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笑泯恩仇
公主儀仗一路走過長街,來到忠義侯府,門前大紅燈籠高掛懸上,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嬌嬌如今已能自己下地走路,只不過還需得有人在旁邊看著,否則走不了幾步就得摔跟頭。除了過年,小丫頭頭一次見這般熱鬧場景,興奮得不得了,鬧著要下來自己走。但今日方府賓客太多,師心鸞不放心,又怕她呆在乳娘懷裡不安分,只好自己抱著。
嬌嬌委屈巴巴的憋著嘴,「麻麻…」
人太多,也沒人聽清她在說什麼,師心鸞空出一隻手來捏捏她的小臉蛋,柔聲道:「嬌嬌乖,不要鬧,等會兒娘親給你吃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嬌嬌目光一亮,憨憨點頭。
小丫頭貪吃得緊,長得極快,這可就苦了她娘親了。古裝太複雜,虧得還未入夏,否則穿得再少也熱。再抱個孩子,汗流浹背都不能形容一二。
賢王妃的兩個孩子倒是乖巧得很,兩人都安安靜靜跟在娘親身邊,又有丫鬟時時刻刻跟著,也不怕會走丟。
師心鸞目光掠過廳中賓客,在人群中捕捉到楚央身影,正好對上他同樣搜尋的眼神,夫妻倆相視而笑,又各自讓開。
高堂上座。
司儀高喊一聲吉時到,新郎新娘便從正門而入。
新娘子蒙著紅蓋頭,看不見容貌,身段卻是纖細玲瓏,窈窕娉婷,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新郎著紅裝喜服,眉目雋秀,因是大婚喜慶之日,他眼神略有柔和,倒是淡化了有些冷硬的臉部線條。
單從外貌來看,這忠義侯府世子方見,和雲樂倒也般配。而且方見乃沙場將士,楚央又說他性子有些酷烈,不畏強權。定不會因雲樂公主之尊而縱容退讓。雲樂縱有幾分驕矜,估計在他眼皮子底下也無法翻出風波來。他又是剛正之人,只要雲樂不過分,他最起碼能與之相敬如賓。
若是雲樂能淡去浮躁驕縱,如此如花美眷在側,不愁俘獲不了這血氣方剛的將門世子。如此,也算一段美滿姻緣。
宮越為這個親妹妹,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但願,雲樂能夠懂得珍惜。
「禮成,送入洞房——」
隨著司儀一聲高喊,賓客盡歡。
方見攙扶著雲樂去了新房,年輕人嘛難免要鬧一鬧,跟著追了過去。
賢王妃湊過來,低聲道:「咱們也過去吧。前廳宴席都是男賓,女眷在內院。等新娘子揭了蓋頭以後,要出來敬酒的。」
師心鸞點頭,看一眼身側北靖王妃,幾人同行去了內院。
北靖王妃碰見平日里難得相處還算融洽的幾個貴婦,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一處。師心鸞少出門,與京城世家少婦們也不大熟悉,賢王妃體貼的與她介紹。碰見了,便禮貌的點點頭,算是盡了禮數。遇脾性相投者,便同桌而談。
古代女子遵循三從四德相夫教子,不管男人在朝堂上風雲,只管守著自己的后宅三寸地,打理庶務,教養孩子。幾個為人母的少婦坐在一起,倒是談得投機。
師心鸞從前名聲不大好聽,但也並非所有女人都視她為仇敵,不相識的頂多漠然罷了。如今有共同話題了,倒是生了幾分好感。
「令嬡馬上就一歲了吧?長得好生漂亮。」
左側衣著華麗容貌清秀的少婦看著粉雕玉琢的嬌嬌,不禁讚歎。
嬌嬌喜歡別人誇她漂亮,當即對那婦人露出一個燦爛的小。漂亮的孩子,總是招人喜歡的。
這一笑,其他人也忍不住多瞅了兩眼,既喜愛又羨慕。
誰說這楚世子妃以色侍人遲早失寵下堂來著?人家嫁入北靖王府快兩年了,一直榮寵不衰。楚世子從前那般風流,自從娶妻后可再未留戀青樓花叢,可見寵妻寵得緊。再看世子妃懷中那漂亮的玉娃娃,縱是個女兒,也實在可愛得緊,讓人忍不住不歡喜。那些在背後說風涼話的,不外乎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出嫁為婦的畢竟與待字閨中的少女不同,或許偶有攀比心態,嫉妒怨恨的則少。世家之女,自有教養。似雲樂師心怡從前那般性情偏執的,總在少數。
既無仇亦無怨,何不結交?縱不能成知己,點頭之交也總比成敵人好。要知道,楚世子如今可是聖上跟前紅人,才進了內閣,日後前程不可限量。他的妻子,也得罪不得。
