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的一輩子,有我么?
師心鸞一僵。微微側眸,看著他平靜的側臉,眼裡掠過一絲複雜之色。
「楚央。」
她眼中蒙上一層淺淺白霧,輕輕道:「我想靜靜。」
楚央回頭看著她沉靜的容顏,而後笑了笑。
「沒關係,我等得起。」
他坐起來,道:「我已傳了早膳,待會兒你記得自己吃,我先去書房了。」
師心鸞漫不經心的嗯了聲。
楚央也不打擾她,輕手輕腳的出去了。隨後紫霜和樂槐走了進來。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
師心鸞瞥了兩人一眼,這才懶洋洋的起床,漱口的時候冷不防看見樂槐在換被子。
她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
用完早膳后,她將紫霜單獨留了下來,神情慎重。
「紫霜,你是我從侯府帶來的陪嫁丫鬟,應當與我一條心,對嗎?」
紫霜信誓旦旦道:「奴婢自當對小姐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很好。」
師心鸞目光深邃,提筆寫了一張藥方,「拿著這個,去外面抓藥。記住,不許讓任何人知道。」
紫霜被她的嚴肅嚇了一跳,連忙點頭。
「是,奴婢記住了,絕不讓任何人知道。」
然而當她去藥鋪抓藥的時候,正巧趕上老闆不在,藥鋪的夥計拿著藥方,看了她好幾眼,眼神十分怪異,將藥包遞給紫霜的時候,終究忍不住說道:「姑娘,是葯三分毒,這種虎狼之葯,畢竟傷身,你還年輕,日後還是少服用為好。」
虎狼之葯?
紫霜先是驚愕,畢竟是從小在大宅子里長大的,很快就明白過來。回想起小姐自大婚後就與姑爺分床睡,好容易昨晚成其好事,今天就給了她這麼個藥方,還叮囑不許告訴任何人。
她面色漸漸變白,隨即笑了笑。
「多謝小哥,我心裡有數的。」頓了頓,道:「勞煩你再幫我開一副風寒的葯。還有…希望小哥莫要外傳。」
夥計是新來的,憨厚老實,聞言就道:「姑娘放心,我曉得的。」
看這姑娘的穿著,應是哪家貴府里的丫鬟,既是自己來開這等葯,那定然不是通房姨娘。想來是和哪個相好的私相授受,怕主子怪罪吧。
心中嘆息。
自以為了解了前因後果的小夥計很是同情紫霜,紫霜提著藥包卻猶如千斤重,熬藥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紫霜姐姐,你在想什麼呢?葯好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是廚房負責打下手的小丫鬟。
紫霜立即回神,笑著對那丫鬟道了聲謝。然後用帕子包住葯壺耳朵,將葯倒了出來。她端著葯正準備走,而後又想起了什麼,將葯放下。掏出自己的手帕放在桌子上,將葯壺裡的藥渣子倒出來,包好以後放在袖中,這才端著葯去了蘅芙苑。
「小姐,您的葯熬好了。」
師心鸞正在看書,聞言瞥她一眼,道:「放那兒吧,冷了我再喝。」
「是。」
紫霜將葯放下,卻沒走。
師心鸞挑眉,「還有事兒?」
紫霜咬了咬唇,猛然跪了下來。
「小姐,奴婢自知身份卑微,有些事本沒資格過問,但奴婢不想小姐日後後悔。」
師心鸞將手中書放下,目光深深,語氣淡漠。
「你知道了?」
「是。」
紫霜挺直脊背,抬頭看著她,「小姐,奴婢知曉您當初被迫出嫁,心中不痛快,所以一直與世子分床睡。小姐叮囑,奴婢不敢外傳。可奴婢也看得明白,世子真心待小姐。而您…對世子也並非無情。奴婢不知小姐在顧慮什麼,可您已經與世子圓房,難道今後都要以這虎狼之葯度日么?小姐,您縱然心有不甘,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您自小身子骨就弱,若長期服用這葯,萬一傷了根本,日後您再後悔,就晚了…」
師心鸞抿唇,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
「紫霜,你不明白…」
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說服自己接受必須在這個世界呆五年的事實,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接受與楚央的婚姻,卻沒準備好,甚至是沒想過要在這個世界留下一個孩子。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奴婢不明白。」紫霜膝行幾步,面有凄色,「奴婢只是一個丫鬟,小姐有吩咐,便是讓奴婢去死,奴婢也不會有半句怨言。這避子湯小姐要喝,奴婢也攔不住。但奴婢請求小姐哪怕用一分的心來想想世子,他那麼在乎您,若是知曉您背著他避孕,該有多傷心?」
