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緣起青銅盂
夏城,青衣巷,蜉蝣軒。
晨光熹微,薄霧淺淡。
暖橘光線透過鏤刻花鳥的窗欞投射到半人高的梨花木櫃檯上。
甜白釉刻花瓶內水靈靈地插著一朵艷比朝陽的花,這花長得奇特,形如龍爪,色如鮮血,有花無葉,一枝獨秀,姿容正好。
隱約有流行歌曲,售賣廣告,通過音質不大好的音響嘶吼出來,穿過窗欞縫隙,遠遠地充斥著整個大堂。
電視里法制頻道正在播放本市新發生的案件,無非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主持人的聲音更有吸引力一點:「.……近來我市接連發生管道漏水的情況,多戶人家遭到浸泡,並在水中發現大量魚鱗……」
櫃檯之後,靠牆一列多寶閣里已空了不少,此時只七零八碎地擺放著一些雨花石,木雕獸,本就不怎麼起眼的東西,又因不知多久沒有收拾了,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倒是空了的格子里,因剛把東西拿走沒多久,還有一塊乾淨的地兒,但看上去也很是狼狽又可憐了。
咳咳咳……
叮鈴哐當……
一陣咳嗽聲伴著多寶閣一陣不尋常的晃動,櫃檯旁剎時間塵飛土揚,迷濛恍若仙境。
不多時,從櫃檯下鑽出一個穿著已磨起毛邊的玄色黃邊長衫的小光頭來。一手扇著飛塵,一手拿著一個灰陶蒜頭瓶放到櫃檯上甜白釉刻花瓶旁邊。
小光頭撓了撓自己的光頭,一臉糾結嫌棄,嘟囔了一句「又土又禿的,真的是這個嗎?」
看了看那花,拿不定主意,乾脆拿了蒜頭瓶直奔後院。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萬物復甦,百花齊放。
後院里,不知何時何人種的一株兩三人合抱粗的白梨樹,正是熱鬧的時候。
枝頭花開錦簇,如雲堆雪,樹下藤椅輕搖,白衣烏髮,人面如美玉,正閉目在藤椅上小憩,站在門口望去,當真是一副春日美人圖,春光無限好。
小光頭拿著蒜頭瓶三兩步小跑到美人圖裡,將蒜頭瓶放到桐木小桌上,皺眉問道:「蓮先生,可是此物?」
被喚作蓮先生的睡美人略略睜眼,看了一眼桐木小桌上的蒜頭瓶,動了動手指,道:「是它,換上吧。」
小光頭站著不動,蓮先生側頭看他:「還有何事?」
小光頭正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卻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錦毛紅冠,氣宇軒昂,神采奕奕的大公雞來。
這隻長相甚是奇特的漂亮大公雞撲棱著翅膀,「咯咯」叫著,三兩下撲騰到桐木小桌另一側的椅子上,豆大的小眼睛緊緊地盯著桌上的蒜頭瓶,伸出一隻翅膀來撥弄了兩下,嚇得小光頭趕緊伸手護住:「小卯,你當心點,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名叫小卯的大公雞似乎很是不屑地看了小光頭一眼,面向蓮先生,竟然口吐人言:「先生,這個瓶子好醜!一定是小光頭偷懶不肯好好找,小光頭辦事不利,你罰他給咱們買蠶蛹和炸泥鰍!」
小光頭十分委屈:「小卯,是蓮先生要我找這個瓶子的,不是我偷懶辦事不利,還有,我是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的大名宮闕,也可以叫我的小名圓滿,無論如何,請不要再叫我小光頭了!」
因著宮闕前幾天不小心被火燒了頭髮,頭上禿了一塊,實在是不雅,只能把頭髮全都剃光了,等著他們慢慢的一起長出來。
說起來要不是小卯調皮,捉弄宮闕,宮闕也不會把桐油淋到頭上點著,他的頭髮也不會遭殃了。
宮闕心裡不忿,但是卻也只能在心裡想想,前幾次他這樣反駁的時候,都被小卯不知道哪裡弄來的雞毛粘了滿頭,說是補償他,可是這樣的補償宮闕實在是無福消受,而且著實只是因為宮闕無意中說了「吃雞」兩個字,就被小氣記仇的小卯報復至此,所以他就只能閉口不提,也就稍稍爭取一下自己的名字罷了。
小卯卻不理會他,轉身變作了一個穿著彩色長袍的俊俏少年,穩穩噹噹地坐到椅子上,抱了桐木小桌上的一盤瓜子來嗑,一面嗑一面覷著那隻灰溜溜的蒜頭瓶,問蓮先生:「先生,這隻瓶子長的灰禿禿的,著實沒有那隻甜白釉的看著順眼,先生為何要換了?」
「那甜白釉固然漂亮,卻不及這蒜頭瓶有靈性,彼岸花在此間難以生存,蒜頭瓶稍稍能護其一二。」
「哦!」小卯轉而面向宮闕:「聽到沒有,還不快換了去。」
宮闕只能拿了蒜頭瓶去櫃檯上換了那頗受人青睞的甜白釉,而對於小卯這一手變臉的好功夫,他雖無奈,但卻無可奈何,是以只能慢慢習慣,就像慢慢習慣他們二人……妖的到來一般。
話說那日宮闕見這店裡面著實是亂得慘不忍睹,便難得勤奮了一回。
誰知這懶慣了的人竟是勤奮不得的,譬如宮闕,甫一動手,就打了一隻紅泥小手爐,折了一把青玉小扇,跌了一個青銅盂。
