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師心鸞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是逍遙。
婆婆一貫的溫柔賢良，公公對她的成見也沒以前那麼深了。就是某個世子爺，成天在她跟前晃，時不時的摟一下抱一下的，讓她有些不爽。
還有就是，無聊。
於是她終於還是決定，幫著婆婆打理中饋，就當打發時間了。
北靖王妃很開心，立即就命人拿來了府中賬本給她看，然後將所有的管事嬤嬤都叫到跟前來，讓她一個個的熟悉。
賬目還未看到三分之一，紫霜便走了進來，神色有些凝重，低頭對她耳語了幾句。
師心鸞眉心微蹙。
婆媳相處不久，但北靖王妃也知道，自己這個兒媳婦素來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此時見她神情，便知必有要事。
「今天就到這兒吧，你若有事就先去忙。」
婆婆通情達理，師心鸞既欣慰又有些愧疚。
「母妃，我…我想回侯府一趟。」
娘家私事，師心鸞這個剛出嫁的女兒是不宜插手太多的，但北靖王妃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立即便吩咐下人去給她準備馬車。
「帶上張嬤嬤把，等子瑜回來，我讓他去接你。」
瞧她神情，也是猜到了幾分。
張嬤嬤是王妃的心腹，圓滑又幹練。北靖王妃讓她跟著師心鸞回侯府，也就是擺明了要給她撐腰了。
師心鸞淡淡一笑，目光柔和。
「多謝母妃。不過一點小事，用不著那麼興師動眾，母妃您且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北靖王妃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已有決斷，再加上身邊還有樂槐，便也放心了。
「嗯。」
……
出了浣月居，老遠就看見孫嬤嬤帶著一個丫鬟走來，一見她，那丫鬟立即跪在地上，哭道：「大小姐，奴婢求您，幫幫我家小姐。李家…真是太欺負人了。」
這丫鬟師心鸞認得，是師心雲屋子裡的二等丫鬟，叫沛春。
原來是師心雲的未婚夫李家今日來侯府退婚。
師心雲和師心彤早已定親，原本年後就要出嫁，可陳氏一死，兩人都得守孝三年。師心彤是嫡女，薛家怎麼著也得賣師府一個面子。況且大理寺卿曾和楚央共事，就沖這一點，薛家也不會無故退婚。
可師心雲是庶出，生母又早逝，大底在對方看來師心雲是不受寵的，所以才眼巴巴的跑來退婚了。
這個時候，師遠臻上朝未歸，府中就只有老夫人做主。以師心雲的性子，八成不願意麻煩自己。身邊的丫鬟又看不得她受委屈，所以才會自作主張的跑來求助自己。
知道了前因後果的師心鸞臉色微沉。
「李家派了誰來？」
沛春面色含憤，「是當初說親的媒婆，周婆子。」
師心鸞嘴角勾起冷笑。
李家還真是給自己長臉，居然派個媒婆來打發了事，真當師家的庶女就那麼好欺負？
師心鸞素來護短，就沖著師心雲跟她一個姓，她也不能就這麼任由自家人被別人欺負。
她特意換上世子妃的服飾，大張旗鼓的回娘家去了。
剛一跨入內院，便聽得一個聲音傳來。
「老夫人，不是李家不通情達理，實在是三公子也不小了，若是一年半載還好。這一等就是三年，著實太長了些，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周婆子陪著笑臉，說出的話卻不那麼好聽。