師心鸞渾身一僵。
紫霜低下頭,道:「小姐,該說的奴婢都說了。葯是奴婢親手熬的,藥渣子奴婢也倒出來了,您放心,奴婢會處理乾淨,不會讓任何人知曉。」
她說完便起身往外走,還未踏出門口便是一僵。緊接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奴婢參見世子。」
師心鸞猛然驚醒,大步往外走,卻只看見一道背影匆匆轉過大門,沉肅而冷凝。
彷彿失了力氣般,癱軟的靠在門框上。
紫霜伏在地上,整個人都在顫抖。
「奴婢該死,奴婢不知道世子何時來的,奴婢該死…小姐,小姐您怎麼了,您別嚇奴婢啊小姐…」
師心鸞轉身往裡走。
「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紫霜自知闖了禍,哪裡敢走遠?所以一直在門口站著,等廚房那邊做好了午膳,她才端了飯菜走進去。屋子裡很安靜,一本書掉落在地上,窗外的風吹進來,書頁翻動的聲音格外突兀。
她一眼看見桌子上明顯未動過的避子湯,心裡鬆了口氣,但瞧見蜷縮著躺在軟榻上的小姐,心中又是一陣心酸。
「小姐。」
紫霜輕喚了一聲。
「您從昨晚上開始就沒怎麼吃過東西,先吃點吧,總歸別餓了自己的肚子。」
師心鸞躺著不動,抱著一個軟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姐。」紫霜又喚了聲,聲音里已帶了哽咽,「您要是心裡不舒坦就罵奴婢一頓,或者打奴婢一頓也行,您別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奴婢看著難受…」
師心鸞還是不動,卻終於說話了。
「紫霜,他生氣了。」語氣輕緩而空洞,像是被拋棄的孩子,「他從來沒對我生過氣,這是第一次。」
「小姐…」
紫霜哭了,她跪在師心鸞面前,「是奴婢的錯,都怪奴婢多嘴,如果奴婢沒有自以為是的勸小姐,世子就不會知道,也不會離開…小姐,您懲罰奴婢吧,怎樣懲罰都可以…」
「你有什麼錯?」師心鸞慢慢轉過目光來看著她,笑一笑,「你沒錯,錯的是我,是我自作自受。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反正她遲早都是要走的,與其讓他此刻深陷情網日後半生凄涼,倒不如現在對她死心。
短痛,總好過長痛。
她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會那麼痛呢?
「小姐…」
師心鸞將頭埋在軟枕上,悶聲道:「你出去吧,別讓任何人進來,我想一個人靜靜。還有…那碗葯…」
「小姐,您別喝了,奴婢現在就把它倒掉。」
生怕她反悔一般,紫霜連忙站起來,小步跑到桌邊,將那碗葯倒在了窗外的地面上,又來到師心鸞面前,道:「小姐,葯奴婢已經倒了,奴婢這就去向世子請罪,一切都是奴婢的錯,世子那麼在意您,他一定捨不得您傷心的…」
「不用了。」
師心鸞沒抬頭,「不用解釋,他生氣的原因不是我喝避子湯。」
紫霜哽咽道:「小姐…」
「下去吧,把飯菜也撤走,我沒胃口。」
「可是…」
「下去。」
「…是。」
紫霜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卻沒撤走飯菜,而是在外面守著。她看見了樂槐,只說了一句。
「別進去。」
師心鸞一向不喜歡屋子裡一堆丫鬟伺候,尤其用膳的時候,大小丫鬟都遣到了外面,若有人來,就在外面喊一聲就行。這兩日她心情不順,楚央不想下人打擾了她休息,過來的時候就沒讓人通報。
當時樂槐就守在外院,親眼看見世子怒氣匆匆的離開,心中驚異至極,連忙回了內院,在屋外聽見了紫霜和世子妃那番對話,更是驚得駐足不前,頓時明白世子為何那麼生氣了。
她本是世子送給世子妃的丫鬟,漸漸的心向世子妃,這兩個月以來,她與紫霜都看得分明,世子明顯對世子妃一往情深,呵護備至。世子妃的態度,也在一天天軟化。
原本以為夫妻二人已經化干戈為玉帛,從此和睦相處。哪知道,世子妃竟會偷偷的喝避子湯。
她心中是有些為世子不平的,但身為丫鬟,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主子就這樣離了心。於是思索再三,她便去了浣月居。
北靖王妃正在用午膳。
「子瑜和心鸞鬧矛盾了?」
樂槐自然不會說細節,只說這兩人鬧了些不愉快,世子一氣之下走了,頭也沒回。
北靖王妃很是納悶,兒子對兒媳的感情她是看在眼裡的,恨不得天天都黏在兒媳身邊,怎會這般生氣?