這前面兩個還好,紅泥小手爐不過是裂了一條縫,青玉小扇也只是微有瑕疵,只有這青銅盂,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什麼人竟倒了半盂的清水進去,宮闕打翻了青銅盂,那盂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了兩圈,裡面的半盂清水就汪汪地灑了出來,宮闕嚇得「呀」了一聲,但低頭看到青銅盂除了灑了一些水再無半點傷痕,也就放下了心來,反正無論如何,情況都比紅泥小手爐和青玉小扇要好多了。
誰知就在宮闕要去撿那青銅盂的時候,那一汪亮亮的清水竟然在地上嘩啦啦的自己流動了起來。
這一下可是把宮闕嚇得不輕,猛地往後退了兩步。
這一退不得了,宮闕直接撞到後面的貨架,貨架上本就放了滿滿的物品,頓時,「叮叮哐哐」的全部都掉了下來,宮闕嚇得回身伸手就要扶,誰知沒有扶住不說,還一個手滑推了一把,好傢夥,這一下可是闖了大禍,貨架搖晃了兩下,毫不客氣的轟然倒地,叮鈴哐當一陣亂響。
宮闕被掉下來的老木紙鎮砸得頭暈眼花,眼冒金星,「哎呦」一聲,捂著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被貨架倒地揚起的灰塵嗆得不住地咳嗽,咳得淚水漣漣。
汪汪淚花中宮闕勉強睜開眼,就見到屋子裡多了一白一彩兩個人,站在那青銅盂旁邊,捂著口鼻四處打量,那綵衣的小少年一邊四處打量一邊滿臉嫌棄:「先生,這裡好臟好亂,咱們快走吧。」
那白衣先生卻老大不客氣地拿起宮闕隨手放在一旁的雞排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邊點頭。
剛剛聞著就香,此時吃了,外酥里嫩,果然美味。心裡感嘆,長久未進食,此等美味日後定要多吃。
當然,在知道這是雞肉之後,小卯又是一陣鬧騰,店裡雞飛狗跳,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宮闕揉了揉自己被灰塵迷了的雙眼,用力眨了眨,又揉了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二人,結結巴巴道:「二……二位,你們,從哪裡來?為……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家裡?」
站著的那二人這才移目看向地上坐著的宮闕,又看到宮闕腿間那一汪亮亮的水,不由得同時後退了一步。
那穿綵衣的小少年捏著鼻子,指著宮闕對白衣先生喊道:「先生,這人不僅結巴還傻,這麼大的人了還尿褲子!」
宮闕聞言順著二人的目光看去,可不是,那一汪亮亮的水都已經把他的衣褲打了個半濕,宮闕滿臉通紅,慌忙爬起來解釋:「不不不,不是,這是那盂裡面的水灑了,不是,不是我……」
後面的話,宮闕實在是難以啟齒,那白衣先生吃人家的嘴軟,摸了摸綵衣少年的頭,有些責備,道:「小卯,別亂說話!」
又面向宮闕溫和一笑,歉然道:「小卯年幼,不甚懂事兒,萬望閣下勿怪,我二人之前一直居於這青銅盂之中,此番能夠脫身,還多虧了閣下打翻了這青銅盂,放了我二人出來,在下及小卯二人,著實感激閣下的大恩大德。」
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宮闕被他這番話驚得差點兒一個趔趄又要摔倒:「你你你你你……你這是何意?青青青……青銅盂,它它它……它怎麼能……」怎麼能裝的下兩個大活人?
不等宮闕結巴完,白衣先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宮闕的衣領,把他從原地拽到自己身後,不知是否因為速度太快,剛剛還沾在宮闕腿上的清水竟然全部被甩掉了?
綵衣少年快速地閃身彎腰,像道閃電一樣,一把撈起地上的青銅盂,猛地蹲下倒扣在地上。
宮闕看他們兩人這一連串的動作,不明所以,又被白衣先生拽得腳下趔趄,還沒說什麼,就聽到被綵衣少年小卯狠狠摁住的青銅盂裡面傳來「砰砰砰」的撞擊聲,和著少年咬牙切齒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面顯得格外的詭異:「還想跑?還想找個庇護?小爺因為你在那個破地方呆了這麼長時間,豈能讓你就這麼跑了?簡直是不把小爺我放在眼裡!」
那青銅盂裡面的東西顯然很不甘心,被少年用盂困住了還是不停地撞擊,聲音沉悶的一聲聲回蕩在倉庫裡面,簡直比寺廟裡面的鐘聲還要讓人清醒。
青銅盂也被撞得眼看有晃動的跡象,小少年一咬牙,怒目瞪著青銅盂,低聲說了句什麼,身形一閃,竟然直接從一個小少年變成了一隻錦毛的大公雞,蹲坐在了青銅盂上。
宮闕眼見這異象頻生,心裡早就驚濤駭浪,為了表達自己的受驚程度,此時更是一個白眼,毫不猶豫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