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帝王纏綿病榻,朝臣議論紛紛,後宮也不安寧。中宮皇后,以及代管六宮的皇貴妃,月余來卻不得見聖顏,唯有德妃一直侍疾在側。這不免讓人心中不解。
太子已代理國政,由此可見皇上聖心所屬。但又極寵德妃,未免對其過於偏愛。否則皇后也罷,至少身為眾妃之首從未有過行差踏錯,且孕有皇子成年的皇貴妃,怎麼著也應陪侍在側才是。
當然,外界還有種說法,就是皇上被德妃控制了,不得見他人。但若如此,那讓太子主理朝政的聖旨,就不會存在了。
究竟聖心如何,真正讓人難以揣測。
而此刻龍泉宮中,朱紅殿門開啟,重重帷幔之後,有倩麗的身影坐在榻前,微微俯身的動作帶起頭上珠翠玲琅脆響。兩旁宮人垂首而立,不敢言語。
纏枝牡丹翠葉熏爐中淡淡熏香掩不住空氣中飄散的葯香,寸寸入骨。
「咳咳…」
杯碗碰撞聲微響,然後又是女子輕柔的嗓音,帶著安撫。
「陛下近日看著氣色好多了,想來不日就可痊癒。」
不到三十的女人眉眼如畫,氣質婉約,舉止優雅,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娥。她輕言軟語,安慰著龍榻之上,年過半百耳鬢花白的帝王。
宣武帝面色有些憔悴,眉目間也少了幾分往日的銳利與威嚴。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語氣淡淡悵惘和嘆息,側首看身邊的女子,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這是臣妾的本分,也是臣妾的榮幸。」
語氣柔婉,一貫的平和淡雅,寵辱不驚。
宣武帝仔細看她,看她美麗無暇的容顏,看她碧水清波的眼睛,看她嘴角淺淺笑意…唯獨,看不進她的心。
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德妃。」
他忽然開口,「你可有所願?」
德妃一怔,而後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宣武帝笑意淺淡,「你入宮近兩年,一直盡心儘力,恪守本分,又為朕孕育一子,功不可沒,卻從未開口向朕求過什麼。所以,朕很好奇。」
德妃沉默。
宣武帝含笑看她,也不催促。
有風吹進來,帷幔微微晃蕩,燭火跟著搖曳,朦朧淺暈,垂首而立的宮人們越發靜默,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若臣妾說,別無所求,陛下信么?」
德妃緩緩抬眸,看向龍榻上眉目已顯蒼老的帝王。
宣武帝微微揚眉,有些意外。
德妃笑一笑,眼神黯淡下來。她起身,緩緩跪下。
宣武帝目光一閃,「你這是做什麼…」
「陛下容稟。」
德妃雙手交疊,垂眸靜道:「臣妾乃卑微之軀,本應青燈古佛了此一生,承蒙陛下垂憐,隆恩厚待,已是臣妾畢生不敢奢望。臣妾只有感激惶恐,怎敢再有所求?」
宣武帝笑笑,也不知道是否相信她此番說辭。
「起來吧。」
「謝陛下。」
德妃也不故作扭捏謙遜,重新坐下來。
宣武帝調轉目光,道:「朕病了的這些日子,宮裡怕是不安寧。」
德妃道:「有貴妃姐姐攝六宮事,陛下不必憂心。」
「嗯。」
宣武帝半闔著眼,道:「皇貴妃代掌鳳印多時,素有威信,她性子溫和,也不會與你為難。有她在,朕放心。」
德妃溫順點頭。
「朕記得,老八的婚期要到了吧。」宣武帝想起兒子們的婚事,「還有老九,若非去年邊線開戰,他們倆早該成家了。」
「年初臣妾聽貴妃娘娘說起。」德妃輕聲接過話,「恭王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八,安王十月二十六,都是欽天監根據兩位王爺的生辰八字測出來的黃道吉日。」
宣武帝嗯了聲,又問:「雲陽呢?」
本朝祖制,皇室除嫡公主外,庶出公主唯有談婚論嫁之時才可冊封。去年八公主賜婚武安侯府世子師奇,封號雲陽。
德妃回道:「陛下,雲陽公主的婚期在臘月十九。」
如今才七月初,距離安王和雲陽的婚期尚遠,倒是不用多慮。但恭王的婚期,已經快了。他此時問起幾個皇子公主的婚期…
德妃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轉了千山萬水。
「德妃。」
宣武帝突然又問:「你覺得,太子如何?」
「陛下是問…太子殿下?」
德妃的語氣,難得的有些遲疑。
宣武帝回過頭來看她,「對。」
德妃沉默半晌,倒是沒有迴避或者惶恐,良久方道:「陛下,臣妾只是一介婦孺,對太子殿下不甚了解,也不敢妄作評價。」
「哦?」
宣武帝觀她神情,雖一如既往的沉靜淡雅,卻明顯多了些冷淡,心中大約明了。
「朕只是隨便問問,你無需有所顧慮。有什麼話,大可直言。」
德妃娥眉微蹙,猶豫一會兒,方才低低道:「臣妾入宮前乃深閨女眷,不曾見過太子殿下,只是因侄女心鸞…才略有耳聞。」
話到此,她便不再多言。
宣武帝也未再逼問,而是道:「長曦年紀也不小了。」
德妃沉默。
太子今年二十七,正妃空懸多年,僅有兩個側妃。而在他頭上,還有個皇長子魯王,已近而立之年,府中尚無妻妾。
宣武帝提起太子,必然也會聯想到魯王。
而她只是一介宮妃,皇子們的婚事,由不得她插手干預。
果然,宣武帝緊接著又道:「還有長信,他是長兄,若非榮秋紅顏早逝,他早該成家了…」
語氣中竟有些感慨。
德妃仍舊不予置評。
當初榮秋是怎麼死的,她比誰都清楚不過。當年那一箭,原是射向宮墨的。若非榮秋以命相護,宮墨又哪裡會有今日?她也不用委曲求全,入宮伴駕,步步驚心。
按下心中波瀾,她神情更為柔順平靜。
宣武帝沒發現她的異樣,道:「明日讓皇貴妃過來一趟。」
德妃目光一閃,溫順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