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出帝陵
「蓮先生,找到了。」
宮闕迷迷糊糊聽到趙幺的聲音,睜開眼睛,沒有龍船也沒有海,只有始皇陵里幽幽的燈光和溫潤如玉的骨燈。
宮闕坐起來,看著骨燈出神。
「圓滿,你醒了?」趙幺跑兩步跑到宮闕身邊:「頭可還暈?」
宮闕搖搖頭:「你剛剛說找到了,什麼找到了?」
「龜甲,找到了。」
「真的。」宮闕心喜,夢中濃郁的壓抑都被衝散一些:「在哪裡?」
蓮先生拿著龜甲走來:「找是找到了,只是這上面寫的東西,我們現在只看到一個。」
語氣之中頗為無奈。
「哪個?」宮闕被趙幺拉起來。
小卯躲在骨燈旁邊邊吃邊道:「這個。」
「骨燈?」
宮闕詫異:「她……」
蓮先生蹲下,摸了摸骨燈,天長日久的養護,人骨摸起來更像是玉了,骨燈裡面的燈油清亮的像是一汪清水。
「你可願與我們走?」
昏黃的燈光微微跳動了幾下,蓮先生嘆了口氣:「我知你的心意,但終究是晚了一步。」
燈火的光芒漸漸傳遍骨燈上下,人骨燈整個亮起來,宮闕看到巫使的身影漂浮在骨燈上面:「這是奴婢唯一的心愿,若不能達成,終身不出始皇陵!」
宮闕這才想起夢中巫使的要求。
蓮先生默然,半晌:「依你所言,待到來日了結了你的心愿,我再帶你出去。」
「謝謝先生。」
巫使盈盈下跪,宮闕本來站在蓮先生身後,此時連忙閃開。
骨燈輕笑,也對宮闕行禮:「謝過宮先生。」
宮闕忙擺手,不明所以。
骨燈燭火漸漸暗下來,直至穩定如豆。
宮闕不解:「蓮先生,巫使為何謝我。」
「若非有你,我們尚看不到這段過往。」蓮先生仔細的將骨燈放好,招呼著幾人離開。
「什麼意思?」
「我們無法與這些逝去已久的人,物接觸,也無法獲悉他們的任何信息,但是,你能,而我們又能通過你的夢境,看到他們。」
「我的夢境?」
宮闕沒來由覺得心裡一凜:「喂!你們不經過我的允許就偷窺我的夢境,這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切!若不是為了穩定,誰願意看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夢?」
小卯抱著食盆,下巴揚的高高的從宮闕身邊過去,不屑的說了一句:「庸俗!」
宮闕臉色精彩萬分,蓮先生咳嗽了一聲,拍了拍宮闕的肩膀,宮闕欲哭無淚。
趙幺走過來,湊近宮闕問:「你做夢都夢到什麼了?不會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吧?」
趙幺笑的無比猥瑣。
宮闕苦巴巴的抬起臉看他:「滾——」
趙幺哈哈笑著去找小卯套近乎問話,雖然不知道小卯說了什麼,但宮闕就是不想讓趙幺知道,跑到小卯身邊監視。
小卯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兩圈,在兩人之間來回問,最後以兩個月的炸泥鰍被趙幺收買,宮闕心裡苦巴巴:「蓮先生,你看他們!」
蓮先生慢悠悠的走在前面:「你們可都有事情嗎?」
宮闕見蓮先生不管這事兒,恨恨地瞪了趙幺一眼,對蓮先生道:「店前燈籠里的燈油我還沒有添。」
「好了,既然沒什麼事兒,咱們不如坐車回去吧。」
「蓮先生,你能不能聽聽我的話?我難道是空氣嗎?」
宮闕急的恨不能蹦起來,快走兩步追上蓮先生:「我說我要回去給燈籠添桐油啊!」
蓮先生斜睨了他一眼:「蜉蝣軒的燈籠可曾滅過?」
「當然沒有滅過!」宮闕得意:「蜉蝣軒的燈籠,自我爺爺起,就從未熄滅過,這是我奶奶告訴我的,燈引客,不可滅!」
