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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其聲如歌

  從櫃檯後走到大門口,伸手想要關上門,卻不知何時物換星移,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忽而又成了其他的景色。


  宮闕大驚,猛地後退一步,身後懸崖萬丈,瞬間失重的不適和恐懼,令宮闕驚聲呼喊,頭暈目眩,眼前黢黑。


  水時空,聖地,幽冥海。


  星河流轉,旭日東升,海里唯一的一抹身影晃著尾巴拍打著身後清涼幽深的海。


  有浪濤緩緩急急地涌過來,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翻滾出雪白的泡沫,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來,倏爾消散了,又是一片黢黑的崖壁。


  歌聲悠悠,縹緲空靈,從崖壁的另一側慢悠悠的傳過來,那身影豎起耳朵凝神細聽,興奮地應和著高歌,又猛的從礁石上躍下來,一頭扎到蔚藍的海水裡,一枚炮彈一樣的在海中劃出一道窄窄的水痕,遠遠地瞧見海底里的那一抹素白,搖頭擺尾地游過去,圍著那抹素白轉圈圈,興奮的如同尋到心愛之物的孩童。


  倏爾素白遠去,身影迷茫地瞪大眼睛,頂著尖角揚起臉兒往遠處看,空茫的海面上一隻小小的漁船划著淺波,順著浪濤前進,漁船上素色衣衫的垂髫少女晃晃腦袋,將手裡巴掌大的蚌丟在船艙里,復又咬著刀子躍進海里,靈活的恰似海里的一尾魚。


  身影興奮的再度圍上去。


  海中寂靜,他不知已經在這裡待了多少年,從未有人到來。


  海底深處除了那些不會說話的魚蝦海蚌,就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海溝和起起伏伏的海底山脈了。


  而少女的到來讓這片安靜的過分的海域,稍稍多了一些熱鬧的氣息。


  身影不遠不近地跟著,素白衣衫的少女潛近海底的老蚌們,手起刀落,分離開蚌殼與雜物的連接。


  身影看到蚌們的顫抖,有些驚懼地後退。


  少女挑揀著海蚌,如同他挑揀食物。


  身影不安地甩動起尾巴來,老蚌能成精,他期待著老蚌成精了能和他一起玩耍,此時卻都被少女一一釆走,他怕是又要等上不知多少時日了。


  「你在做什麼?」身影搖頭擺尾地游到少女身邊。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少女亂了氣息,「咕嘟咕嘟」地吐出透明的泡泡,臉色大變,奮力往上游。


  身影伸手輕輕托住少女,快速升至海面。


  少女趴在船幫上如同瀕死的魚,大口呼吸。


  身影見過被海浪衝上礁石的魚兒,也如同少女一般張大了嘴呼吸艱難,有生命之憂,每每這時,只需將他們重新放回海里就行了。


  身影猶豫著,要不要把她也再次帶到海里去。


  細瘦的胳膊尚未靠近,素色衣衫的少女驚恐萬狀地後退,雙手扒著船幫奮力爬上去,拿起船槳對準身影狠狠地拍下,聲音顫抖:「你是什麼東西?你想幹什麼?」


  身影閃身躲開船槳的力道,卻還是被打到了角,疼的他直流眼淚,抬起細弱的胳膊來,捂著被打疼的角躲得遠了,委委屈屈地道:「你,打我!」


  「你會說話?」少女瞪大了眼睛,握著船槳的手收的更緊:「你,你是人魚!」


  人身魚尾,頭頂獨角的人魚,眨巴眨巴眼睛,歡快地圍著小船轉起來,連角上的疼痛似乎都察覺不到了似的。


  有人認識他,竟然有人認識他,好開心。


  「滾遠一點兒!」少女拿著船槳奮力驅趕著人魚,幾槳下去人魚被打的再不敢靠近小船一點點,瑟縮地後退,畏懼地看著少女,為什麼,要打他?好疼!


  見人魚退得遠了,少女鬆了口氣,划著船槳快速的離開。


  人魚心裡委屈極了,失落極了。


  看著小船划遠,人魚揉揉自己的角,一頭扎進蔚藍的海水裡,快速的往小船的方向游過去。


  眼見就要追上,人魚卻忽然看不清方向了。


  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升起了白茫茫的大霧來,人魚有些害怕,他想趕緊離開,可是他不知道路。


  人魚大聲呼喊,聲音婉轉嘹亮,直衝雲霄。


  隔了幾秒鐘,撞到遠處的石壁被彈回來。


  他凝神細聽,忽而歡呼雀躍起來,一頭扎到幽暗的海水裡,朝著聲音傳回來的方向游去。


  不過片刻,人魚的手觸到冰冷的石壁。


  常年浸泡在海水裡,上面結了厚厚的一層污垢,放在平時,人魚是再不會碰得,如今卻顧不得嫌棄了。


  摸著石壁一路向上游去,污垢少了,變成了一道道的溝壑,那是常年被海浪沖刷出來的痕迹。


  再向上是一層層濕滑黏膩的青苔,石壁高而陡,抬頭望去儼然是一道高高的石涯,下方的石壁常年見不到陽光,青苔結了不知道多少層,人魚手一碰就掉了厚厚的一層。


  「咦~」人魚嫌棄的甩甩手,退得離石壁遠一些,等到那掉下來的青苔晃晃悠悠地沉入海底深處了,他才重新靠近石壁。


  人魚有些愁苦地皺著眉頭,一條壯壯的尾巴在身後甩來甩去,把海水打的「啪啪」做響,白色的泡沫翻滾著蕩漾開來。


  左右看了看,這裡並非石涯盡頭,兩側都可走,他又該去往哪裡?