「您也別生氣，二小姐生得這般的花容月貌，定能尋得好姻緣，也是喜是一樁，您說對吧？」
「是嗎？那還真是要感謝李家的捨己為人了。」
清冷的聲音由遠及近，三分笑意七分冷漠。人未到，威嚴已至。
屋子裡所有人尋聲望過去。
師心鸞穿一襲紫細紗襯底席地長裙，高貴的紫色襯托得她原本就艷麗的眉眼更加雍容華貴，尤其眉心刻意點上的梅花妝以及染了硃色的唇，就那麼似笑非笑的看過來，便立即覺得腳底生出一股寒氣，一寸寸遍及全身。
周婆子打量著她腰間的飛鸞佩以髮髻上斜插的玫瑰晶並蒂海棠修翅玉鸞步搖，那水晶圓潤剔透，在陽光的折射下發出刺眼的光，華貴逼人。
一看就來者不善。
周婆子不由得心中咯噔一聲，憑她的閱歷，自然已猜出師心鸞的身份。原本以為這武安侯府的二小姐不過是庶出，退婚也無傷大雅，誰知道居然驚動了她這位在王府做世子妃的姐姐？
之前武安侯府大小姐德蒙聖恩嫁入北靖王府，京城各大貴族並不看好，所有人都等著看這位二嫁的世子妃下堂。卻沒想到，人家非但沒有失寵的徵兆，還相當受寵。
北靖王妃滿意這個兒媳婦，在京城貴婦圈子裡言談之中全是對兒媳婦的喜愛和讚賞。北靖王世子前些日子盯著女人的抓痕上朝一事，在京城早已傳開。
人人都道世子妃是悍婦，可偏偏世子爺不覺得媳婦兒潑辣，反而相當寵愛。
由此可見，師心鸞在北靖王府里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
況且新嫁娘若沒得到婆婆的恩准，是不能回娘家的。也就是說，師心鸞這一出面，就已不是簡單的退婚了。
周婆子心中懊悔，端著笑臉迎上去。
「世子妃萬安。」
師心鸞已跨入大門，冷冷橫她一眼。
「來人，把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拖出去，杖責五十！」
她素來溫和，這一發怒可謂雷霆萬鈞，侯府里眾人原本就因她的突然回歸而震驚，此時聞言更是呆若木雞，忘記了反應。
用不著她們動手，樂槐直接就將呆在那裡的周婆子拽了出去。
周婆子此時才反應過來，連忙大聲嚎叫。
「世子妃饒命，老奴…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師心鸞眉目清冷，眼神刺骨。
「李家雖算不得名門世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卻是一群不懂規矩的東西，平白壞了這天地尊卑，辱了皇上聖名。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他們，什麼叫做規矩！」
周婆子已被架到板子上，樂槐親自動手，她本是練武之人，力氣比旁人大，一板子落下，立即打得那周婆子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叫起來。
「世子妃饒命…饒命啊世子妃，這一切都不關老奴的事，是…是李夫人…她嫌棄二小姐出身低微…說二小姐是歌姬所出…辱沒門楣，才派老奴來退親的…哎喲，痛死我了…世子妃饒命…饒命…」
侯府的人終於回過神來，老夫人立即起身走出去，師心彤和師心雲一人攙扶她一隻手，剛到門口就聽到這番話，師心彤原本霜白的臉色更是慘白一片，卻沒有哭，只是死死的咬住下唇，身體僵硬得如同雕塑。
師心鸞看她一眼，目中劃過一絲讚賞。
很好，沒有哭哭啼啼的尋死，還算鎮定。
「堵上她的嘴。」
「是。」
紫霜立即用抹布堵住周婆子的嘴，讓她再叫不出聲來。
「心鸞…」
老夫人剛開口就被師心鸞打斷。
