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預想永遠比現實來得早來得更殘酷。
皇后的勸降書還未抵達北疆，盤踞隱忍多年的百夷，發兵了。二十萬大軍雄踞北疆，意圖摧毀鎮守在此多年的蕭家猛將，直搗黃龍。
原本應臨危受命全力抵抗百夷大軍卻因久等不到朝廷詔書還不知蕭家已被赦免的蕭平，臨陣反戈，退軍三十里，打開了邊防大門。也不知是否與百夷達成了某種協議，進入天祁領土之後，百夷並未在北疆掠奪橫行，而只是單純的借道，一路如猛虎下山般揮師南下，幾日的功夫，已攻克徐州。
宣武帝龍顏大怒，當朝掀了奏摺，將『臨危叛變』的蕭平罵了個狗血噴頭，隨後再次將蕭家老少送上了斷頭台，並下旨廢后。旨意未出，楚央站了出來。
「陛下息怒。」
他容色不改，語氣淡然，「如今當務之急，乃驅逐外敵，而非追究對錯。且皇后深居後宮，與此事並無牽連。」
皇后乃國母，一旦因過被廢，太子也會受人把柄，終身背上污點。於等級森嚴的禮法制度，再無出頭之日。更何況，是這種里通外賊的大罪。不被株連已是慶幸。
他目光沉沉，似有暗示，不躲不避的看向上方面色鐵青怒染眉梢的宣武帝。
宣武帝一滯，身側的手猛然收緊。
他沒說話，前排的閣老大臣卻跟著站了出來，「楚世子所言甚是。皇后乃國母，輕易不可廢之，還望皇上三思。」
「臣附議。」
又有一人站出來，乃御史台。
「臣附議…」
文臣這邊，閣老中書省御史台以及新上任的禮部尚書和吏部，一個個走出來，跪在中央，大聲附議。
皇后性情暴戾跋扈張揚，但那都是後宮的事兒。歷史上廢后的先例也不少，但大多都與朝政有關，動搖國本，必不能容。此時外敵入侵，邊境已破，廢后未必能息眾怒，反而會掀起軒然大波。
再則，之前赦免蕭家的恩旨，便是皇后以勸降蕭平換來的。此舉已是大義。蕭平若降，皇后則有功。蕭平若冥頑不靈，皇后也無罪。畢竟是國母，已入深宮，無論蕭家做了什麼事，只要她沒參與其中，都不會被牽連。更何況，她還生有太子和公主。
百夷的突然發難，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蕭平引了百夷軍入關，此乃叛國大罪，蕭家被牽連理所應當，皇後於此事上，卻是無辜。
她私德有虧是一回事，若不論青紅皂白冠上里通外賊的罪名被廢，於整個皇族整個天祁國威亦有損。
所以，無論如何，皇后不能廢。
至少，這個時候不可以。
宣武帝眼中風暴漸漸平息，重新坐了下來。
魯王宮墨至始至終沒說話。
他面容平靜，對這場廢后風波不曾表現出絲毫認同或者反對的意思。贊同，是對嫡母不敬。反對，又顯得虛假。畢竟，誰都知道皇后不待見他。不支持不反對，才應是他最恰當的做派。
楚央冷淡的看他一眼。
百夷出兵的速度，比他預料得更快。看來宮墨這十幾年，的確做了不少的準備。
「陛下。」
北靖王此時方才站出來，他是武將，對後宮之事向來不予置評。他關心的，是邊境戰事。
「百夷猖獗，犯我邊境，擾我百姓，實乃挑釁我天祁國威。微臣請命，征伐百夷。」
楚央袖中手指微彎，剛欲開口，北靖王立即一個眼神掃過來。他眼睫微顫，想說的話吞了下去，手卻已緊握成拳。
北靖王雖多年不成披甲上陣，但早年軍功卓著，驍勇善戰，風光無兩。他自請征戰，宣武帝自是欣慰，當即應允，封他為征北大將，率領二十萬大軍，即刻出征。
下朝以後，百官陸續走出金殿。
北靖王父子並肩而行，直至走出龍尾道，步入永巷，人跡稀少處，才放慢了腳步。
「方才在御前，若非我阻止，你是否要請命，代我出征？」
北靖王語氣淡漠，聽不出情緒。
楚央並未否認。
「父王難道不信我？」
北靖王回頭看著他，目光深深，有著對兒子的欣賞和欣慰。
「你是我兒子，你有多大本事，為父能不清楚？這些年你跟著你舅舅歷練，少了浮躁，多了穩重。此次北伐征戰，你若為將，我自是放心。但這一戰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載。心鸞還有數月便要臨盆，你怎可在此時離開？」
楚央無言以對。
聖旨已下，北靖王即刻就要點兵出征，半分不可耽擱。父子倆言語幾句，便快步出宮。
咕嚕嚕—
地面積雪未化，車輪碾壓而至，發出的聲音沉悶低鳴，在這冬日的寒風裡，格外清晰。
宮墨走在最後，他腿腳不便，家僕是不許入宮的，每日上朝下朝都由伺候起居的小太監代勞。
