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阮家是大家族，子嗣嘛，在世家大族中，卻顯得少了些。阮老太爺早已去世，老夫人賈氏，也是出身書香世家。膝下唯有一子，早年喪女，當時被親妹妹所害流落邑郡的蕭家嫡長女，蕭容，便被她收養，成了阮玉珠。
如今阮家當家的，便是老王妃阮氏的義兄。阮老爺倒是子嗣頗豐，膝下有三子倆女，皆為嫡出，庶出的一個沒有。
老夫人賈氏，是個溫厚之人。師心鸞第一次去請安的時候，堂上公婆和舅老爺夫妻倆都在。老夫人坐中間，笑眯眯的看著跪在正中央的夫妻倆。她年紀大了，耳目都不太靈敏。孫子每年都會回邑郡一兩次，模樣她自是清楚的，師心鸞這個孫媳婦嘛，她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五官看得不甚分明，但觀其姿態優雅端莊，很有大家風範，當下十分滿意，忙喚二人起身。
「孩子，過來。」
師心鸞方才站定，便聽見老夫人的聲音響起。她怔了怔，下意識抬頭望過去，卻見老夫人正看著她，目光慈愛。
楚央低聲笑道：「看來外祖母很喜歡你。」
師心鸞看他一眼，然後牽著嬌嬌走上前。
湊近了，老夫人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笑得越發慈愛。
「老三好眼光。」
師心鸞早已在楚央那兒了解過阮家家族成員，阮家舅舅三子兩女中，兩個都為兄長，楚央則排行第三，府中都稱表少爺。
因明日才是老夫人大壽，楚家的人都不在。明兒個聚在一起，會更熱鬧。
老夫人又看向站在師心鸞身邊，正仰頭好奇打量她的嬌嬌，小小的女娃，比家裡其他幾個孫女長得都漂亮，天真純粹，十分討喜。老夫人一見就喜歡上了，忙喚她到跟前去。
嬌嬌側頭看娘親，師心鸞微笑點頭。嬌嬌鬆了娘親的手，上前兩步，脆脆的喚了聲外祖母。
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又喚了其他孫子孫女過來。
舅老爺女兒多，孫子孫女就更多了，單是阮家的，就有七八個，最大的已有七歲，其他的也都比嬌嬌大。七八個孩子湊在一堆兒，對嬌嬌這個從未見過的漂亮小妹妹都非常喜歡，恨不得時刻都往嬌嬌跟前湊。嬌嬌越大越不認生，很快就跟哥哥妹妹們打成一片了。她最小，其他哥哥姐姐們全都讓著她。一群孩子，相處得十分融洽，由此可見阮家家風。
王妃阮氏雖非阮家之女，但老夫人和義兄都待她十分親和，從未將她當做外人。阮家家風正，子孫也都幼承庭訓，無姦邪宵小之徒，更無其他世家大族之內那些腌臢爭鬥。
邑郡距京城千里之遙，師心鸞嫁給楚央之前，阮家或許對她的曾經不太了解。但她已入楚門兩年，女兒也有一歲多，阮家也曾派人來京城慶賀女兒周歲生辰，多少都探聽過關於她的一些事。
越是門風正派的家族，越是在乎名聲，不知是否會對她有什麼看法？
但這個顧慮在踏足阮家大門第一天，就徹底消除。老夫人溫和慈愛，幾個妯娌也是性情溫厚之人，看她的目光雖不見得多親切，卻也不帶任何輕視不屑。對嬌嬌更是由衷的喜愛。
師心鸞想起京城裡那些表面風光內里骯髒的世家大族，與阮家這等清流世家相比，高低立現。
鬧了一上午，老夫人乏了，由女兒和兒媳婦攙著離去，楚央與表兄弟們也許久未見，被拉去喝酒了。師心鸞一邊看著女兒和其他兄弟姐妹玩耍，一邊和幾個妯娌閑話家常。
一日下來，也頗為疲憊。
嬌嬌認識了新的哥哥姐姐，玩兒了一天，也累了，昏昏欲睡的趴在師心鸞身上回了房。
師心鸞讓人打了熱水，要給她洗臉。嬌嬌迷迷糊糊的哼哼兩聲，翻了個身躲進了床里側。
小妮子，又鬧上脾氣了。
師心鸞無奈，「嬌嬌，快過來。」
嬌嬌嘟著嘴，不依。
師心鸞知道她還沒睡著，湊上去，「嬌嬌還想不想吃綠豆羹了？」
嬌嬌聽著呢，下意識的抿了抿唇。
「還有軟糕，山楂糕，玉米餅…」
師心鸞繼續誘惑。
小丫頭終於忍不住，翻過身來，可憐巴巴的瞅著她。
師心鸞會心一笑，「嬌嬌不聽話的話，明日這些可就都吃不了了。」
「不要。」
嬌嬌反應極快，「要吃。」
「那要不要洗臉呢？」
師心鸞微笑看她，勝券在握。
嬌嬌癟癟嘴，慢吞吞的坐了起來，任由娘親給她洗臉，然後脫了褙子，這才躺下來。待她睡著，師心鸞才去耳房沐浴。楚央回來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夜晚風聲微涼，將他一身酒氣吹散。
師心鸞方才將頭髮擦乾，回頭看見他，輕袍緩帶，一縷髮絲自額間散下，頗有些詩酒風流的醉態。而那雙深邃眼眸，因酒而添幾分迷離，氤氳如夢，薄唇水潤，似晨間染了露珠的玫瑰，勾引得人想要犯罪。
他步伐散漫看似搖晃，卻自有飄逸之態，月下林見，風逸之仕。
他就站在門口，氤氳如夢的眼含著醉人的笑意望著她。
師心鸞看得有片刻的失神，他平時不怎麼飲酒，也素來克制，很少有這般的迷離醉態。而那迷離風流中，又生出華艷絕麗之色，讓人錯不開目光。她忽然就想起大婚那夜。
當時他也喝了酒，穿著一身大紅喜服，妖孽也似的向她走來。
彼時心中充滿敵意與排斥，卻仍記得那般驚心動魄的美，像是夜色里的妖姬，用盡了千般手段，終將她一顆心奪去。
往事一幕幕劃過腦海，她忍不住一笑。
「怎的醉得這般厲害？」
她說著便走過去，要給他寬衣，「我讓人準備了熱水，先去沐浴吧…」
楚央握住她的手，「阿鸞。」
師心鸞為他解腰帶的手一頓，抬頭看著他。
「怎麼了？」
楚央的確有些醉了，他微眯著眼，低頭看披頭散髮只著一身白色裡衣的她。燭台上燈火如豆，打在兩人身上，拉下的身影映在地面上，相依相偎，不分你我。
她微仰頭的姿勢落於他眼中，而她漆黑的瞳眸也倒映著他醉態迷濛的容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楚央忽然伸手摟她入懷，喃喃道：「剛才我進來的時候，你自梳妝台前回頭…我突然有種感覺，我們都不再年輕，而你，還在我身邊。夜深人靜的時候，等著我回家…阿鸞…」
他慢慢低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語氣恍若夢中。
「你還能這樣等我多少個夜晚呢？明知不能奢求過多，卻還是嫌這一刻太過短暫，短暫到，我甚至只能記住你回頭看我那一眼的目光…我怕那樣的你，在餘生的幾十年裡，只能存在我的記憶之中…」
師心鸞眼睫顫動，有酸澀的液體，在眼角匯聚。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卻什麼都沒說。
如果這只是一場夢，但願你餘生不要活在夢中。若這一刻是你所求，但願你的餘生，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