師心鸞也能猜到這些女人心中轉的小心思,並未戳破。女人的交際圈,和男人的仕途,也是有關聯的。
嘩啦——
珠簾掀開,換了一身裝扮的新娘子走了進來。
雲鬢花顏,粉妝紅唇,美麗婉約。
師心鸞有些詫異。
雲樂本身就生得好容色,只是從前性子太過驕縱輕狂,掩去了幾分麗色。在中正宮修行多時,感悟佛道,觀其面相,倒的確少了幾分高傲跋扈之態,更有靜水沉淵之美,眉目亦多了幾分淡靜柔婉之色。
這般婷婷靚麗的站在那裡,便自成一道風景。
她身份高,諸家夫人少婦都起身行禮。
雲樂淡笑從容,受了。然後接過侍女捧來的酒,含笑穿梭各桌之間,談笑間溫和端莊,又不失她公主的雍容貴氣。
師心鸞看在眼裡,終於確定這小公主是真的記住教訓了。最起碼,戾氣是真的散了。
剛想到此,雲樂已經來到近前。看見師心鸞,她頓了頓,目光自師心鸞臉上掠過,又看向正眨巴著眼好奇的盯著她看的嬌嬌,她恍惚了一瞬。
她被幽閉中正宮多時,外界消息一律鼻塞,前幾個月終得釋放,才於皇兄口中得知這兩年來發生的種種。
知道蕭家『謀逆』被誅,知道母后早已大權旁落,知道魯王在朝根基已固,有意奪儲。知道…師心鸞生了一個女兒。
便是這個孩子吧。
長得還真是像極了其母。
雲樂心中五味陳雜,羨慕、酸澀、失落、黯然…當初在宮中她挑釁師心鸞,卻並無加害之心,然而那人如斯絕情,生生讓她幽閉在中正宮一年多,嘗盡了青燈苦楚。
直到那一日,晨光初曦,照見觀音神像眉目慈和,眼中佛光漫溢。
她於那樣柔和的佛光中回溯自己的前半生。
執著,追逐,等待…到最後,終是虛妄。
大徹大悟。
此後,枯燥的佛經和單調的木魚聲不再是煎熬,而是洗滌。洗去那些臟垢,換其本真。
所幸,還不晚。
她舉著酒杯,遲遲不動。周圍貴婦們的神情,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雲樂公主從前對楚央的痴迷,世家大族中多有耳聞,今日她大婚之喜,見到昔日恨之入骨的情敵,該是如何心境?
另一桌,北靖王妃也望了過來。但她沒有任何舉動,只是靜靜的坐著,眼神沉靜似包容一切。
死寂般的沉默中,所有人的呼吸都聽得見。連嬌嬌都察覺了氣氛的不同尋常,下意識的抱住娘親的大腿,有些怯怯的看著雲樂。
賢王妃正欲執杯化解尷尬,雲樂卻柔柔一笑。
「許久不見,表嫂風姿更甚從前。」
一聲『表嫂』清婉落下,沒有任何諷刺不善,她目光坦然,不避不讓的迎上去,從容優雅。
眾人驚異的同時也微微鬆了口氣。
要知道,雲樂好歹是公主,若她真的當眾給師心鸞難堪,她們這些人是沒資格也沒立場干涉的,只能沉默。但師心鸞於大庭廣眾之下受辱,傳了出去,縱然於她們無關,也算得罪北靖王府了。
幸好,這位刁蠻的小公主沒有當場發難。
氣氛鬆懈下來。
師心鸞也莞爾一笑,「今日公主大婚之喜,容姿煥發,清華絕世,才是真正的艷冠群芳。」
她舉杯,道:「恭賀公主新婚大喜,臣婦先干為敬。」
說罷她衣袖掩面,將杯中清釀一飲而盡。
雲樂垂眸,亦飲。
酒杯見底,兩人各自一笑。
賢王妃忙起身敬酒,讚美祝福之詞不絕於口,一字一句皆出自真心。
雲樂含笑喝了。
新郎新娘還要洞房,是以通常敬的酒都摻了水,不會醉得太快。女子善酒者少,通常也都衣袖遮掩,將酒倒於袖中。而雲樂身份高貴,一般貴婦敬酒,她只需輕抿即可。唯有北靖王妃,師心鸞,賢王妃敬的酒,她一滴不落,全都飲於腹中。
氣氛再次活絡起來,宴席開始。
雲樂繞完一圈又來到師心鸞身邊,欠了欠身,道:「從前雲樂不懂事,多有衝撞之處,還請表嫂海涵。」
這番態度,便是有心示好了。
其實師心鸞看得出來,雲樂心性雖已大改,但對自己多少還是有那麼幾分漠然不喜。畢竟從前她那麼恨自己,輕易淡忘化敵為友也不現實。今日卻主動道歉,想來是經由宮越提醒,明了世事變化已非當日之景。
兒女私情,終比不上家國大義。
宮越雖是太子,但有宮墨這個強敵時時刻刻虎視眈眈,皇上又心思難測,這個時候,不宜再樹敵。
而楚央一開始便是太子黨,與宮越兄弟情深。雲樂若還想做這個公主,便應順勢而為,莫再與師心鸞為難。
至於那些愛而不得的不甘和嫌隙,便留待時間,去慢慢治療吧。
師心鸞目光深深,嘴角笑意如流光。
「既是前塵,我早已忘卻,也請公主莫要耿耿於懷。昨日種種如浮雲,公主應把握的,是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