  有風順著一側的石壁吹到人魚的臉上,帶著新割青草的香氣。


  人魚怔愣,覺得陌生,卻好聞的讓人心生貪婪,忽然雀躍一聲,在水裡打了一個滾兒,搖頭擺尾得尋著帶著青草香氣的風而去。


  那風也不知是從哪裡吹來的,一路過山跨海的,竟然還如此的清晰,簡直是他聞過的最好聞的味道了。


  人魚貪婪的嗅著,舒服的微微眯了雙眼,嘴裡發出含糊不明的「嘰咕」聲。


  青草味的風漸漸繞過了石壁,轉了個彎兒,從一道狹小的石縫中吹過來,味道更濃了,不僅有青草的香味,還有……果子!是果子!

  人魚游得更歡了,他雖然只吃過一次果子,但是那味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原本以為自己再也吃不到了,沒想到如今卻能在這邊聞到味道,簡直就是……


  石縫狹窄,有幾次人魚都差點兒過不去,屏氣收腹,小心翼翼的蹭著,蹭破了幾處皮膚,蹭掉了幾點魚鱗,疼的他想哭。


  到了寬闊處,自己把身子扭成了個麻花,伸出舌頭舔了舔傷口,破皮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巫族,禁地,無憂林。


  人魚趴在水邊露出來的一塊石頭上,留著口水,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岸上的一棵樹瞧。


  那樹上結滿了果子,紅彤彤,又大又好看,聞起來跟他原來吃過的那種果子的味道一模一樣。


  人魚撐著身子努力的往岸上靠,大口大口地吸著果子香甜的味道。


  伸著細瘦的胳膊想要夠樹上的果子,卻始終夠不到,急的魚尾巴在水裡拍的「啪啪」作響。


  人魚滿臉焦急,喉嚨里發出不滿的呼嚕聲,扭頭看著自己的尾巴,似乎咬了咬牙,雙手撐起坐到石頭上,使勁兒甩了甩身上的水,魚尾巴就變成了兩條細嫩修長的腿。


  試著走了兩步,「啪嘰」!身體狠狠地拍在岸上,疼的人魚「唔」了一聲,淚珠子眼看著就要落在草地上。


  蠕動蠕動身子,雙手拽著寸把長的草往前爬,眼見著離果樹越來越近,竟連身上的疼都忘了,仰著脖子,瞪大了眼睛看著樹上的果子,香氣濃郁的讓他恨不能一口把樹給吃了。


  好不容易爬到了樹下,笑嘻嘻的去摘樹上的果子,胳膊伸到了極限,閉眼咬牙,還是夠不著……


  人魚沮喪極了,趴在那裡對著樹上的果子發獃,神情委屈巴巴,嘴裡念叨著:「果子,夠不著,嗚嗚嗚……」


  人魚正在哪裡獨自傷感,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誰在那裡?」


  人魚嚇了一跳,趕緊掉頭爬回水裡。


  一回生,二回熟,呲溜呲溜的還沒等說話的人跑過來,人魚就已經鑽進了水裡。


  躲在大石頭後面只露出一點點眼睛來悄咪咪的往岸上看。


  來的應該是個人類,穿著白衣麻鞋,背著竹筐,手裡還拿著鋤頭,啊——是她,那個打他的小姑娘!

  人魚有些怯怯的又往水裡躲了躲,這個小姑娘兇巴巴的,好像還不喜歡自己,可不能給她看見了。


  「奇怪。」小姑娘嘀咕一聲,踮起腳尖四處看了看,什麼也沒看到,便拿著鋤頭走了。


  人魚鬆了口氣,從水裡露出頭開,對著果樹發獃。


  「啪!」


  東西落水的聲音,嚇了人魚一跳,慌忙回過頭去看被砸起水花的地方。


  好像……是果子?


  人魚睜大了本就圓圓的眼睛,趕緊游過去,扎到下面撈起落水的東西,果然是果子。


  人魚歡快的抱著果子咧著嘴笑,露出水面一邊笑一邊「咔咔」吃果子。


  真甜——


  人魚一邊吃一邊笑出聲來。


  吃完了又眼巴巴的看著果子剛剛飛來的方向。


  那是一顆長在水邊的果樹,似乎經過特別的澆灌,長的很是高大,樹上的葉子也密密的,果子也紅彤彤的一片,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樣子。


  人魚飛快地游到果樹下面,蹦起來,夠不到,蹦起來,還夠不到……


  圓圓的眼珠轉了轉,忽然扎到水底最深處,然後蹦直了身子炮彈一樣的衝出水面,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眼看就要夠到果子了,忽然從濃密的樹葉之間冒出來一個人,看著人魚問道:「你幹嘛?」