蓮先生點頭:「風吹日晒,下雨打雷,從未滅過?」
「自然沒有!」宮闕更加得意,為自己的盡職盡責和蜉蝣軒燈籠的爭氣。
這兩隻燈籠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紅色燈籠面,不知道材質,上面清清靜靜,無花無草,只有燈籠面本身的紋路,似山河萬里,似星河浩瀚,又似錦繡市井,人間繁華。
燈內燈油又一律用桐油,無論家中是吃糠咽菜還是玉盤珍羞,桐油始終未曾斷過,也未曾改變,這是蜉蝣軒的規律,也是蜉蝣軒的傳承。
自宮闕記事兒起,就時刻牢記。雖不知為何,但只需照做。
如今見蓮先生這樣,宮闕以為蓮先生不知,當下便不無驕傲的對蓮先生說道。
蓮先生點頭:「舊年相贈油一滴,燃燈千年不曾熄。」
又對宮闕道:「既然這麼長都未曾滅火,這一天兩天的,想必也不會熄滅,你不必如此憂心。」
宮闕聽的雲里霧裡:「這麼多年不曾熄滅乃是因為我們日日添油,如今我若再不回去添,怕是明日就要滅了。」
「傻子!」
小卯白了宮闕一眼,不屑的往前走。
宮闕不解,剛想說什麼,忽然反應過來剛剛蓮先生的話:「先生,你說你曾贈與油一滴?什麼意思,莫非蜉蝣軒燈籠不曾熄滅不是因為我們悉心看護的原因?」
趙幺上前:「我曾看過族中事記,你我兩家數輩交好,既然你我兩家祖上時常一起出遊,既然我家祖上與蓮先生有緣相識,你家祖上得蓮先生相贈一些東西,也不是不無可能的。」
「千年不熄?」
宮闕瞠大雙眼:「先生,你是說蜉蝣軒燈籠,乃是萬年燈?」
蓮先生默然不言,小卯倒是文縐縐的來了一句:「往事不可憶,故人再難追。」
宮闕當他們是想起兩家先祖,才發出如此唏噓,不由也有些無言,一行四人順著骨燈所指,順利出了始皇陵。
凌晨的始皇陵,安靜寧謐,因他們所出之處尚未開發,連路燈都沒有,只有天上微弱的月光灑下來,隱隱映出帝陵的輪廓,在墨藍的夜幕下,宛若巨人蟄伏,飛龍沉眠,一代帝王,終究躲不過自然規律,生老病死,一抷黃土,掩了一世風流。
四人不約而同發出嘆息。
宮闕嘆道:「縱有黃金萬兩,一日不過三餐,縱有大廈千傾,夜眠不過三尺,縱有滔天權勢,苟活不過百載,縱有豪情萬丈,身後不過一丘。」
趙幺嘆道:「我生前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死後恐怕住的地方更小,得提早給自己買好骨灰盒,要大,要華麗!」
宮闕白他一眼。
小卯嗤笑:「沒出息,死了享受算什麼?還不如活著的時候多吃點小泥鰍呢,小光頭聽到沒有!」
宮闕辯解:「你這兩個月的炸泥鰍,他包了。」
說著指了指趙幺,趙幺摸摸鼻子就要開溜,卻被小卯一把揪住:「每天都要送,不然我告到你家老祖宗那裡去!」
三個人打打鬧鬧,蓮先生獨自現在帝陵的陰影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數千年轉瞬即逝,你難道還執迷不悟嗎?」
「先生,你還不走嗎?」
「先生,快點兒,早聽說西安的泡饃涼皮灌湯包,還有甑糕和肉夾饃是來西安必吃的美味,咱們快點去找店佔位吃東西去!」
四人漸行漸遠,日色漸漸明亮,始皇陵依舊靜默矗立,遊人如織,來來去去,不曾駐足細看,亦不曾凝神細聽,各人有各人的喜怒哀思憂恐驚,各人有各人的前塵往事不可溯,你不曾聽他言,他亦不曾對你念。
外人不聞古物語,古物獨自嘆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