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無憂霧(一)
時空靈順著他的目光往上看。
晴好的天空中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朵烏黑的雲,就停在白梨樹的上方,像是白梨樹頭上攢的一朵黑色水晶花。
黑雲一絲一絲的往外冒著冰涼的寒氣,縱使是時空靈,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寒氣順著白梨樹的樹冠,從花朵,枝葉的縫隙間一點一點的落下來,漫天飛舞,像是忽然開始下一場黑色的大霧。
白梨樹上的花朵還來不及露出枯萎的趨勢,就已經被黑色的半透明霧氣,包裹成了凄美的冰花。
時空靈不自覺的往蓮先生身邊躲了躲。
蓮先生將另一杯熱茶遞給他,對著那朵黑色的雲彩道:「老朋友,好久不見啊。」
原來是朋友啊。
時空靈鬆了口氣,握著茶杯的手也沒那麼緊張了。
「好久不見啊。」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絲絲的聲音,像是一個長年卧床的肺癆病人,胸腔里喘不上來氣,喉嚨里含了一口痰一樣,聽的人頭皮發麻:「蓮先生,這份禮物,你還喜歡嗎?」
蓮先生笑了笑:「喜歡,怎麼會不喜歡,要不是你的一份兒禮物,我都快忘了我要做什麼了,多謝提醒啊,我一定儘早把你捉起來。」
蓮先生不驚不懼的語氣,顯然讓那人很是生氣,白梨樹枝頭的黑色冰花顫了顫,簌簌的落下大半來。
時空靈趕緊撐起傘,擋著那侵入骨髓的寒氣。
「死到臨頭了還要嘴硬,金蓮,且不說你今天能不能出的了這裡,就算你能出去又能如何?九幽烈火焚盡世間諸般惡孽,你難道還敢進去?」
「我為何不敢?」
冰花落在電腦上,不知道摁到了哪裡,電腦屏幕忽然動起來,裡面的人又咿咿呀呀的唱唱跳跳。
蓮先生沉默了一下,曲子就在這沉默里婉轉悠揚的飄散開來。
那聲音過了會兒才想起來,似是感嘆一般:「多好的曲子,多妙的人兒啊,可惜,天人兩相隔,蓮先生,這麼些年,你就沒有做過噩夢嗎?嗯?」
最後一聲,問的疑惑而又凌厲,時空靈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哆嗦,想要小聲問蓮先生,這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嘴卻像是被凍住了,無論如何都張不開。
蓮先生將已經有些涼的茶水倒了,重新續了一杯滾燙的,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做噩夢?如果這是你期待的,那還真不好意思,我沒有,我每天都吃的好睡得好,自由自在的,別提多舒服了。」
蓮先生毫不在意的態度激怒了那人,頭頂的黑雲忽然傳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有細碎的冰塊掉下來,時空靈手中的傘被砸的七零八落,他自己也被砸了一個猝不及防。
冰塊落在身上,寒氣像是瞬間侵入了五臟六腑,時空靈被凍得渾身發抖。
耳邊是那個含糊的聲音憤怒的嘶吼:「金蓮,金蓮!為什麼你能如此淡定,你會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蓮先生卻忽然將茶杯裡面的熱茶潑出去,茶水不往地上灑,反而都順勢潑向空中,潑向那漸漸開裂的黑雲。
蓮先生拉著時空靈的胳膊,迅速的離開白梨樹籠罩的範圍。
黑雲被熱茶潑到,發出慘呼和絲絲聲,偌大的黑雲瞬間化成一攤紅黑色的污水落下,落到白梨樹上和桌椅上,白梨樹和桌椅都被侵蝕,冒出帶著刺鼻氣味的白煙來。
時空靈捂著口鼻直咳嗽:「咳咳,這是什麼?」
蓮先生來不及解釋,帶著時空靈極速後退。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時空靈被蓮先生拽的飛起來,腳尖堪堪離開慢慢瀰漫開的白色煙霧。
蓮先生邊後退邊回答他:「無憂霧。」
時空靈慢慢扭頭看他,目瞪口呆:「無……無憂霧?」
蓮先生臉色凝重,時空靈立刻來了精神,不再讓蓮先生拖拽著自己,反而他自己一個骨碌翻身飛起,比蓮先生退的還要快。
邊退還邊喊:「先生,快點,再有不遠就可以退回上一個裂縫了,可別被無憂霧碰到了!」
彼時宮闕在一片燥熱中轉醒,入目依舊是無處不在的跳動的火焰。
宮闕咧了咧乾裂的嘴唇,他竟然沒死?上天這麼眷顧他,在火場中暈過去都能重新醒過來。
宮闕慢慢爬起來,既然老天爺不收他這條命,那他就沒有放棄的理由。
喘著粗氣繼續往前走,宮闕眼前景象晃動,腳下步伐反而沒有那麼沉重了。
從醒過來,也不知走了多久,不僅不知疲倦,還越來越精神,甚至,他都敢伸手去觸碰時不時跳到他跟前的火苗。
宮闕覺得新奇而怪異,越發急切的往前走著,希望能夠找到一星半點除了火焰之外的東西。
他知道人在雪原上長時間的看不到別的東西,會患上雪盲症,現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患上火盲症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金紅色的火焰,刺目而又單調。
宮闕一度以為自己瞎了,他已經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往前走了,彷彿他只是在單調的重複著抬腿,邁步的動作原地踏步。
但是他不敢停下來,他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走,該往哪裡走了。
宮闕眼睛緊緊盯著前方,或許是前方,總之就是看上去應該沒有火焰的地方,無邊無際的金紅色,讓他幾乎都要絕望了。
或許,自己醒過來不是老天不收,而是他覺得還沒玩夠,要好好的戲耍一番自己才肯罷休。
宮闕終於走到近乎崩潰,仰頭躺在地上,睜著眼睛往上看變換莫測的火花。
火頭跳起來,變換成各種形狀,花草樹木,妖魔鬼怪,彷彿是一場正在上演的火熱大劇,而他是不能拒絕的看劇人。
宮闕閉上眼,憑什麼我就不能拒絕,你要讓我看到這漫天漫地的火焰,我就偏偏閉上眼睛不看。
但是躺在火場中終究不是辦法,宮闕狠狠地扯了一把路邊的野草,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鬆軟的土地上。
野草?土地?等等!
宮闕有些不敢相信的又伸出手,試探似得摸了摸,又摸了摸。
是,是毛茸茸,清涼柔嫩的細小野草,再往下,是鬆散濕潤的泥土,用手捻一下,放到鼻子下面聞聞,還能聞到泥土的沉氣和小草的苦澀味道。
宮闕猛的睜開眼,轉頭看向一邊,無邊無涯的幽深森林,如同一隻巨大的怪獸,對著他張開無牙的駭人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