  嚇得人魚驚呼一聲,「噗通」又落回了水裡。


  剛剛那一躍已經用了他大部分力氣,現在是再也跳不起來了。


  人魚心裡生氣,又心虛。


  雖然有些氣鼓鼓的,但到底底氣不足,怯怯的看著上面的人,小聲道:「沒,沒幹嘛。」


  那人聽到回答,趴在樹榦上,撐著身子看向人魚,問道:「喂,你不是人吧?」


  人魚眨巴眨巴眼睛:「我當然不是人了。」


  「你是人魚。」


  「你知道人魚?」人魚興奮的在水裡轉起圈圈來,又問樹上的人:「你不怕我嗎?」


  那人低聲笑起來:「怕一條連路都不會走的人魚?」


  人魚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是第一次上岸,不太熟悉,以後,以後熟悉了就會了。」


  那人摘了一個果子拿在手裡把玩:「你們人魚不是喜歡吃肉嗎?」


  「嗯嗯!」人魚點點頭:「喜歡。」


  「那你為什麼吃果子。」


  人魚舔了舔嘴唇,齒間還保留著剛剛吃過的果子的清香。


  人魚笑起來:「好吃。」


  樹上的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來:「喂,人魚都像你這麼貪吃嗎?」


  人魚愣了愣,搖了搖頭。


  「算了。」樹上的人把手裡的果子扔下來,人魚歡呼一聲,游過去撿起果子大口大口的啃著。


  「真是貪吃。」樹上人笑著,揚聲問人魚:「我叫子知,你叫什麼?」


  人魚啃著果子揚起頭,看著樹上的子知,愣愣地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你沒有名字嗎?」


  人魚搖頭又點頭,弄得人一頭霧水,子知想了想,明白了:「既然你沒有名字,那我給你起一個吧。」


  人魚點頭,嘴裡含著果子,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來。


  子知笑了笑,道:「你這麼貪吃,不如叫你貪吃魚怎麼樣?」


  人魚皺眉,搖頭,咽下果肉,正兒八經的抗議:「不好聽。」


  「哎呦,你還知道好聽不好聽啊?」子知笑起來,道:「那你說叫什麼。」


  「子知。」


  「你叫子知,我叫什麼?」


  「壞人。」


  子知哈哈笑起來,一個沒抓穩從樹上落下來,人魚下意識的伸手去接他,卻沒接住。


  「噗通」一聲落到水裡,濺了人魚一臉的水花。


  人魚抹了一把臉,看著子知久久沒有從水裡起來,有些奇怪的潛到水下面去,卻沒有在水下面看到子知。


  人魚急了,喊著子知的名字:「子知,子知你出來,我不要你的名字了。」


  喊了幾聲沒有人應,人魚露出水面想看看子知有沒有在岸上,岸上空無一人。


  人魚以為子知落到水裡不見了,又害怕又擔心,閉著眼睛大哭了起來,但只是哭出了聲音,卻並沒有眼淚。


  「切!」身後傳來不滿的聲音:「連眼淚都沒有,算什麼哭啊?」


  人魚忽然見到子知,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連哭都忘了:「你沒死?」


  「呸呸呸!好好的,什麼死的活的。」子知抱臂靠在露出水面的石頭上,看著人魚,左看右看,看的人魚心裡發毛。


  「你看什麼?」


  「我不見了你很傷心?」


  「嗯!」


  人魚點點頭。


  「為什麼?」子知彎腰湊近人魚。


  人魚抬頭看了看滿樹紅彤彤的果子,砸吧砸吧嘴,還是滿嘴的清香。


  子知一下子站直了,氣呼呼的道:「原來就是為了一個果子啊!我就說嘛,剛見面,你會為我傷心?哼!」


  察覺到子知的怒氣,人魚似是有些不知所措,兩隻小手擰成了麻花。


  子知見他這個樣子,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我跟你一隻魚說這些干啊?算了,你不是想要一個名字嗎,我給你起一個吧。」


  「嗯嗯!」人魚點頭,又皺眉:「能不能起一個好聽點的?」


  子知捏了捏人魚的臉頰,笑道:「知道了。你聲音這麼好聽,跟唱歌一樣,不如你就跟我一輩,叫……子歌吧。」


  「子歌,子歌。」子歌念叨著這個名字,忽而揚起尾巴把水花拍的老高:「好聽好聽。」


  子知慢慢游到岸邊,點頭:「我也覺得好聽,畢竟,我這麼多年的書可是沒白讀的。」


  子歌看他上岸,也游到岸邊看著他:「你為什麼上去了?」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回……去?」子歌歪歪頭:「哪裡?你要回樹上去了嗎?」


  子知愣了一下,伸手敲了敲子歌的角:「樹什麼上?我是人,又不是猴。」


  「可是你剛剛不是在樹上嗎?」


  子知哭笑不得的敲了敲子歌頭頂上的小角:「我不過是上去休息,又不是常住在樹上的,你是不是傻?」


  子歌歪著腦袋,看看子知,又看看果樹,咧著嘴笑起來:「那你明天還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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