「你可知他們為何吵架?」
樂槐低頭道:「主子的事情,奴婢不知。只是,世子走了以後,世子妃沒用膳,連紫霜都給趕出來了。世子心裡有氣,恐怕也不痛快。奴婢是一個下人,什麼也做不了,只好來求助王妃。」
倒是個懂事的。
北靖王妃溫和的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等樂槐離開后,北靖王妃才問身邊的丫鬟。
「去門房那邊問問,世子可有出門。」
丫鬟匆匆去了,得知世子並未出門,便立即回來稟明了王妃。
北靖王妃瞭然,「估計一個人在書房生悶氣。」
張嬤嬤道:「王妃要不要過去勸勸?」
北靖王妃優雅的喝了口湯,這才道:「子瑜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你可曾見過他為了哪個女子魂不守舍過?」
張嬤嬤搖頭。
「蘅芙苑的丫鬟都是您親自挑的,老實本分。這滿京城的世家閨秀,也沒誰讓世子另眼相待過。只有世子妃,世子倒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北靖王妃淺淺微笑。
「我生的兒子,我能不了解么?他自己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哪捨得生氣?更別說置之不理了。他既沒對心鸞發火,也沒出去找樂子,便還是捨不得,不外乎就是等著心鸞去哄他罷了。」
「這…」
張嬤嬤無言以對。
北靖王妃搖搖頭,嘆道:「都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幼稚。」
張嬤嬤問道:「要不然老奴去給世子妃提個醒兒?」
「提個醒兒倒是可以,但得對症下藥。」北靖王妃面容靜謐,言行舉止自有一股子優雅從容的氣質,「心鸞性子較清冷,自尊心又強,吃軟不吃硬。你若是端著姿態去,保准得弄巧成拙。」
「那…王妃的意思是?」
北靖王妃抿了抿唇,笑得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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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心鸞一個人躺在榻上,腦海里亂糟糟的,心情比昨天更沉悶,再加上從昨晚到現在的確沒吃什麼東西,腦子便有些昏昏沉沉的。
這時候,紫霜匆匆進來。
「小姐,王妃來了。」
師心鸞一怔,猛的坐起來。
婆婆相當開明,從不干涉他們夫妻間的事,除了她生病那幾日,幾乎很少過來。
今天卻…
不用說,肯定與自己和楚央鬧矛盾有關。
她看一眼桌子上已經冷了的飯菜,現在撤也來不及了,輕嘆一聲,走了出去。
北靖王妃面容含笑,也沒帶幾個人,一看就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師心鸞卻留意到,張嬤嬤提了個食盒。
垂眉斂眸,她福了福身。
「母妃。」
北靖王妃親自扶她站起來,「身體不好還出來做什麼?仔細吹了冷風。這臉色怎麼這麼差?快,進屋去好好躺著。樂槐,去請大夫。」
「不用了,母妃。」
師心鸞有些愧疚,「只是昨日落了水,晚上沒睡好,今天又沒什麼食慾,所以精神頭不太好…」
北靖王妃扶著她的手一邊向屋子走一邊道:「雲樂太任性了,也怪子瑜沒照顧好你,我這就好好說說他。咦,子瑜呢?他這幾日不上朝,怎麼沒陪你?」
她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師心鸞卻不能戳穿,勉力笑道:「男兒在世當頂天立地,為國為家。世子身居高位,就算不上朝,也有公務要處理,我怎能拖了他的後腿。」
說著婆媳倆便進了屋,北靖王妃看見桌子上根本沒動過的飯菜,便知曉兒媳對兒子並非不上心。
她笑了笑,拍拍師心鸞的手,道:「你識大體是好事,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師心鸞笑得和氣,「母妃言重了,世子對我很好,我不委屈。」