他看著北靖王父子離去的方向，又看向灰濛濛的天際，眼神似也蒙上一層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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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情緊急，北靖王不能耽擱，第二天就要出京，今天就得收拾行裝。百夷發兵，北靖王妃早料到丈夫會出征，已經吩咐丫鬟在準備。
「你多年不曾征戰，百夷軍又以勇猛著稱，你切勿大意，一定要小心。」
北靖王聽著愛妻囑咐，面上一片柔和，連連點頭。
「嗯。」
楚央和師心鸞都沉默著，不說話。
夫妻倆在浣月居用過午膳后，才回蘅蕪苑。
一路上楚央都沒開口，師心鸞輕輕道：「其實你不必顧慮我。戰場兇險，父王雖是戰場梟雄，但畢竟多年未曾出征。這次所帶兵馬，也非全數昔日部下。你未有軍功在身，皇上不會允你為主將，但你可一同隨行。」
楚央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她已懷孕五個月，這雪地濕滑，出入都得身邊有人攙扶，倒是沒什麼不方便。但夜裡，她習慣靠在他懷裡才能睡得香甜。
師心鸞臉上浮現淡淡笑意，「我身邊有那麼多人伺候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固然希望臨盆的時候你能陪在我身邊，但事有輕重緩急。國家國家，先有國，才有家。我不會狹隘到因兒女私情而阻攔你為國征戰…」
「阿鸞。」
楚央握著她的左手，摟著她緩緩前行，「我知你識大體。國之有難，我本應身先士卒，擊退外敵。但是，我也想要自私一次，我想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出生。我不是大夫，卻也聽說過，女子生產，便如同從鬼門關走過。我不希望那一刻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任何消息，我不想錯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夫妻一體，我不希望在你為我艱難產子的時候，我卻不在你身邊，那將會是我一生都難以彌補的遺憾。」
風聲微微，涼意襲來。他一字一句，卻似暖陽穿透了空氣，一寸寸暖進了師心鸞心底。
她眼神漸漸柔和，語氣輕快道：「女人果然是聽覺動物，都喜歡聽甜言蜜語，我竟也不能免俗。」
楚央垂眸看她。
她目光柔悅，似穿透春日裡萬千柳絮罅隙的陽光，落入碧波湖水，粼粼波光。
楚央被那柔波也晃得心中一盪，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低聲喚道：「阿鸞。」
師心鸞笑道：「原本我想說，錯過這一次，以後也不是沒機會。既然你有這個自覺，那就算了。」
楚央一怔，反應過來又是一喜，隨後又想到什麼，那喜色如同風過無痕，漸漸消散。
「一次就夠了。」
師心鸞心中一動，他曾說過，無論自己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再讓自己再受第二次生產之苦。當時她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知道他多少也是不願勉強自己。方才自己說那話也並非全是玩笑之詞，若真有了，自然得生下來。
卻不想……
她抿了抿唇，沒再說話。直到回到蘅蕪苑，楚央扶著她坐下來，她才道：「現在誰都不知道蕭平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但無論如何，蕭家謀反的這個帽子是戴定了。他此時按兵不動，或許只是冷眼旁觀坐收漁翁之利，你又如何呆得住？等我臨盆后，你便走吧。」
她歪頭，莞爾一笑。
「這樣，你便忠孝情義皆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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