋凌,「如此,勞煩弋將軍了。」她語氣挑釁,以為會觸怒他,卻見弋凌深眸微睞,竟露出一絲笑意。
顧媺望著他,突然覺的除了戰場殺神之外,他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方面。
秋獵后第二日,皇后自宮中傳話,說是想念顧媺,召她進宮。
秋日的晨風吹拂著她裙畔的纓絡,行動間環佩相撞,發出悅耳的音律。
顧媺身穿翡翠煙雲綺雲裙,驚鵠髻高挽,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到了長樂殿門口,便聽見裡面笑聲陣陣,很是熱鬧。
顧媺抬手阻止了去通報的宮娥,讓阿諾上前打了帘子入內。
寬敞的前殿里有三四個宮娥陪著太子封靖玩錦羽尾毽,毽子被宮娥巧妙的傳來傳去,太子著急地追著毽子,卻始終碰不到那錦羽半分。
顧媺見了如此情景,想著皇后必然不在宮中。她素日管教太子嚴厲出名,怎會讓他在殿中如此玩樂。
這樣想著,她也不著急出聲,只遠遠在門口站著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