「一丁點小事罷了，祖母切勿憂心，被這些個不入流的東西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您就坐著看就行了，我一定處理得妥妥噹噹，斷不會讓二妹平白受委屈。」
老夫人看著她的眼睛，她面容帶笑，眼神里卻有森涼的冷意漫過。這個孫女自從上次被陳氏陷害失貞以後性情就變得和從前大相徑庭，如今更是有當仁不讓的決斷和魄力。
她嗯了聲。
「挽君，扶我進去休息。」
「是。」
師挽君看了師心鸞一眼，扶著老夫人進屋去了。
師心鸞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卻有些冷。
李家派人來退婚，甚至都沒任何李家的長輩出面，就派了個媒婆，言語放肆桀驁，連師心彤都幾度憤恨欲出頭。而師挽君，從頭到尾八風不動，面容未改，就如同看戲的世外客。
但凡有一丁點的榮辱感，也不會冷眼旁觀到如此地步。
紅唇緊抿，她轉過頭看向院內，直到五十大板打完，周婆子癱軟的滾倒在地，只剩出氣沒有進氣了。
「抬出去，在外面等著。」
有了方才那一番施威，再加上老夫人的默許，侯府的丫鬟自對她的話唯命是從，立即將半死不活的周婆子抬了出去。
師心鸞側眸看著師心雲，道：「痛心，還是覺得恥辱？」
師心雲臉色依舊白，眼神卻總算有了點焦距。
「既無緣，何來的痛心？我既身為師家的女兒，比起家族的榮辱，一己之身又算得了什麼？」
「很好。」
師心鸞眉間一展，聲音清冽而霸氣。
「現在，跟我去李府，敢嗎？」
師心雲渾身一震，似明白了什麼。
「長姐，你要…」
「李家棄你在前，羞辱我門楣在後，如此的有眼無珠，狹隘膚淺，我還嫌他們配不上你。」
師心鸞神色冷淡語氣不容抗拒。
「我師心鸞的妹妹，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隨便欺負。」
師心雲方才被退婚被那周婆子羞辱沒有哭，此時卻眼圈兒通紅淚光閃爍，哽咽道：「姐姐…」
「哭什麼哭？」
師心鸞眉頭一皺，自有威嚴。
「我師家的女兒，自當臨危不亂寵辱不驚。別人欺負你，你就得給我十倍百倍的還回去，莫要枉擔了這個姓氏。」
師心雲吸了吸鼻子，擦乾眼淚，聲音沙啞，卻已沒了哭腔。
「姐姐教訓的是，我記住了，定不負祖先清明。」她抬起頭來，面容微白眼神堅定，「我跟你去李家。」
「我跟你們一起去。」
師心彤受到感染，自告奮勇道。
師心鸞則道：「你留在侯府照顧祖母，她年紀大了，今日只怕氣得不輕。待父親下朝回來，讓他不用著急，在侯府等著就好。區區一個李家，還用不著他紆尊降貴。還有，如果你姐夫來了，讓他去李府等我。」
她語氣平靜卻每個字卻自有信服力。
師心彤頭一次見到這樣高貴威儀不可侵犯的姐姐，心中震撼的同時又生出幾許崇拜，當即點頭。
「好，姐姐你放心吧，我會告訴父親的。」
交代好一切后，師心鸞便帶著師心雲以及那個半死不活的周婆子去李府。
興師問罪！
李家算不得勛貴名門，卻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祖上曾做過太尉，只不過後代子孫不太爭氣，平庸者居多。如今當家做主的李老爺任九寺之一光祿。
九寺在前朝還算有點地位，但在本朝，只有大理寺和太常寺保留實權，其他基本已成閑官。
光祿、鴻臚兩寺更是已併入禮部。算起來，還算師遠臻的直系下屬。
就這樣，李家居然還敢派人到頂頭上司家裡來退親？簡直就是老虎頭上拔毛，不知死活。