北靖王妃卻嘆道:「楚氏其他族親都在邑郡,我膝下又只有子瑜這一個孩子,所以對他寬縱了些,他從小就脾氣乖張,也甚是自傲,除了他在乎的人,其他的便是多一個眼神都吝嗇。」
言下之意就是,他越是與你置氣,便越是在乎你。
師心鸞抿了抿唇,嗯了聲。
北靖王妃明知他們夫妻有了嫌隙,卻不戳破,繼續說道:「我一直都想要個女兒,卻不能如願。你是子瑜的妻子,我的兒媳婦,我便拿你當親女兒一樣。子瑜若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斷不讓你受了委屈。」
師心鸞心中感動。
「母妃多慮了,世子真的對我很好。」
「那就好。」
北靖王妃點點頭,又道:「昨天你父王以前的一個老戰友從汩海那邊託人帶來幾條鮑魚,昨天進宮了,就沒讓廚房做。今天正好讓廚房做好了給你們帶過來,子瑜是最喜歡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便又做了些開胃的點心和小菜。」
她邊說邊將飯盒打開,一碟碟精緻的菜肴和糕點端出來,頓時香味撲鼻,令人食慾大增。
「這鮑魚冷了就不好吃了。張嬤嬤,你去一趟書房,給世子傳個話。心鸞身體這般差,他還處理什麼公務?讓他趕緊回來,陪心鸞用膳。」
「是…」
張嬤嬤都轉身了,師心鸞連忙道:「不用了,母妃,我…待會兒我給他送過去吧。」
王妃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沒讓張嬤嬤直接將菜送過去,便是等著她親自開口。
師心鸞佩服婆婆的聰慧和善解人意,明知道肯定是自己得罪了她的寶貝兒子,言語中卻對自己十分維護,不曾有半句苛責。今日送菜這一計更是用得極妙。
北靖王妃皺了皺眉。
「你身子這麼弱,該是好好的休息…」
「沒事的,母妃。」
師心鸞臉上露一抹笑,「反正也沒幾步路,正好我也還沒吃飯,送過去便與世子一起吃了。」
北靖王妃本就是要她主動去書房,無論兩人因為何事起了爭執,溝通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
於是她便點點頭,還不忘關切道:「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她看得出來,兒媳其實身體沒毛病,只是心情不好,再加上沒吃飯,才精神懨懨。要不然,她才不會讓兒媳去給兒子送飯。
「我也該回去了。」
送走了婆婆,師心鸞回頭看見案几上精緻的菜肴點心,又一碟碟的放進食盒,一個丫鬟也沒到,獨自去了書房。成親這麼久,這是她第一次踏足楚央的書房。
老遠就看見持劍站在外面的修穎,他眉頭緊鎖,時不時的看向緊閉的房門,眼中滿是擔憂之色。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目光登時就亮了起來,連忙大步走過去。
「參見世子妃。」
師心鸞皺了皺眉,「怎麼這麼大的酒味兒,他喝酒了?」
修穎苦著臉,「世子今兒個也不知怎麼了,鐵青著臉,偏又一句話都不說,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喝悶酒,這都喝了好幾壇了。」
師心鸞道:「你先下去吧,我進去看看。」
「是。」
修穎知道世子妃在世子心裡的分量,此時她來了,世子便是又天大的不快,也能消下去。
師心鸞剛推門進去,迎面就是一個物體飛了過來。
「出去…」
聲音戛然而止,身後酒罈子碎落的聲音卻震耳欲聾。
師心鸞站在門口,窗戶關著,屋子裡也沒點燈,十分昏暗,卻能看得見滿地的狼藉。楚央仰坐在休息榻上,臉上因為她的突然闖入而流露的怒色還未消散,然後偏過頭,語氣冷硬。
「你來做什麼?」
師心鸞小心的避過地上那些碎片,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又將窗戶打開。
刺眼的光線照進來,正好對準楚央,他抬手擋住眼睛,卻沒讓師心鸞關窗。
師心鸞又將地上那些散落的公文撿起來,「你這是打算與我生一輩子的氣?」
楚央聞言嗤笑一聲,「你的一輩子…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