同時師心鸞心中也有疑惑，師心雲再是出身不好，怎麼著都是侯府的女兒。再加上李老爺的官位在那兒擺著，李家哪裡來的膽子敢來師府退婚？
這其中必有蹊蹺。
正因如此，師心鸞才特意端起世子妃的架子，先敲山震虎，再去李家算賬。
到了李府以後，根本無需通報，師心鸞直接讓樂槐打進去。
李大人還在上朝，李夫人扶著李老夫人走出來，剛到二門院子，迎面就見一個物體飛了過來，兩人驚呼著後退。然後就眼前一花，方才那不明物體已經栽倒在地。仔細一看，卻是之前派去侯府退親的周婆子。
婆媳倆相顧失色，一抬頭看見威風凜凜的師心鸞，面色都有些不太好。
「世子妃這是何意？」
李老夫人自持身份，首先發問。
李夫人卻是看見了師心鸞身邊的師心雲，眼裡已然浮現鄙夷嫌棄之色。
師心鸞堂而皇之的走進來，沒人敢攔她。
聞言她輕輕一笑。
「沒什麼意思。只是今日閑來回府，不成想見到某個不長眼睛的東西在侯府大放厥詞，一問之下竟是貴府派遣來退婚的老婆子。」
她懶洋洋的走下階梯，笑裡藏刀。
「我記得當初可是李家主動與侯府結親，這還不到三個月，怎麼突然就變卦了呢？當時還是這位姓周的媒婆來侯府說親的，彼時和顏悅色謙和恭順，口口聲聲說李家與侯府結親乃是高攀。今日卻說，我侯府的女兒，配不上你們李家的兒子。我倒是納悶了，這算是個什麼說法？不妨請老夫人，為我這個外姓人，講一講你們李家的規矩？」
李老夫人面色微沉。
她兒子是師遠臻的直系下屬，官位不高，又沒什麼太大的才幹，想要憑藉實力晉陞是不太可能了。所以才想到和侯府結親，依靠裙帶關係，再上一層樓。
為此，李家不惜搭上一個嫡子，娶師遠臻唯一的一個庶女。
兒媳覺得委屈了兒子，本就有微詞，只是為了李家的前途，才忍下這口氣。
可千算萬算沒算到師遠臻那繼妻突然死了，師心雲不得不守孝。三年，這不平白耽誤孫子么？
老夫人不幹了，又不敢得罪師遠臻，一直猶豫不決。
直到——
「世子妃好大的架子。」
李夫人皮笑肉不笑，「我李家雖不是什麼高門貴府，卻也是書香門第，世子妃就這樣闖進來，不覺得太失禮了么？」
「出爾反爾，違棄婚盟，欺辱老弱婦孺，難道就是李府的規矩么？」
師心鸞面上笑容未改，眼神卻寒氣四溢。
「李大人在禮部任職，應當是最懂禮義廉恥之人，怎的就做出這等糊塗事來？這，恐怕才有辱李家先祖清明吧？」
李夫人悠然臉色黑沉。
「你雖貴為世子妃，但也沒權利私闖大臣府邸，便是告到皇上跟前，我李家也占理。世子妃，出嫁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有些閑事，還是少管為好，否則傳出去，北靖王府也面上無光。你年輕浮躁逞一時之快倒是沒什麼，就怕壞了名聲惹夫家不快，可就前途渺茫了。」
賢內助富三代。
難怪李家自李老爺起就再無有才之士，門楣也不如從前輝煌，有這等膚淺刻薄的媳婦，能好得了才怪。
師心鸞眼神微嘲。
「原本你是長輩，我讓你三分。李夫人既要論理，那我們便來好好說道說道。我是皇上親口所賜北靖王世子妃，夫君已為我請一品誥命，算起來，倒是比李夫人高了那麼幾階。這按照規矩，二老可得正衣冠，隨僕從，在庭前迎接，對我行參拜大禮。」
古代這些繁瑣的規矩，此時倒是派上了用場。
李老夫人和李夫人都是臉色一變。
師心鸞笑吟吟的看著兩人，「怎麼，老夫人和李夫人是覺得我這個小輩，當不得你們叩首跪拜？還是對皇上的封賜，有意見？」
最後一句話砸下來，婆媳倆再次失色。儘管心中不平，卻不得不低頭。
兩人咬著牙，慢慢俯拜在地。
「臣婦，恭迎世子妃。」
師心鸞臉色一冷，也不叫她們起來，直接從她們身側走過，去了正廳。